到了方艺白家里,简希把萧晓月扶到床上,看她睡着了,给她盖好被子出来。
方艺白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形挺拔,敛眸不语。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朝她招手,简希走过去,身体左侧靠在窗上,同他对视。
他凑得近了一点,低头注视她的眼睛,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简希微微扬起下巴,他便凑上来,亲了亲她,两个人动作默契而又自然。
亲完他一手抚摸她的脸,嗓音略微低沉,“刚刚问你的问题,怎么想的?”
他看出来,她犹豫了。
他补充道:“那组照片没敢放你的正脸,而且我也会跟媒体打好关系,承认我有女朋友对你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你呢,你真的想好了吗?”她抿了抿唇,“女朋友的身份可以给我了吗?”
“我……”
她打断他,“其实公不公开都没关系,我在乎的不是这个,你知道的。”
两个人靠得很近,她眼眸里全是他的倒影,这句话她说出来,语气里含着紧张和期冀,方艺白心口微悸,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细的线绞着,隐隐发痛。
那一刻他有一种向她剖开自己的冲动,想把他的一切都交给她,好的坏的,无法面对的,无法说出口的隐秘。
电话突地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皱眉接起,随后脸色大变,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便匆匆挂了电话。
变故就在一瞬间,简希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见他开门,忙问,“你要出去?”
方艺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你在家等我。”
话音落下,门已经被关上。
屋子里瞬间空寂下来,简希怔愣在原地,凝眉深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给钱铎打电话,可是一看时间,凌晨一点,担心打扰到别人,正犹豫不知所措时,门铃忽然响起,莫不是方艺白落了东西?
简希连忙去开门,门外的人却不是方艺白,而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是许久不见的周嘉佳,她看见简希也愣了一愣,随后便开始傲慢地审视她,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不悦,“你怎么在这里?艺白呢?”
“他不在。”简希侧身堵住门口。
周嘉佳冷笑,“你什么意思?”
简希一点不露怯,很礼貌地告诉她,“不好意思周老师,他不在家,我不方便让你进来。”
周嘉佳被她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
简希摇摇头,“正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才不能让你进来,你可以等他在的时候再来拜访。”
“我再说一次,让开!”
“对不起,”简希坚定地拒绝,“不可以。”
“你!”
周嘉佳气得发抖,但又不屑放下身段和她动手,只能不甘又愤怒地瞪着她,忽然她仿佛想通了似的,笑了笑,“行吧,那我改天再来。”
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朝简希笑了笑,“小妹妹,有时候男人只是玩一玩而已,你不要太当一回事,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简希突然想起上次从KTV出来碰到周嘉佳,她说要去探望方艺白生病的父亲,今天又说这句话,难道她对方艺白的私事了解很多吗?
她心思一转,眼眸动了动,很自信地嘲讽道:“那周老师又了解多少呢?我听周老师的意思,好像不少,比如呢?他爸爸的病?”
她得意的表情让周嘉佳认为她在炫耀,“他带你去医院见过叔叔了?”
上次她提出要去探望葛跃,最终却被方艺白以葛跃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她知道葛跃的病是方艺白的心事,这事圈里高层在悄悄传,但没几个人能去探望,难道说他竟然带这个女人去了?
简希见她反应激烈,默默记在心里,面上却不露声色,“看来周老师也不像自己说的那样了解他嘛,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来挑拨我们,有点失风度啊,呵,您请便。”
说完她立刻关上门,把周嘉佳气得脸色通红。
门后,听见她的脚步声嗒嗒嗒走远了,简希紧绷的情绪才得以放松下来。
她靠在门后,扫视空荡荡的大平层,忽然觉得这房子太大了,大得令人恐惧,一个人住会特别孤独吧?
客房里传来萧晓月迷迷糊糊的抽泣,简希想倒杯水给她,进到客厅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蓝色,不由得顿住,定睛看去,是放在茶几上的那本《步履不停》。
她走过去,拿起来翻看,边翻边回忆这本书的内容,当她翻到某一页,看到其中的一段内容时,瞳孔骤然紧缩,一些线索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窗外是寂静深沉的黑夜,二十二层高楼上几乎不大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唯有自己的心跳格外明确。
“黑姬山的话题之后再也没被提起过。到最后,我也没有和父亲去看足球,也一次都没让母亲坐过我的车。唉,早知道的话……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机会都早已从我身边溜走了,而且再也无法挽回。”
“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那就是我失去父亲还有母亲之后,我最真实的感受。”
失去父亲还有母亲……
病……
来不及……
他反反复复翻这本书,是因为有遗憾,有懊悔吗?
他刚才慌慌张张离开,难道是父亲的病有什么变故?
这样想着,她决定不再顾忌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问题,直接给钱铎打了电话。
仁爱医院,手术室外。
走廊里非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消毒水的味道,方艺白面无表情地靠墙站着,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霾,屋顶上寒浸浸的冷光照得人头晕,他的脸在灯光下毫无血色,苍白惨淡,他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术室的灯,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钱铎走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阿姨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晚上,医院传来消息,葛跃突然大口吐血,没多久就送入急救室,方雯雯担忧过度,受不住刺激昏迷了过去,方艺白分身乏术,只好把他叫来帮忙。
方艺白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仍旧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眼底幽暗,犹如深渊,令人恐惧。
钱铎想劝劝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他等着。
站了一会儿,有电话进来,看清来电人时他有点惊讶,“喂?”
“钱哥,我是简希,你们在哪家医院?”
“呃我们……”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方艺白,决定擅作主张一回,万一真发生什么,还有人能安慰他,给他撑下去的力量。
“仁爱医院,八楼手术室。”他道。
“好。”那边挂了电话。
半小时过去,手术室里还没动静,方艺白仍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钱铎却有点定不住,来回走动了几步,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十分清晰,他自己听着有点吵,便又停住。
又过了片刻,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急匆匆朝他们走来,抬头一看,果然是着急赶来的简希。
方艺白看到她,才有点动静,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他许久不说话,声音沙哑,模糊不清。
简希还在大口喘气,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的脸。
“打车过来的?”钱铎问了一句废话。
却缓解了一些气氛,简希点点头,“对。”
方艺白没有追问她怎么知道这件事,指了指旁边的座椅,示意她坐下。
简希没坐,靠墙和他并排站着。
钱铎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去看看阿姨,万一她醒来找不到人。”
“多谢。”方艺白点点头。
手术室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简希仔细观察方艺白,见他嘴唇干燥,想去给他倒杯水,刚一动就被他攥住手,“别走。”
“我给你倒杯水。”
他不说话,攥着她的手更紧了,捏得她骨骼疼。简希没有抽开,任由他握着。
这个人鲜少有情绪波动,别说是害怕,就是激动和喜悦这些情绪都不常见。
此时此刻,他面上依旧如常,但握着她的手却轻微发颤。
他在害怕,她意识到这点,心不由得揪痛。
她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给与他无声的支持和力量。
“你知道吗?”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手术室的灯,眼底是令人看不透的晦暗,“其实我并非公司打造的人设那样完美,又是学霸,又有演戏天赋。”
他说着,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嘲道:“我曾经是个打架斗殴,抽烟喝酒逃课的混混。”
她眼里现出惊讶的神色,他道:“不信吗?”
简希摇摇头,“只是不理解。”至少他辅导她功课的时候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
他视线又转向手术室的灯,“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他娓娓道来,“你还记得在我家看的那部电影吗?”
“嗯。”
“有一个人也如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样误会父亲出轨了。”
“有一天他目睹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举止亲密,一同进了宾馆。年少的他既震惊又茫然,心里感到强烈的愤慨,他认定父亲出轨了,认为他对不起母亲,他没有去求证,去追问,而是就这么一厢情愿地认定了。”
“从那以后,他的眼里再也没有父亲,他开始叛逆,对抗,一切都跟父亲对着干,父亲要求他认真学习,他就当个坏学生,抽烟喝酒打架,让学校一次次请家长,让父亲丢脸。”
“他认为这是对父亲的惩罚和报复,事实上他做到了,他确实让父亲很头疼。”
“那后来呢?”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爱上了电影,走上了演员的道路。”
他侧头看她,“是不是以为他后来认识到了错误,解开了对父亲的误会,所以才开始奋发读书?”
“嗯。”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凭借对理想的追求,不是不可能让一个人变得向上。”
他不置可否,“嗯,他又蠢又顽固,对父亲的仇恨持续了十多年,把家里变成了弥漫着硝烟的战场,直到某一天他知道了所谓出轨的真相。”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一抹轻烟在长长的走廊里悄悄散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总有一点来不及。
有些伤害我们无法弥补,因为命运无常,也因为时间是如此残忍,过了就是过了,它绝不许我们懊悔,重来。
即便你是年少犯错,即便你是无心之失。
“他是胃癌晚期,医生说已经扩散,手术无意义,只能靠化疗。”
“化疗已经做到三期,今天晚上他突然大口吐血,检查发现是承受不住药物,导致胃穿孔,只能紧急手术,把大半个胃切掉,但他身体太虚弱了,很可能撑不住……”
“不会的。”她连忙打断他,握紧他的手。
她知道语言很苍白无力,只把握着他的手,一再地用力,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
但确实很难,他极力镇定,可还是不住地发抖,眼底的恐惧和迷茫清晰可见。
简希侧过身体,紧紧地拥抱住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方艺白,也从未觉得,曾经有一刻,像此刻离他这么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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