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烁这边,因前日向云擎请教功法时有所领悟,回住处后兴奋难耐,自行加练至深夜,导致今日晨起迟了,错过了家族统一的“晨灵吐纳”功课。
这本是可大可小之事,偏偏被例行巡查的执事记录在案,呈报到了云煌面前。在云煌看来,这便是“惰性滋生,规矩涣散”的苗头。
“云烁在何处?”
与此同时,擎宇殿后的演武场。
演武场的青金地面被枪风扫得碎石翻飞,云擎玄色劲装束紧腰身,长枪在他手中如惊雷破阵,迸发千钧之力。他旋身收枪,枪尖拄地,震起一圈气浪,玄色衣袂翻飞间,重瞳里的锋芒稍敛,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尊威,青石地上已留下密密麻麻的枪痕,宛若法阵,透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云烁在一旁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喊道“大哥好厉害!”
云擎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话未开口,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就由远及近,迅速笼罩而来。
只见演武场入口处,光影微暗,一道灵力凝聚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威压。
来者竟是云煌的一具仙灵分身!
他目光淡漠,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先是扫过一脸惊喜又瞬间化为惊恐的云烁,然后,那淡金色的瞳孔,缓缓落在了云擎身上。
场中气氛瞬间凝滞。
云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少、少君!”
云煌并未立刻理会他,只是看着云擎,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族规有言,我云氏子弟,当用功勤勉,朝秉丹曦炼真炁,暮伴星轨悟玄章,谁准你私逃晨课?”他说话时,目光刻意在云擎身上停留,仿佛主要问责对象是他。
云擎心中雪亮。以云煌的身份,岂会亲自来过问一个“庶孽”的功课?他亲自登门,其用意不言自明。
云擎上前一步,恰好将云烁挡在身后,隔绝了部分威压。他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云擎见过少君。是擎督导不力,未及时督促七弟修行,以致其触犯族规,请少君责罚。”他将责任全然揽下,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他情绪波动。
云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不辩解,不推诿,甚至不为云烁求情?这份恭顺,到底是真心认罚,还是以退为进?
“疏忽?”云煌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一句疏忽便可揭过?族规森严,岂容儿戏?触犯族规,懈怠修行,当受戒鞭十记,罚没三月修炼资源。”他清晰地报出惩罚,目光紧锁云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这惩罚对云烁而言,着实严厉。
云氏责罚家族子弟所用的戒鞭,是由“清心藤”主枝混合“破罡金”炼制而成,专破护体灵力,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痛彻骨髓,更会伤及经脉,阻碍灵力运转。
十鞭,足以让云烁这等修为的子弟在床上躺足一月,且未来数月修行进度都将大受影响。
云烁跪在地上,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云擎垂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化为了然。“少君所言甚是,族规不可废。擎身为兄长,未能尽到督导之责,致使七弟心生懈怠。此十鞭,擎愿代七弟领受。”
云煌盯着他,沉默数息,殿前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忽然,他轻笑出声:“你倒是兄友弟恭,担当十足。”接着话锋陡然一转:“也罢,念在你初犯,又主动认罪,本君便给你个体面。”
“戒鞭便免了。”
云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然而,云煌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他心头。
云煌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云擎身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只是规矩既立,不可不警醒。既然你愿代其受过……”他语气微妙地停顿,仿佛在欣赏云擎接下来的反应。
“明日起一月,你便入栖梧殿,随侍本君,听候差遣吧。殿内规矩,比之外界更严十分,若在此期间再有差池,无论大小,两罪并罚,绝不宽贷!”
栖梧殿随侍!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惩罚!栖梧殿乃是云煌寝宫,是他日常起居、处理机密族务之所。能踏入者,无一不是他的心腹要臣或族内长老。
这看似是惩罚,实则是将他拉入了权力旋涡的最中心,给予接近族中权力的机会,同时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监视与考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句话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云擎心中凛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深深躬身,沉稳行礼:“是,擎领命。谢少君宽宥。”
没有质疑,没有畏惧。仿佛无论云煌给予的是雷霆还是“恩赏”,他都能坦然受之。
云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数秒后,他不再多言,月白袍袖轻轻一拂,身形便如同融入光线般,悄然消散在原地,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直到威压彻底消失,云烁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还残留着后怕。
“大哥……对、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他带着哭腔,满是愧疚。
云擎直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扶起,替他拍去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语气温和:“无妨。记住教训便好。日后面对少君,要谨言慎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云烁用力点头。
——
栖梧殿名为“殿”,实际是一片宫殿群。
主殿由号称万年不化的“九天雪玉”和“曜金石”铸就。远观,整座宫殿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煌煌神辉之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凛然威仪。
翌日,天光未亮。
云擎已踏着清冷的露水,来到了栖梧殿外。巨大的殿门无声开启,值守的云骁卫对他微微颔首,显然是得了吩咐。
踏入殿内,殿内陈设竟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位于九级玉阶之上的玄玉主座。座位宽大,扶手雕成龙首,龙口中衔着两枚不断散发出精纯阳和之气的“太阳晶石”。
少君云煌,便如同这座宫殿本身,煌煌如日,至高无上,不容置疑,也……带着身处绝巅的、无言的孤寂。
殿中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辉,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在这片极致的光明与威严之下,连影子都显得无所遁形。
也衬得那独自端坐于玄璋玉案后的身影,愈发清寂。
云煌一身月白袍服在珠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华彩,他端坐案后,正凝神推衍一方古朴阵盘,其上光影交错,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碰撞、湮灭。
他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冷冽,仿佛并未察觉有人进入。
云擎没有出声,如同昨日般,静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没有像普通仆从那样垂首低眉,而是小心观察着什么。
他看到云煌手边的灵茶已凉,看到堆积的玉简几乎遮住了案角,也看到云煌周身似乎因为苦思不得而躁动不安的灵力。
“暴躁的小太阳。”云擎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句话。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云煌推衍完一道,习惯性伸手去拿茶盏,指尖触及冰凉的杯壁,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先他一步,轻轻取走了那盏凉茶。
云擎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将凉茶倒入一旁的玉盂,又从始终用灵石保温的玉壶中,重新斟满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轻轻放回云煌手边最容易取用的位置。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询问,没有打扰,只有一种无声的体贴与周到。
云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淡金色的眼瞳终于从卷宗上抬起,落在了云擎身上。目光审视,但少了几分昨日的冰冷,多了几分探究。
“谁让你动的?”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擎微微躬身,语气恭谨却坦然:“黄山云雾凉饮伤身。少君操劳,也要时刻保重自身,擎既为随侍,理应注意这些细微之处。”
他没有说“这是仆从该做的”之类谦卑之语,也没肉麻的说“弟弟,哥哥我关心你啊”,只是淡淡归结于“随侍”的职责范畴,姿态淡然柔和。
云煌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重新投入阵法推衍之中,但云擎的重瞳‘看’到,端起茶盏饮完一口后,云煌周身暴躁的灵力…变得毛茸茸了一点。
“唔,得顺毛哄的小太阳……”
云擎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融入栖梧殿的朝夕。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控制在一种微妙的界限内——既不会干扰云煌,又总能在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更换笔墨,整理玉简,调节光线,添茶递水……一切琐事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这本就是他做惯了的事。
云擎的侍奉,恭敬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然与熨帖,隐隐带着种长兄式的关照,却又恪守着臣属的本分,不曾逾越半分。
这种分寸感,让习惯了旁人要么敬畏瑟缩、要么别有企图的云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云煌依旧是那副冷面,他推衍阵图时神情专注,偶尔陷入难初处蹙眉。但他开始习惯,气闷时手边总有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习惯需要某份陈旧卷宗时,云擎立刻就能从浩如烟海的玉简中迅速找出;甚至习惯了殿内那无声调整明珠光辉的修长身影。
这是一种无声的浸润。云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那冰封的壁垒,却在这细致入微的照料下,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偶尔,在云擎俯身填茶时,云煌的目光会在他挺拔沉稳的背影上短暂停留一瞬,金瞳中审视依旧,却悄然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直至傍晚,殿内辉光清冷。
“嗡——”
云煌面前阵盘发出一声哀鸣,光华骤熄,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荡开。
云煌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细针扎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体内本就躁动的元煌神力受到牵引,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炽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殿内温度飙升,靠近的玉简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融化痕迹。
云煌正在推演的是一门上古仙阵“曜日诛仙阵”,此阵以太阳星核为引,与他自身所修功体,极为契合。
然而,阵法一道,偏偏是云煌这位绝世天骄唯一的、仅能称为“中上”的领域。
连续数日的枯坐推演,每次都在接近成功的边缘难以把控的失败,反噬之力虽不强烈,却一次次累积着他的挫败与烦躁。
栖梧殿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恰在此时,云擎端着刚命侍女煎好的“冰心镇魂汤”走近,此汤对于安神静气、弥补神魂损耗有奇效。他轻轻上前,正准备将汤碗置于案角。
“退下!”
一声冰冷的厉喝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与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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