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镇到了,进了镇子口,叶惜儿立马跳下牛车,扬着灿烂的笑脸对着老大爷挥挥手:“再见。”
再见了,您嘞。
老大爷扯着绳索,脸上沟壑纵生,咧嘴笑道:“你这闺女,娇气归娇气,笑起来还真喜庆。”
叶惜儿笑容裂了裂,招呼上在提牛车上东西的魏子骞,潇洒利落的先一步转身走了。
若是她的大波浪卷还在,估计还得甩甩发尾,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老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背影,对着魏子骞道:“后生,你这个媳妇,脾性可不得了。”
魏子骞没接话,掏出铜板付了车资,跟上了前面的女人。
叶惜儿凭着记忆穿梭在街道。
百花镇并不小,但比起锦宁县来,还是逊色一筹。
从街道两边的店铺和路面的宽度就能看得出来,这里没有锦宁县繁华。
店面也没有锦宁县的大气宽阔。
不过烟火气息倒是很浓厚。
因着离下面的村子较近,所以时常可以看见穿着粗布或麻布衣,挑着担子进城来卖农作物的庄稼人。
柳媒婆的家住在城东的桂花巷。
叶惜儿拐过几条街就到了,进了巷子口,渐渐碰上了几位相熟的邻里。
“惜儿回来了?”
“惜儿这是和夫婿回门了?”
她毫不怯场地一一点头打招呼叫人。
“哟,嫁去县城的惜儿回来了?你娘这几日可是高兴坏了。逢人就说惜儿有出息了。”
就在叶惜儿快到家门口时,隔壁的张大婶捧着瓜子倚在自家门框上,眼神在这对小夫妻身上来回打量。
视线尤其在魏子骞身上明晃晃的停留,当看到他手上提着的东西时,嘴角向下一撇,法令纹更加深刻了。
叶惜儿知道,这是与原身的娘柳媒婆十分不对付的一个大娘。
两人从年轻的时候就掐架,后来嫁人了,好巧不巧的还做了邻居。
但张大婶的日子过得可没有柳媒婆舒心,因为柳媒婆大小也有个正当职业,周围的人哪家不嫁娶?少不得要求上门。
邻里邻居的都会给柳媒婆两分面子。
外面能挣两分脸面,还能给家里挣来谢媒钱补贴家用,家庭地位可谓是稳拿把抓。
“张婶,这都快正午了,还嗑瓜子呢,午饭做了吗?张大叔回来没吃的会不会饿地发脾气?”
叶惜儿笑脸相迎,论挖苦人的功力,她自认只输过给她那个人精又毒舌的弟弟。
“你这丫头,怎的嫁了人,嘴皮子还利索了呢。都快赶上你那个嘴里含了鞭炮的娘了。”
叶惜儿意兴阑珊,这种大妈式吵架法,她还真的不是很想应战。
况且,对于这一块,她也不是很熟练,以前她碰到的都是有素质有文化,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年轻人。
正想忽视她,去敲自家的大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接着就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高音传了出来。
“好你个张红花,说谁嘴里含鞭炮呢?”
话音还未落,只见门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穿着花花碌碌,盘着髻的中年妇人。
妇人身材丰腴,不高不矮,圆盘脸,胜在比一般人白净,所以穿着那样鲜艳的玫红色加草绿色,也没有让人想要狠狠闭眼的冲动。
“你一天闲得打屁,家务不收拾,张瘸子回来不打你难道打我?你们厨下的粗瓷碗还够张瘸子摔不?这又要去买新的了吧?”
柳媒婆一出马,跟点燃的木柴似的,烧得噼里啪啦的。
叶惜儿偷偷捂嘴,这还真有些像嘴里含了鞭炮。
张大婶被这一句话刺地心口疼,指着柳媒婆连说好几个你。
柳媒婆却没空搭理她,转头就换了一张春风拂面的笑脸看向站在一边的魏子骞。
“女婿来了?快快快,快进门,饭菜都烧好了。”
“哟,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一路上没累着你吧。”
“快,惜儿,帮着拎进屋。”
柳媒婆的嘴,快得马车都赶不上。
旁人简直插不上嘴。
不过,叶惜儿悄悄松了一口气,忽略她好呀,最好是一直把她当空气。
叶惜儿跟在后面进了院子,环视一圈,发现比现在魏家住的院子还要大还要好。
光是房屋都多了几间。
看来这个家的光景真的不错,不是富户那也是小康之家。
柳媒婆热情地招呼魏子骞进堂屋坐下,烤烤火盆,喝杯热茶缓和一下。
室内果真比室外暖和许多,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一阵热气扑面。
没人搭理叶惜儿,她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茶杯,茶水冒出缕缕热气,送到嘴边还没挨着嘴唇,就被柳媒婆一巴掌拍在后背,茶水险些晃荡出来。
“你去看你爹回来没?这个死人,叫他今日早些关门早些关门,耳朵似被泥水灌住了,听不到人言。”
叶惜儿眨巴眨巴眼睛,瞬间有些怔愣住了,这...这......
还从没有人这样不客气地使唤她,更遑论对她动手动脚。
这样的状况,她头一次见,有些懵懵地看向柳媒婆。
“愣着干什么?快去!”
叶惜儿被吼得一激灵,反应过来,嚯地一下站起来,重重撂下茶杯。
小脸一板,谁也别劝!
她家高高在上的老祖宗都没有这样对她大呼小叫的,只会心肝肉的给她塞珠宝玉镯。
“怎的?还使唤不动你了?别以为嫁人了就有人撑腰,就可以不听老娘使唤了。”
“岳母,我去吧。”
魏子骞看了半晌戏,他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这两人能打起来。
打起来他还得拉架。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出了堂屋,回头一看,里面柳媒婆已经伸出了手往他那个新婚妻子身上招呼了。
魏子骞琥珀色的瞳仁里划过一丝意外,这还真上手啊?
这家人....
......还挺一言难尽?
他突然想到,若是他给出一纸和离书,这彪悍的岳母会不会提着扫帚打上门?
叶惜儿被柳媒婆追着围着桌子转圈,她觉得自己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有生之年,还没碰到过如此地狱级的对付场面。
活到这么大,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她从来没遇到过有动手的人。
撞上这个原身的娘,嘴里有鞭炮的柳媒婆。
她的骄傲,她的毒舌,她的自信从容,她的恣意妄为,她的张扬跋扈,她的嚣张气焰,她的难缠作精,好像通通都不管用了,全部集体失灵。
“娘,别打了,我今日回门。我嫁人了,你不能再这样随便打我,我相公会笑话我的!”
叶惜儿边跑边喊,花容失色。
“死丫头,嫁了人性子还变了?我跟你说,你休想跳出我的手掌心。”
谁来告诉她,这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长辈?
叶惜儿欲哭无泪,相比之下,她天下第一讨人厌的弟弟都可爱了许多。
柳媒婆跑累了,停下来喘气,眼睛瞪得老大,活像是要吃了叶惜儿这个如蒲柳般娇弱的小白花。
“娘,您这是又在干什么?就不能消停一日?”
“今日是三妹回门,要教训她也得等过了今日再说。”
门外走进来一个抱着奶娃娃的年轻妇人,相貌与柳媒婆有六分像,圆盘脸,菩萨眉,阎王嘴。
这是柳媒婆的二女儿,叶惜儿的二姐,叶玉儿。
她是叶家三姐妹中最像柳媒婆的一个,不仅样貌相似,就连性子也是柳媒婆的翻版。
据说,二姐夫当时就是被叶玉儿这张慈眉善目的脸给骗了的。
娶回家后,被吃得死死的,苦不堪言。
叶惜儿扶着堂屋里的八仙桌摇摇欲坠,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小口小口地喘气。
原本一朵傲然挺立的娇艳牡丹,现下倒成了一株弱柳扶风雨打芭蕉的海棠。
“惜儿,怎的不叫二姐?”叶玉儿抱着在啃手的儿子坐下,斜了一眼胸脯上下起伏的三妹。
“你别说,你三妹啊,嫁了人胆子倒长了起来。”柳媒婆也坐下,倒了一杯茶往嘴里灌。
叶惜儿理了理散下来的发丝,对幸灾乐祸便宜二姐的话充耳不闻。
柳媒婆欺负她就算了,这劳什子二姐她还对付不了?
“叶玉儿,你儿子在吃手,脏死了。”她一脸嫌弃。
“哪个小孩不吃手?我就不信你以后生的娃不吃手。”叶玉儿白她一眼。
“我才不生孩子。”
“你不生,魏家能同意?别到时候被哭着赶回家来,娘可不养闲人。”
“行了行了,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才嫁过去几天你就咒她被赶回来。”
柳媒婆挥挥手,对着叶玉儿道:“去端菜,你爹回来就能吃了。”
“阿彦不回来吃?”
“他今日不休沐,我让他别回来,省得跟夫子请假。”
柳媒婆说着出了堂屋,去院门口张望。
叶父到家时,着实被柳媒婆数落了一顿。
人到齐了,一家人坐在八仙桌上吃午饭。
屋里点着火盆,暖烘烘的,菜不容易冷。
看得出来,柳媒婆是真的挺看重魏家这门亲事和魏子骞这个女婿的。
八仙桌上的菜都快摆不下了,鸡鸭鱼肉样样齐全,且手艺还不错。
“子骞,快吃,多夹菜,少喝酒。”
柳媒婆脸上堆笑,招呼这个新女婿别客气。
一张桌子上,叶惜儿和魏子骞挨坐在一方,叶玉儿,叶父,柳媒婆各坐一方。
叶父是个闷不吭声的老实人,这个家的话估计都让柳媒婆给说完了。
从叶父进门到现在,叶惜儿就只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那就是对着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回来了?’。
十分的简洁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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