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屋周围、街道之上、兵营附近的巡逻间隔,每组人数,艾沃尔刚刚已经全部摸清,并且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就是她悄没声地离开宴会,爬到长屋顶端利用自己和希宁的双眼必须要做的事。
那个紧挨着城郊建立的兵营实在非常令艾沃尔在意,当艾沃尔通过希宁的双眼和身体,从更近处观察后,营房的状况更令她疑惑且警惕了——营区内灯火通明,边缘耸立着厚重木栅栏,粗如人臂,深扎冻土。成排的木屋排列得整齐划一,此刻已是深更半夜,仍有身着统一制式皮甲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来回走动、压低嗓音交谈,秩序井然,毫无半分懈怠松弛之态。
一般来说领主手下能征召的本地兵士全都是民兵,平时种地放牧,战时武装起来为领主效力,像斯蒂比约恩那样养着一支不事生产的精英队伍的领主是少之又少,如果领主们想要一支职业军士组成的队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是雇佣。
艾沃尔很难不怀疑那个城郊的兵营属于雇佣兵,但一支雇佣兵部队居然用得上木质营房,这就更诡异了?这不就昭示这支雇佣兵团队是长期驻扎此地吗?
且不论在非劫掠季节,供养这样一支规模可观的职业军士队伍能有作何用处,单是长期供给他们所需的粮秣、甲胄与酬金,对于一个地方领主而言,便是一笔足以压垮脊梁的沉重负担。
这绝对有猫腻,艾沃尔心想,情况不对。
她爬上长屋顶本只为寻求片刻清净,顺便确认周边安全不过是习惯使然,没成想竟真让她窥见了如此不同寻常的端倪。
但是还要细致详查光靠看的恐怕不够,于是她观察完毕后干脆利索地从长屋屋顶上翻了下来。
艾沃尔带着一身寒气从侧门闪身回到喧闹嘈杂、酒气熏天的长厅。温暖的空气裹挟着烤肉、蜜酒和汗液的味道扑面而来,嗡嗡交谈声、大笑声和杯盏碰撞脆响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刚适应光线,就被一只汗津津的手猛地拽住了胳膊,艾沃尔的肌肉瞬间绷紧,反手扣腕、沉肩拧腰,准备背摔,就在发力前一瞬,她看清了索尔芬那张汗津津的脸。
“嘶——”索尔芬把从艾沃尔的手中挣脱出来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好兄弟莱夫又不知从旮旯冒出来替索尔芬解释道:“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找你半天了,咱们斯万格佛被人当面嘲讽,你怎么说?”
“当面嘲讽?”艾沃尔看了看周围问,“什么意思?谁嘲讽?”
“一个黄毛雇佣兵头子,巴尔德的亲信。”索尔芬耸耸肩说,“他对咱们的战团很有兴趣,问东问西问到副长是个女人,更有兴趣了。”
“他那张臭嘴喷出来的粪,我就不给你学舌了,免得你一时火起拿我当出气筒。”莱夫撇撇嘴道,“对女人来说确实不怎么中听。”
“这人什么来头?”艾沃尔眯起眼问,“本地的?”
“不是本地能受到巴尔德如此器重?”莱夫反问,“当地可能就有他的大本营,他对吕加菲尔克熟悉到……熟悉到甚至知道海厄波尔的事。”
“海厄波尔?”艾沃尔一把攥住索尔芬领口逼问,“那个佣兵团长提到了海厄波尔??”
“是啊,你别激动。”索尔芬赶忙上前劝道,“他一打听说我们的首领是你,就问是不是九年前海厄波尔唯一一个幸存者‘狼吻者’艾沃尔。”
然而艾沃尔一时还不打算放手,又追问:“他还说了什么有关海厄波尔的事?”
“他说……你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莱夫结结巴巴地回,“说还挺想见见你什么的……”
“他叫什么名字?”
“呃……罗斯科?”莱夫回头朝索尔芬投去求助的视线,“是叫这个名儿吧?”
“对对。”
得到索尔芬的肯定回答后艾沃尔立刻松开莱夫的衣领,略作思忖后果断扭头挤进了人群。
突然发现艾沃尔出现在视野中并且正在朝自己接近,格尔达立刻就打起了三分精神,之前巴尔德坐在身边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全是自述他在格尔达缺席的日子里,如何励精图治如何殚精竭虑,朗格纳松被他治理得如何蒸蒸日上,自己是如何辛苦孤独,无人能懂,现在的格尔达对这些说辞实在是动不了一点心,只是越听越烦躁,又不好发作。她更宁愿跟艾沃尔聊天,后者虽然话少但每次发出锐评都一针见血。或者如果巴尔德可以放她去陪伴她的孩子们格尔达也是十分乐意的,可惜这只能是奢望。
“艾沃尔……”
格尔达招呼还没打完艾沃尔看了看她又瞥一眼巴尔德直接开口问:“罗斯科在哪?那个佣兵团长?”
格尔达好像被什么噎到般皱起脸,然后转头看向她的丈夫,巴尔德迟钝地反应片刻才扭头招呼仆人道:“去把罗斯科找来!他想见的人来了!”
“他想见我?”艾沃尔故作疑惑歪头问,“他为什么想见我?”
“想见识下大名鼎鼎的斯万格佛的女团长吧,百闻不如一见嘛。”巴尔德晃了晃蜜酒跷起二郎腿说。
“他好像对海厄波尔的唯一幸存者很感兴趣。”格尔达补充道,“刚刚找不见你他才离开。”
说话间巴尔德就眼睛一亮直起背脊招呼:“哦,罗斯科!快过来!”
于是艾沃尔也转过身去,见到了这个信步走来的佣兵团长。罗斯科是个中等个头身板精壮的男人,消瘦的面庞上颧骨突出,深陷的眼窝里闪动精明的眸光。他的浅黄头发剪得就比寸头长上那么一点,也不留诺斯男人身上常见的长辫,甲衣不算厚重但相当利落贴身,几乎没有任何冗长多余的赘饰。
“你就是狼吻者艾沃尔?”罗斯科来到艾沃尔跟前眯着眼皮笑肉不笑问道,艾沃尔也以问题回敬:“听说你想见我?”
“对,毕竟……狼吻者也算小有名气。”罗斯科仍旧保持笑眯眯的表情将艾沃尔上下一打量说,“斯蒂比约恩把你养得——膘肥体壮啊,竟然还让你当上了吕加菲尔克首屈一指的战团的领袖,真令人唏嘘。”
“唏嘘?”艾沃尔皱眉问,“有什么好唏嘘的?”
“这个嘛,”罗斯科抱起胳膊笑得越发虚伪,“众所周知,听说斯万格佛的选拔标准极其严苛,身经百战的壮汉都未必能扛得住试炼得到加入的资格,你既然是斯蒂比约恩的养女,很难不让人……猜想到其他的可能性?比如靠着更贴心细致的服侍?这一点确实是莽汉猛男学不来的。”说到这儿周围响起哈哈哄笑声,罗斯科自己也仿佛被逗乐了,假模假式地摆摆手,“不过这倒也不是没什么好苛责的,女人嘛,能走的路子本来就少,更何况安排养父的忠诚小狗担任要职也更放心……”
艾沃尔往前迈步的动作打断了罗斯科的话,她在罗斯科脚前一步远站定,表情只是纯粹的专注不见怒意,答非所问又直截明了地发问:“你对海厄波尔了解多少?”
“哦,这个嘛,大家都知道……”
“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那很遗憾,”罗斯科挑起眉毛表情无辜,“我所知道的有关海厄波尔的事,恐怕和街头巷尾流传的那些陈年旧闻没什么差别。我有必要特地去了解什么吗?”
艾沃尔眯起了眼,这么个微妙的小表情让罗斯科头回从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虽然他嘴里极尽蔑视,但他内心必须承认自从他看到艾沃尔第一眼起,对方的体格就给自己带来了扑面而来的,难以忘怀的压迫感。
“不,”艾沃尔挑起眉毛摇摇头故作淡定道,“你只需要学会一件事——管住你那张欠抽的嘴。省得劳烦别人替你早死的爹教你怎么做人。”
说完艾沃尔退开半步转头要走,罗斯科拖长嗓音冷笑两声,那透着浓浓嘲笑的话语拖住了她的步伐:“一个借着死全家才攀上高枝儿发达的村姑还挺把自己当个东西,看来是被那父子俩滋润得意忘形,竟敢来教我做事了?”
艾沃尔动作顿了顿,沉默片刻后猛地转身右腿如同攻城槌猛地跺在地砖上,借着这反冲之力,她蓄满千钧力量的右肘如同雷霆击地,从上至下捣进罗斯科毫无防备的心窝正中。罗斯科双眼暴突,口中喷出一股混杂着胃液和血沫的腥气,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砸翻了身后一张堆满食物的矮桌。杯盘碎裂、酒肉飞溅,人群惊呼的刺耳声响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