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蒂芙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她决心用自己的双眼双脚重新丈量这熟悉又诡谲的世界。
她麻利地套上羊毛长袜、鹿皮靴,将厚重的熊皮大氅甩上肩头。房门刚推开一道缝,比安卡的惊呼和吉恩的嚎叫便撞了进来——“母亲!姐姐又溜出来了!”“医师!快拦住她!”
兰蒂芙无视涌来的杂音,径直穿过惶惑的人群来到母亲面前。
“让我在整个领地上逛一圈。”兰蒂芙坚持对众人道,“我没有任何不适,真的。”
比安卡仍然不放心地问:“那你不会……”
“也不会再想不开。”兰蒂芙竖起手指向上直指说,“向诸天众神起誓。”
“真的吗?可是……”
“绝对不会啦——”兰蒂芙拖长音调打断母亲,难掩满脸不耐烦,“你实在不放心,派个人跟着我不就行了?整个领地都找不到一个能制得住我的人吗?我没那么厉害吧?”
“我去我去!”吉恩踊跃自荐,“我可以!”
兰蒂芙瞥了眼这个陌生的弟弟,他确实生得人高马大,虽然个头还比兰蒂芙略矮些,但比她壮实许多。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和索拉妹妹一起散步啊。
但目前好像还真没有比吉恩更适合更令人放心的人选了。
于是最后还是兰蒂芙身边跟着吉恩,吉恩背后跟着两个壮汉作为卫士出行。经过谷仓时吉恩十分熟练地就掏出腰间的钥匙去检查仓库里燕麦的储量——这在兰蒂芙的记忆中本来是她在远嫁前,由她教给妹妹好接替出嫁的自己继续进行的工作,那把钥匙本来该挂在索拉的腰带上。
吉恩完事后回头就看到兰蒂芙眯着眼垮着脸神情似有不悦,于是走来忐忑问:“姐,你又想起什么了?”
兰蒂芙想了想,还是决定撒谎:“我确实又想起来一些东西,虽然——想起的不多。”
“不多?”吉恩立刻急了,“你想起了多少?记得咱们一起去滑雪吗?一起去登山?一起去狩猎?”
兰蒂芙突然感到眼眶发酸,这些事本来都是她和索拉一起做的,万万没想到,人生重来一次还是没法和妹妹重逢。
母亲比安卡,父亲斯韦恩这些她本该再熟悉不过的人,难道也可能出现类似情况?
但具体能差上多少,她还需要更多观察才能确定。
“我需要时间,别催我。”兰蒂芙瞪了眼吉恩,同时尽量装作轻描淡写地拐弯抹角地问道,“说起来,索瓦是谁来着?我印象中这个名字特别清晰,你知道叫索瓦的女人吗?”
“叫索瓦的女人也太多了,不过如果你说的是本地最强盾女,那她确实叫索瓦。”吉恩故作沧桑地摇摇头说道,“可怜的索瓦,教了你十一年剑术,你从海里被捞上来后竟然把她给忘得只剩一个名字。”
兰蒂芙忍住窃笑应道:“那你马上带我去见她吧,没准我一见到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没问题,走吧!”
于是在吉恩的陪护下,兰蒂芙开始用自己的双脚重新丈量这片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积雪覆盖的木质栈道在脚下嘎吱作响,兰蒂芙的绒靴陷进三指厚的雪层。四十步外的橡木瞭望塔依然耸立,檐角破损的熊头风铃覆着冰棱,几个裹着驯鹿皮的匠人在凿制雪橇滑轨,刨花的松脂香混着融雪渗入皮靴——这味道令她想起雷文斯索普造船厂,只是少了海风的咸腥。
三座草皮屋顶的长屋在坡地错落排布,炊烟从顶端的通气孔钻出,在空中织成蛛网般的灰霭。披灰羊毛斗篷的妇女倚在门框纺线,纺锤坠着的渡鸦形铅坠正是黑鸦氏族徽记的简化版。西侧铁匠铺传来淬火的咝响,学徒正将烧红的犁头浸入冰水,腾起的白雾让拴在桩边的山羊惊慌挣动铁链。
最北端的市集空地上,两个男孩用鲸鱼肋骨折磨出弧形雪道,冻红的鼻尖挂着冰珠——像极了当年她与索拉偷渡货船前最后嬉戏的场景。兰蒂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银鳞匕首,这柄本该在十年前抵债给羊毛商人的旧物,现在仍安然悬挂在此世。
走着走着吉恩又不安开口:“姐,你现在到底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啊?我真挺慌的……”
“你慌什么?”兰蒂芙疑惑问,吉恩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笑笑说:“想到你可能不再帮我出主意,替我打圆场,护着我不挨骂……”
“啊,原来我是这样的姐姐啊。”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姐姐!”
兰蒂芙没有回应,她只是想起以前,她似乎就是这么对待妹妹索拉的没错。
“我说啊吉恩,”兰蒂芙望着海面开口,“你年纪不小了,又不是女孩子,早应该独当一面了。而且我马上就要远嫁了不是吗?”
“这……也是,唉……”
兰蒂芙却突然想到这便宜弟弟有别的作用,立刻问道:“我问你,黑鸦氏族来接亲的船队是不是快到了?”
“是啊,算算航程,就在这一两日了吧。”
“啧……”
“姐,你不会……还想逃婚吧?”
“别吵,让我仔细想想。”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啊……你不是答应母亲了吗?”
这对兰蒂芙来说,无异于又是一次直接决定命运的转折时刻,当然,对上个人生中的年轻兰蒂芙也是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从同样的起点出发,活过了大半辈子,除非未来有什么足以改变历史的巨变在等待,否则上辈子的生活经验对兰蒂芙来说肯定还是有些参考意义的。
否则的话,那她再嫁给西格德,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如果呢……?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甜蜜的期待。
如果这回西格德能真心爱她。能把最多的关注都给妻子,让妻子在他心中成为独一无二,无法替代,任何人亦无法超越的存在,如果能得到这样的爱,她怎么会不愿意嫁。
别说嫁了,她愿意用尽一生奉献一切来辅佐追随他。
突然某个再熟悉不过的金发盾女的面容浮现在兰蒂芙脑海中,兰蒂芙甩甩头强行将她驱逐出脑海。
所以她要把希望寄托在,这次能遇到一个不一样的西格德这件事上吗?
不这样的话我还能怎么样呢?兰蒂芙看了看身后亦步亦趋的弟弟心想,上个人生中,她被救回家里之后,斯韦恩就下令对她进行绝对严格的看管。就在等待西格德来到的这段时间里,她被锁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准去,吃穿用度都由别人送来,她连房门都无法跨过。
现在她要逃跑也逃不过这三个壮汉,上个人生里她已经试过所有办法了,最极端的离家出走亦是失败彻底,不是失败于意外落水,她本来就没可能逃出父亲的手掌心。
对啊,我还有什么办法?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能不嫁给西格德,我迟早也要嫁给别人,再换个丈夫就很难再遇上西格德这样年轻力壮的了。兰蒂芙上个人生五十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代无论是在北方还是西方,是十三四的少女嫁给比她大十岁左右的男人都是常态,有的特别倒霉的小新娘还必须忍受年纪足以当她爹的丈夫。另外,西格德能对我保持表面尊重,至少,他不会对我恶语相向,更不会拳打脚踢。
“吉恩,前面是不是快到索瓦家了?”兰蒂芙停下脚步回头对差点撞她身上的吉恩说,“我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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