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飞舞。火把的光影隔着冬衣,在两人紧绷的肌肉轮廓上明灭跳跃。艾沃尔那双苍绿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专注得不带一丝杂念,锐利得能刺穿黑暗。雷金霍斯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瞳孔收缩如针尖,沉淀着数十年厮杀积累下的经验和本能。令格尔达感到些许意外的是,双方居然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谁也没有率先发动进攻。这种疑惑显然不止格尔达有,格尔达右边那男人小声憋着笑嘀咕:“老头这是怕了。”
是艾沃尔主动发起了进攻,跟她那怪异的起手式不同她的进攻姿势,倒是非常简单粗暴——拳锋裹挟厉风,撕裂冰冷的空气,狠狠砸在雷金霍斯格挡的前臂上。沉重的闷响中,老战士的手臂被打得一歪。紧跟着艾沃尔拧腰送胯,肘尖如同攻城槌直捣雷金霍斯毫无防护的胸口。格尔达看明白之后不由得张大了嘴,她没记错的话罗斯科就是被艾沃尔以同样的招数锤中胸口,之后躺到半夜还无法跟着自己的战士们共同行动,虽然这也鬼使神差地救了他一命,但确实能看出罗斯科被艾沃尔那肘子伤得不轻。
然而雷金霍斯毕竟不是罗斯科,他脚跟钉地腰胯猛转,艾沃尔的致命肘尖擦着他锁甲边缘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胡须飞扬。下一刻他蓄力沉肩狠狠把艾沃尔撞得连连后退。雷金霍斯没放过艾沃尔被迫暴露的破绽,紧步上前抡起直拳就冲向艾沃尔。令格尔达意外的是艾沃尔并没有正面迎接雷金霍斯拳头的冲击,反而迎头而上,身体诡异地一拧,让雷金霍斯沉重的拳头狠狠撞上了她靠后的那边肩膀。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艾沃尔的身体明显一颤。
两人仿佛被固定住似的一动不动大眼瞪小眼,格尔达也忍不住和两边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疑惑的眼神。片刻后雷金霍斯突然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伸长胳膊绕过艾沃尔背后用力拍拍她说道:“行了,咱们各退一步。”
艾沃尔没有回话依言后退两步,格尔达把注意力转移到脚上时才发现,艾沃尔退开时是把踩在雷金霍斯右脚上的那条腿收了回来,她抬脚时雷金霍斯腮帮子还不受控地抽了抽。
艾沃尔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但格尔达莫名就是担心起来。她身边那两个男人越过她七嘴八舌地激动讨论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不打了?”“谁赢了??”“谁挨打了?”“哎哎,我看到莱娜在对面,走去问问她去!”“她一个女的能看懂啥?”“发生了什么总该能看懂吧?走走走。”
两个男人七嘴八舌就从格尔达身边挤开,留下一脸茫然的她。
格尔达抢先来到院边的长凳上一屁股坐下,冰冷的木头硌得她微微一哆嗦。艾沃尔和雷金霍斯也走了过来,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浓重的汗味,夹杂着寒夜的冷冽。艾沃尔几乎是瘫坐在她身边,搭在膝头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呼吸又深又重,呼吸喷出的白气在晨雾中拉长。雷金霍斯则揉着肩膀,走路时明显避着那只被踩痛的脚,坐下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要瞄了,”雷金霍斯充满鄙夷地瞥了伸头伸脑的格尔达道,“你这个好闺不只是心狠手辣,那一腿差点给我脚趾跺掉,刚刚还在那偷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那我可就得说说你了,”艾沃尔左手指向雷金霍斯右手锤了锤自己胸前控诉道,“你膀子撞那下我以为我肋骨起码断三根。”
“我已经收着力了,”雷金霍斯白了艾沃尔一眼道,“你用那招,至少应该再发挥出两倍的威力,才算不浪费你绞尽脑汁想出这套奇葩体术耗费的时间精力,和挨的无数毒打。”
“什么意思?”格尔达插嘴发问,“我怎么没听懂?你们说的那招到底是谁在用?”
艾沃尔翻了个白眼解释道:“我的招被他学去了,险些把我肋骨撞断。”
格尔达正要开口嘲笑两句,雷金霍斯语重心长地叹气道:“用臂膀撞击虽说少见但也不是从未有人用过,你若是总依赖出奇制胜,你和你这套新路数很快就会沦为笑话。”
“我可没打算依赖出奇制胜,”艾沃尔沉下脸来斜瞟向雷金霍斯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坚持要跟你比个通宵。”
“是吗?”雷金霍斯望着天边鱼肚白似笑非笑问,“真的只有这个目的?我看你从表情到出招的每个动作都透着股怨恨呢?”
艾沃尔斜睨着雷金霍斯口气微妙起来:“你都能看出来我有怨恨,能不知道我为什么怨恨?”
“哎~”雷金霍斯摆摆手敷衍道,“女人的心思太难猜了,尤其是年轻姑娘,我哪儿知道!”
“老东西,”艾沃尔低声骂道,“装什么傻。”
格尔达听到惊得瞪大了双眼。
雷金霍斯拍拍下摆站起身口气轻松问道:“怎样,还打吗?”
艾沃尔叹了口气,咬着牙回道:“暂时不打了。”
“暂时?”雷金霍斯嗤笑一声,口吻中透着隐隐不屑,“我早就说了,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除非我老得快死了……不,我不会老死在床上,所以你永远都没机会打败我。”
艾沃尔猛的站起身,虽说她表情咬牙切齿,但到底还是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恨恨地目送老人略显蹒跚却依旧挺拔的背影离开。
“走吧,屋里暖和,外头这风刮人。”格尔达拽了拽艾沃尔的胳膊迈开脚步,没走两步她又轻声问:“刚刚雷金霍斯说的什么意思?你真的恨他?我怎么听不懂?”
“没错,我恨。”艾沃尔说话时仍咬着牙关,“不过这回算这老东西嘴下积德。”
“那他嘴下不积德是什么样的?”
艾沃尔转头看向兰蒂芙表情似笑非笑:“他会说‘你要是男人应该就能赢我’。”
“呃……但我记得你已经打败了很多男人,”格尔达说完话才迟钝地跟上转头往屋里走的艾沃尔,“雷金霍斯难道不知道佛恩伯格已经没有男人是你对手了吗?哦,除了他本人,还有尊贵的西格德伤不得。”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艾沃尔翻了个白眼就近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格尔达唤了个值夜的奴隶去弄点热的羊奶来,然后就挨着艾沃尔坐下又止不住好奇问:“那他为什么还那样说?你要是不服,为什么不继续打下去?”
艾沃尔的目光投向跃动的炉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眉骨投下的深重阴影里似乎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忧郁和疲惫。格尔达不由得赶忙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然而艾沃尔很快又开口道:“因为我早就发现了,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没有任何用处和意义的。”
“啊?”格尔达立刻瞪大眼表情夸张地道,“我以为你非要跟雷金霍斯打个通宵,就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能耐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呢。”
艾沃尔微微侧身弯腰凑向格尔达说道:“你记不记得以前在佛恩伯格,有男人吹嘘自己跟盾女掰手腕无一败绩,赢得轻轻松松,你当时气得要命,撺掇我上去教训他,但我拒绝了的那次?”
格尔达花了点时间想起往事:“我……哦哦,我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可你当时怎么说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长厅里比外面暖和许多,巨大的炉坑里火光跃动,驱散了寒意,也在她们脸上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影。艾沃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气息轻得像一声疲惫的喘息。
等格尔达坐下了艾沃尔才开口继续道:“我当时就没回复你。其实我早就跟男人掰过手腕,还不止一次,赢了也不止一次,你应该从没听说过吧。”
“事实上……我听说的是……”格尔达悄悄咽了口唾沫说,“我从别人听说的是……你跟男人掰手腕最终惜败,还说……算了,其他闲言碎语你肯定不爱听,所以……其实别人嘴里传的并非事实?你为什么不去纠正他们?就这么让错误的说法越传越广吗?这可不像你啊。”
“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当年的我比现在天真。”艾沃尔勾起嘴角苦笑道,“我第一次听到错误说法就立刻上前澄清,但在场众人的反应就像是听了个笑话,看我的模样像看个误闯大人世界的笨小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我说有本事我们再来比过,男人们笑称他们要是输给我唯一可能就是让着我,因为真正的男人从不跟女人较真。”顿了顿艾沃尔眉头压得更低了,又道,“当时奥丽加也在,她把我拉到偏僻处劝我:‘孩子,我懂你,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服输不认命,总想向别人证明自己。但有些事你既是生为女人就无法改变,何必非要跟自己较劲呢?你要是比男人力量大了那才不对劲呢,省省这份心吧,咱们盾女有盾女的路子。’她的口吻也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只是在强调某种人人都应该熟知的真理而已。”
格尔达听得难过起来,她足够了解艾沃尔,艾沃尔连当时奥丽加说话的口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说明那事的事在她心里剜下了极深的伤,至今也没能好全。她咬了咬嘴唇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些传言……我过去怕你听了生气,就没告诉你……”
“是传我吃了不该吃的巫术汤药才如此强壮,但以后会烂脸烂屁股?还是说我并非女人,瞒着大家在□□里偷偷藏了根老二?“
格尔达脸上一臊莫名难堪起来:“原来你都知道……”
艾沃尔抱起胳膊口气倒是轻松淡定:“我不仅不聋,还消息灵通,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证明自己有什么用?我就算是把自己练成天下第一的力士也是枉然。”
“那你到底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去跟人拼命?”
“拜托,”艾沃尔眼里突然亮起亢奋的光芒握紧拳头扭过头说道,“用自创的招式击败天下第一高手难道不是特别令人兴奋吗?我早就迫不及待了!而且……而且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格尔达顿时把眼睛瞪得浑圆,好像见鬼似的。
“走?怎么这么突然?”格尔达用力攥住艾沃尔的衣袖眼睛越瞪越大,“你之前没告诉我啊!”
“雷金霍斯来了才做的决定,”艾沃尔顿了顿说道,“现在我是斯万格佛副长了。”
“你是……副长?”格尔达迟钝地眨眨眼问,“那雷金霍斯呢?”
“他卸任了,”艾沃尔挑挑眉口气轻松,“以后将会由他常驻此地辅佐你。”
“辅佐?”格尔达又愣了,“辅佐我?可我……”
艾沃尔 语气平稳如陈述事实,目光却如秤砣般压在格尔达肩头:“你还想带着女儿逃得远远的吗?还是说留在本地照顾你两岁的儿子当伯爵?”
格尔达咽了口唾沫,眼眶已经开始湿润,声音却显得干涩:“我……我……你就不能不走吗……”
“作为斯万格佛的副长,怎么可能人在外地?你过去也看到雷金霍斯是如何侍奉我父亲的吧,”艾沃尔微微皱起眉说,“护卫雅尔,训练战士,防卫巡逻,这些只是副长的日常职责,我怎么可能走得开。”
格尔达抿了抿嘴唇,扭出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坐正了身体。
“也是,我怎么会问这样蠢的问题,斯万格佛的副长……一直都是你梦寐以求的位置。”格尔达苦笑着抹了抹眼角又望向艾沃尔,目光依旧湿漉漉的,“艾沃尔,如果我搞砸了所有事,得罪了所有人,感觉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可以回到佛恩伯格……继续住在那个院子里吗?”
格尔达就那么怔怔地、直直地望着艾沃尔,眼里又闪动着脆弱的水光。艾沃尔怔了片刻,嘴角挽起个微笑的弧度:“当然可以,那本来就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那……那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回佛恩伯格呢?”
艾沃尔微微皱起眉看了格尔达片刻,随后她眉宇舒展开来,语气平和:“也行,雷金霍斯本就不是很在乎这些,至于布洛迪尔”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肯定也很乐意作为王子的唯一摄政,问题不大。”
格尔达怔怔地望着艾沃尔,嘴角似有若无地扭了扭,最终她还是压下了唇角,再挽起弧度便是温婉中透着落寞:“你去休息吧,打架打了个通宵现在该困了,我给你准备好了客房,等你起来,出航的准备也做好了。”
“那……”艾沃尔的口气也有些迟疑,“你都考虑好了?”
格尔达仍旧只是微笑:“等你睡醒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确实是困得要死,晚——早安咯,蜂蜜羊奶直接送到我房间去吧。”艾沃尔长臂一揽用力搂了搂格尔达肩膀,又提醒道,“不行,我得先洗个澡,热水好了再喊我吧。”笑着站起身绕开凳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朝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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