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高中都有湖。
可余谓没想过他又回到湖边,看着不远处各班的墙上涂画,有仿莫奈的睡莲,有特写的蜘蛛侠大脸。
陈逸穿着校服跑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个梦。
沉睡的记忆盖子在这一刻合上。因为太清楚是假的,没办法沉浸。
“萝卜糕!我靠,抢到了!”
陈逸的校服上还印着上次摔了一跤的划痕,余谓死死盯着那块磨花的布料,伸手摸了上去。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十几年前这块布料印在哪里他现在还记得。
“干嘛啊?再不吃就凉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陈逸举着塑料袋,他又发现自己的梦能完美复刻陈逸最好看的笑容。
“我不吃,你吃呗。”
他佯装平静,其实情绪早就被梦放大一百倍折磨着心迹。
陈逸把塑料袋扔到他怀里,
“我就抢了一个啊。要不是你喜欢吃,我干嘛起个大早。”
余谓抓着那块暖暖的萝卜糕,几乎要把它掐出印子来。他低头,喃喃了一句,
“你对我真好。”
但他自己太明白,他有多恨这个时候陈逸的好。
陈逸没听到,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就侧过身在书包里掏掏掏。
余谓也没再说,有点贪婪地闻着空气中的肉包味,陈逸身上的洗衣粉味。
“你看看这题怎么做?我昨晚研究了半天没搞懂...”陈逸在他面前打开一本练习册,脸贴得离他防备的呼吸很近。
放下萝卜糕,拿起这本书的时候,可怕的痛楚袭来,余谓害怕自己装不下去,只能低头强迫自己看着早就看不懂解不出的题目。
陈逸是爱过他的,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
不爱学习的陈逸,为了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是真的拼了命努力过的。
分手之后他一直自欺欺人,其实他比谁都明白,陈逸的青春里都是他。
机器人不会背叛。而陈逸之所以会背叛,是因为陈逸有人性。他会爱人,也会不爱。
他们的下场,一下子变得不能抱怨任何人。
“我不会啊。”余谓合上书,扯出一个笑容,“你去问老师吧,学会了记得告诉我。”
“你也蛮菜的嘛。”陈逸收了书,盯着他手里的萝卜糕,“快吃啊,我去找老师。”
说完他就跑走了。像很多年以后的那天一样,没有回头。
余谓也没期待过他会回头,因为他们的剧情早就告一段落。
他盯着陈逸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独属于高中的风轻拍脸颊,他也站起身,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你!”
回头,他看到高中的自己还坐在原地,像是早就发现他了,笑盈盈。
少年拆开塑料袋,坦然咬了一口陈逸带给他的萝卜糕,
“你是从未来过来的吧。”
余谓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恍惚间他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的穿越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哪怕是穿越了,他面对的也是自己。
很快他收拾好心神,也扬起一个笑容,
“好吃吗。”
“当然好吃啊,这是陈逸特意给我抢的。”少年炫耀似的晃一晃萝卜糕,然后眼神忽然就认真起来,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还怪有礼貌的。余谓点点头。
“我和陈逸...后来在一起了吗?”
少年的心愿单纯又易碎,余谓愣一愣,生怕一不注意打破了。
如果这是真的穿越,那他把陈逸的背叛说出来,会不会所有事情就能当作没发生。
可是他看着曾经的自己那双羞涩又期待的眼睛,他想起刚刚感受过的萝卜糕的温度,他忽然觉得命运的齿轮他是推不动的。
如果没有陈逸,现在的他也不会对爱情看得那么透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想要什么。
所以他笑得很真诚,说话语气也和以前一样跳跃着光,
“当然在一起了啊。”
“幸福吗?”
“幸福啊。”
余谓转身,手指却忍不住数着他们分开的日子,距离今天还有多远。
少年没再揪着他追问,他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少年已经背着书包走远,和他相反的方向。
而陈逸早就在梦里不知所踪。余谓忽然想碰碰运气,能不能在老师办公室或者教室再看他一眼。
他上楼,跑上跑下的学生没人看见他。
猛地一个楼梯转角,他撞见一男一女在亲嘴。
他一个趔趄,发现那男是他妈的任有道。
猛地惊醒,余谓倒吸一口气,一巴掌推开了面前任有道的大脸。
————
又该纠结午饭吃什么了。郝业想着想着,看到那家他和任有道一起吃过的餐厅,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该死...中午干嘛吃这么贵啊...
郝业刚想趁没有服务员发现掉头就跑,可眼睛一晃就看到一个帅得莫名其妙的人坐在显眼的门口。
任有道。居然是任有道!
是来找他的吗...
郝业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觉得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算了,来都来了!
郝业头皮一紧,愣头青一样就往前冲,突破很多个忙碌服务员的防线,直奔任有道桌前。
“任先生,好巧啊。”
他假装随意地扬起一个弧度都设计好的笑容。
“我看到你特意走过来的。”
任有道这话说得很有他的风格,那种没什么情商的智障风格。
郝业本来就容易尴尬,这下更尴尬了。他实在找不到理由坐下,也找不到理由掉头就走。卡在原地,他像个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
任有道没发现他的局促,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杂志。低头看着,刘海随意地在空气中轻摆。
见郝业没说话,他才觉得不对劲,一边嚼刚送进嘴里的牛肉一边抬起头,
“你来这不是吃饭的啊?”
“啊,吃,吃。”郝业终于找到由头坐下,不动声色擦一把额头的冷汗。
很好,任有道又不理他了,手指在杂志上若有所思地戳一戳。
很好,郝业一旦尴尬就会失智。
任有道终于又觉得不对劲抬起头,
“你吃饭不点菜啊?”
“啊,点,点。”
郝业手足无措想叫服务员,任有道打个响指一个小女孩就跑过来了。他没跟郝业客气,指着桌上那些还没吃完的菜,
“你喜不喜欢吃这些?”
啊?不会让他吃剩菜吧...
不过是任有道的话,剩菜好像也可以...
郝业顿时比那个女孩还脸红,挤出两个散落的字,
“喜,喜欢。”
“行,和这桌上一模一样的来一份。”
任有道飞快替他做了决定,与此同时郝业翻开还没被收走的菜单,看着桌上的菜品倒吸一口凉气。
任有道替他点的午饭,要花掉他整整两天的工资...
钱包空空的痛激得郝业差点流出眼泪,就在这时任有道潇洒地从外套口袋里夹出一张卡,明晃晃地竖在食指中指之间递给了服务员,
“一起买单。”
郝业盯着他结账的手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管住快跳着呕出来的心。完了,眼看着服务员也走了,他和任有道之间又只有满满当当的餐桌了。
...
“你们三兄弟怎么不住在一起呀?”
郝业终于问。
“三兄弟?”任有道难得皱眉,锁着郝业的脸不放开,这个时候就算逃也没用了。
“你,你哥哥前几天找我了...”郝业觉得好口渴,说话都干巴。
“任易?”
“对,是这个名字...”
任有道若有所思低下头,忽然品味出这“三兄弟”里面还有个余谓,差点憋不住笑。
郝业于是变成可怜小白兔,等着被他捉弄。
“咳咳...我哥刚回国。况且,他和我们关系不好。”任有道故作正经,还在假装认真看杂志,其实视线早就飞到郝业脑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兄弟不是同一个爸妈,你懂吧。”
“哦!”郝业这下终于明白任有道和余谓为什么不同姓氏了,还在暗暗点头,任有道又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和任易同父异母,我和余谓异父异母。”
“哦!”郝业还在频频点头,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笑哈了。
“啊...?异父异母...”
“异父异母怎么不能是兄弟?”任有道正襟危坐,两只胳膊都摆上餐桌,
“刘备张飞是不是兄弟?一百零八好汉是不是兄弟?孙悟空唐僧是不是兄弟?贾宝玉林黛玉是不是兄弟?”
“嗯嗯,嗯嗯,嗯?嗯...”
郝业觉得眼花缭乱。这个时候前菜终于端上桌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任有道的语言和精神攻击,刚拿起勺子就看到对面的人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低头看着杂志,叉起一块牛排就往嘴里送。
“我和余谓,就和这些差不多吧。”
郝业不再说话了,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任有道也对他失去兴趣似的,不再抬头。
他的上一个笑容,还停在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兄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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