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日头正盛。宫墙内青枝横斜,披一层薄薄的雪色,在日光下散着淡淡金光。朱翠交映之间,有一人缓缓拾级而上。
御书房外站着的人看着那石阶上的白衣人,嘴角含笑道:“林状头,你在敦煌逍遥快活了那么多年,一次都没回过京,本王还以为你是要在那儿安家了。”
林昇并不应他的话,只拱手向他一揖:“秦王殿下。”
“别给我来这一套,”秦王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这一回来就……把谢丞家那小子下了大狱?可以啊……”
林昇一脸正色道:“下官不过是秉公办事。”
秦王伸手一指他:“鬼才信你。”
他顿了顿,收敛了几分笑意道:“皇兄在里头等着呢,进去罢。”
林昇颔首,与他并肩向前而去。
进士科乃六科之首,林昇是丰元年间的进士科状头,先帝御口赞其为“大齐无双士,丰元第一人”。
他身为瑞平侯府嫡出的二公子,却不靠门荫制加官进爵,反而走科举之路,还一举夺魁。天底下的寒门子弟,最讨厌的便是此人。
当年没有人能想到,这位风头无两的“丰元第一人”竟然会主动请任调往敦煌。在那个时候外调风沙边州,无异于自断前程。
就连自诩是他至交好友的秦王也弄不懂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直到去年林昇是在敦煌掀起了一桩大案,秦王才明白林昇自请外调敦煌的用心。
林昇花了六年时间,确证了十年前刘志瑾一案的真相。
这个刘志瑾,虽然是寒门出身,却与林昇一样师承自佐老先生,二人是情谊深厚的同门师兄弟。
八年前时任敦煌录事参军的刘志瑾被指谋杀瓜州刺史,勾结匈奴,蓄意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敦煌八大士族联名上书,几乎是一桩板上钉钉的铁案。
刘志瑾本人被诛杀,尸首分离。刘氏族人也深受其害,绞的绞,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而刘志瑾这三个字,在敦煌一带几乎就是一个禁忌,无人敢提。
然而案发以后,不知为何流言四起,众说纷纭,皆指刘志瑾是被人冤枉,谋反之人另有其人。
此后纷争不断,几乎引起边境动乱
毕竟天高皇帝远,在敦煌这种地方,地方士族可谓是一手遮天。
而林昇,竟只花了六年的时间,就查出了当年的确证,平息了敦煌的动乱。
*
两人一进御书房,便要行礼。
秦王是永德帝的皇叔,又与皇帝感情甚笃,当初永德帝登基时就被免了大礼。林昇则不同,他撩起袍子,正屈膝向下,却不料那袍子一抖,发出呱的一声,竟从底下……扑出个绿色的活物!
秦王骇了一跳,险些跳起来:“什么玩意儿!”
另一头的永德帝虽然不及秦王反应这样大,却也着实是惊了一惊。
唯有“罪魁祸首”林大人很是镇定,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地上的东西不说话。
三人仔细一看,地上那个倒也不是什么活物,虽然形同□□,甚至还能发出□□的叫声,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像是……玩具。
秦王忍不住握拳轻咳了一声,神色很是尴尬。
永德帝倒也没有不愉之色,反倒探出了半边身子看半天,似乎觉得十分新奇有趣:“那是什么,快拿来给朕瞧瞧。”
旁边的內侍应声把那假□□拿起来呈给了皇帝。
永德帝拿在眼前左右端详,过了会儿笑道:“怪不得能跳那么高,原来这东西是用纸做的……啧,做得还算逼真,上头的背纹画得倒也不错,不过,它到底是怎么会叫出声来的……林卿,这莫非是你从敦煌带过来的东西?”
林昇目光一顿,眨了眨眼道:“正是。”
“看不出来你还会喜欢这些玩意儿,”永德帝笑道,“从前朕还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与皇叔玩得到一块儿去,如今倒是不奇怪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秦王:“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永德帝只笑笑不说话。
秦王哼了哼对林昇道:“本王方才看得一清二楚,这东西分明是从你靴子上跳出来的,怎么,你这是成心想着吓唬我们呢?林昇,你胆子不小啊!”
林昇:“下官不敢。”
“这东西留下,朕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它里头是用了什么机关。”
林昇:“这是臣在集市所得,制艺粗陋,臣那儿还有好些更为奇巧的玩意,陛下若是喜欢,臣回头就差人给您送来。”
秦王闻言,眉心一动。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还不肯把这么个破烂玩意儿拱手让给皇帝了。
永德帝虽然平时装得老成,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一听还有好些更精良的玩意,愈发高兴,也没有多想,便将那纸□□还给了林昇:“林卿,你是咱们大齐的状头,可得说话算话。”
林昇笑了笑,又将东西收入袖中。
他转过头,见一旁的秦王正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德打量自己,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那只纸□□,此刻就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的指尖隐约可以摸出□□眼睛的轮廓。
又大又圆。
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另外一双眼睛。
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像两颗玛瑙,那样直勾勾地瞪着人,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林昇嘴角轻扬,却指尖一动,伸手捏扁了纸□□的眼珠子。
*
议事毕,林昇先从御书房出来,皇帝和秦王还在内晤谈。
他走下石阶没几步,就见三人步履匆匆地朝着此处走过来。与其说是步履匆匆,不如说是气势汹汹来的更为恰当。
那三人穿着官服,都是朝中品阶不低的官员,为首的那位正是右丞谢之舟。
“林子望!你什么意思!”
林昇朝他拱拱手:“多年未见,谢大人别来无恙。”
谢之舟气得面孔通红:“无恙?托了你的福,我有恙得很……你竟敢把我家小六捉去大牢,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林昇面不改色:“贵府六公子在城门戍防之处带人行凶,且不听劝阻,下官及时将他捉了,也是为大人您的颜面想。”
“胡说八道!你把我儿捉入大牢,哪里是给我颜面,分明是、是在……”
林昇:“大人放心,刑部办事效率高,既然是误会一场,想必不出两日,贵公子就能出狱回府了。”
谢之舟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照理来说,这种情形,若是无罪,刑部立马就可以放人。
可听林昇之意,非但不立马放人,还要拖个两天。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说两天,半个时辰谢其枕都支撑不住。
可恨刑部尚书黄永裕是章党一派,肯定巴不得多拖几天,而谢之舟一点法子也没有。
毕竟谢其枕确实是犯了法,若是章党真要就此大做文章,他更不好收场。
他眼底掠过一丝阴狠之色,上前一步,逼近过来,声音森然道:“你不用得意,别以为破了一桩地方上的小案就有多了不得,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从敦煌离开回到京城!”
林昇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谢之舟以为他是给自己吓住,眼里显出几分得意,愈发前倾过去,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呱的一声,下一瞬竟有只绿□□直冲他面门跳过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这谢丞文官出身,加上一把年纪,着实吓得不轻,往后一个仰倒,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什、什么东西!”另外两个官员也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都往后退。
林昇笑了笑,挽起袖子弯下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小玩意儿罢了,不知怎的……它就跑出来了,没吓着您吧?”
一个死物,若没人暗中操控,还能自己跑出来?
谢之舟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了看,一张脸青了又紫,紫了又红,简直五彩纷呈,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老夫起来!”
*
另一头,载着小鱼和巧莲的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悠悠转停。两个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巧莲哭丧着脸:“小姐,咱们这次不会真的是要……”
话未说完,门帘就给人一把掀起,主仆二人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
“到了,下来。”车夫面无表情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各自眼里看到了“视死如归”四个字。
小鱼这回是真的后悔了,她们二人如此,说是侯府的人也绝不会有人相信,再者,若给人知道她们是侯府的,反而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相互扶着,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小鱼抬头一望,看到眼前的府邸,当场顿住,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咩,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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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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