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规律而克制,与陆晨那种带着风雷之势的闯入截然不同。叶梦枝的心脏猛地收紧,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向门口。
逆着走廊的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即便在室内也未曾脱下,仿佛自带一种不容侵犯的领域感。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如同精密仪器般扫过病房,瞬间便锁定了叶梦枝。
他的容貌同样极为出众,但与陆晨那种带有侵略性的、野性的帅气不同,他的俊美是冷峻的、禁欲的,线条分明如刀削斧凿,组合在一起,透出一种属于精英阶层的疏离感和无声的压迫感。手里提着的不是一个果篮,而是一个看起来相当考究的多层保温食盒,与他整个人的气质既矛盾又奇异地融合。
李悦在一旁再次睁大了眼睛,看看叶梦枝,又看看这个新出现的、气质迥异的俊美男人,表情已经从之前的羡慕震惊,变成了彻底的懵逼和一种“……果然还有?!”的无声呐喊。
顾云深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叶梦枝床边,动作优雅地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恰好挨着陆晨带来的那个果篮,形成了某种无声的对峙。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叶梦枝额上包扎的纱布边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开车不知道小心点?”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清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比透过扬声器听到的更具穿透力。语气里没有陆晨那种外露的担忧,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仿佛她给他添了麻烦。
叶梦枝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奇怪的是,这具身体似乎并不排斥他的接触,甚至在他微凉指尖拂过时,有一种隐约的、习惯性的顺从。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心惊。
她仰头看着他,心脏因为又一个陌生俊美男子的靠近而加速跳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高度警惕下的审慎。他是顾云深,她的“上司”,也是陆晨口中那个“傻逼”、“老色鬼”、“油腻人大肚男”。
可眼前这个男人,年轻,俊美得近乎锋利,身材管理极佳,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英”和“禁欲”的气息,跟“老”、“色鬼”、“油腻”这些词,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晨在撒谎?还是说,顾云深有另一面?一种更善于伪装、更难以捉摸的面孔?
“顾……云深?”叶梦枝试探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动作一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叶梦枝,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了?”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确认了。
他就是那个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声音冰冷的顾云深。
“没……没什么。”叶梦枝垂下眼,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心里警铃大作。这个男人看起来比陆晨更难对付。陆晨的桀骜是外放的,情绪写在脸上,而顾云深的冷峻是内敛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可能暗流汹涌,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和未知的危险。
他似乎没有深究叶梦枝这片刻的异常,径自拉过椅子坐下——和陆晨坐的是同一把,但姿态却截然不同。陆晨是慵懒地靠着,带着点随性的痞气;而顾云深是端正地坐着,脊背挺直,仿佛随时都在参加一场重要的商务会议。
他打开那个精致的保温盒,动作不疾不徐。里面是摆放整齐、色泽诱人的家常菜,清蒸鱼、白灼菜心、山药炒木耳,还有一小盒晶莹剔透的米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看起来远比医院提供的伙食要精致可口。
“你手里那摊子工作先别管了,我已经让人接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副显然是自带的银质筷子,自然地夹起一块剔除了鱼刺的、嫩白的鱼肉,递到叶梦枝的嘴边。“这次时间有点急,做的是简单的家常菜。晚上给你做点好的补补。”
叶梦枝:“……”
她彻底愣住了。
他……他给她送饭?还是他亲手做的?!一个高冷上司,给下属送自己亲手做的饭?还……喂到嘴边?!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上下级关心的范畴,甚至比寻常情侣显得更加亲密和……理所当然。
叶梦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隔壁床的李悦。
李悦也正看着叶梦枝,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和叶梦枝一样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她们俩再次对视,然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沉默和……荒谬。
这真的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吗?这简直像是在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伴侣?
叶梦枝机械地张开嘴,吃下了那块鱼。味道……确实很好,鲜美嫩滑,火候恰到好处,调味清淡却恰到好处地凸显了食材本身的味道,显示出了不俗的厨艺。
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顾云深的体贴入微,和陆晨描述的“老色鬼”形象形成了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反差。他们两个人中,必然有一个在扭曲事实,或者……都在某种程度上,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描绘了片面的“真相”。
他一口一口地喂叶梦枝,动作不算特别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程序化的意味,但确实照顾得很周到,会注意荤素搭配,还会适时递上温水。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叶梦枝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上,眉头再次蹙起,声音也沉了几分:“你的订婚戒指呢?”
订婚……戒指?!
叶梦枝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她猛地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顾云深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还算体贴,但眼神却愈发冰冷。
叶梦枝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哪里知道什么订婚戒指!
他则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款式简洁大方的铂金素圈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我一直戴着。”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梦枝,意思很明显:他的戴着,叶梦枝的呢?叶梦枝为什么没戴?
叶梦枝……和他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对,是根本就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他又露出了那种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了然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又是因为怕被你老公发现?叶梦枝,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跟他摊牌?!”
“噗——咳咳咳!”隔壁床的李悦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被口水呛到的剧烈咳嗽,脸都涨红了,赶紧扯过被子蒙住头,但耸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叶梦枝也想咳嗽,想尖叫,想抓着头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朋友刚走,未婚夫就登场了?!还带着订婚戒指?!而且这个未婚夫,还是她那个据说“骚扰”她的上司?!
信息量巨大得让叶梦枝几乎无法思考。这关系乱得如同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顾云深似乎对李悦的反应有些不悦,冷冷地瞥了她那边一眼,那眼神如同冰锥,让躲在被子里的李悦都下意识地缩了缩。他转回头,看着叶梦枝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不耐与怒气。喂饭的动作也带上了一点恶狠狠的意味,仿佛在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叶梦枝,”他放下筷子,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在安静的病房里清晰地回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给你做三?!”
三……小三?!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梦枝的心上,让她瞬间面无血色。
她看着他冰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他是认真的。他以叶梦枝“未婚夫”自居,并且认为叶梦枝丈夫的存在,让他处于一个“小三”的屈辱位置。这种认知带来的愤怒和屈辱,似乎远比“爱意”更为强烈。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攫住了叶梦枝。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比陆晨更理智,也更危险。陆晨的威胁是外放的,是带着情绪的热暴力;而顾云深的冷怒,更像是一种隐形的、精准的精神施压,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火山。
叶梦枝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后果可能非常严重。他不需要像陆晨那样拿着刀,他的眼神和语气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我……我会尽快离婚。”叶梦枝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稳住他,她必须先稳住他!在失去记忆、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激怒任何一个看起来掌控着她部分“真相”的男人,都是不明智的。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算是满意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那就好。”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喂食的动作,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压迫感只是叶梦枝的错觉。“我爸妈天天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这边能早点离,不然被他们知道了,又是麻烦事。”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叶梦枝胡乱地点头,心乱如麻。他的父母?他们已经见过家长了?这段“未婚”关系,竟然已经进展到了如此地步?
男朋友,未婚夫……还有一个未知的、据说“家暴”她的老公……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了,这简直是一场悬疑剧!而叶梦枝,是这个剧里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角色和剧本的主演!
欺骗老实人有意思吗?!叶梦枝在内心无声地呐喊。
就在这时,顾云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动作熟练地拧开,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片。他没有丝毫犹豫,先自己仰头吞下了一颗,然后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另一颗递到叶梦枝面前。
“叶酸,吃了。”
叶……酸?!
叶梦枝茫然地看着他手心里那颗小药片,脑子里闪过百科知识里关于叶酸的说明——备孕和怀孕早期服用的营养素,用于预防胎儿神经管畸形。
“啥……啥玩意儿?”叶梦枝的声音都在发抖,几乎破音。
他不赞同地看着叶梦枝,仿佛她在无理取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不是说好备孕的吗?叶酸我都吃了两个月了,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宝宝不好。”
备……孕?!
叶梦枝……和叶梦枝这个“上司未婚夫”……在备孕?!
而叶梦枝,还是一个有夫之妇?!
“我、我怀孕了?”叶梦枝结结巴巴地问,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世界观在持续崩塌。
他伸手摸了摸叶梦枝的额头,眼神古怪,带着一丝审视:“你没事吧?是备孕。我们计划要小宝宝了啊。”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早已达成共识的事情。
计划……要小宝宝……
叶梦枝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背着老公,和外面的未婚夫备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出轨了,这简直是……叶梦枝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十八岁世界观残留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彻底碾成了齑粉,连残渣都不剩。
他看着叶梦枝震惊到失语、脸色煞白的样子,抿了抿唇,眸色又阴沉下来,又道:“先跟你老公分居吧,不然我怕你万一怀孕,他又打你,到时候很危险。”他的神色阴沉下来,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如果他再碰你一根汗毛,我会让他后悔!”
“一个又老又丑的东西,娶了你,居然还不珍惜!”
又老又丑……
叶梦枝的老公,在顾云深口中,是个又老又丑还家暴的男人。
可是,陆晨并没有描述老公的容貌。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还是都在撒谎?或者,他们口中的“老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一个更荒谬的念头划过叶梦枝的脑海,让她不寒而栗。
叶梦枝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顾云深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机械地接过那颗小小的、代表着荒诞未来的白色药片,放进嘴里,和着他递过来的温水,艰难地吞了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
这味道,仿佛预示着她此刻以及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加苦涩、混乱和危机四伏的局面。
顾云深看着叶梦枝吃完药,脸上的表情才彻底缓和下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感十足的精英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冰冷怒意和偏执气息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等叶梦枝吃完午饭,仔细地收拾好保温盒,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休息、按时复查之类公式化的话,便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皱的西装,如同来时一样,迈着沉稳而规律的步伐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叶梦枝和李悦再次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长时间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后,李悦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姐妹……你这……剧情已经不是刺激了……这他妈的简直是悬疑惊悚加伦理大戏啊……我CPU都快干烧了……”
叶梦枝看着她,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是啊,太“丰富”了。
丰富得她,一个刚刚“醒来”的、承载着十八岁灵魂的躯壳,几乎要被这接踵而至的、互相矛盾的“真相”压垮。
而现在,距离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个传说中的,“又老又丑还家暴”的……她的合法丈夫,即将登场。
叶梦枝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风暴,还远未结束。真正的谜底,或许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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