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夜深人静时。

慕府灯火通明，照得石阶如玉，家丁还在四处奔走，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一时间，只剩下低低细语和紧凑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整个慕府被铺天盖地的鲜红覆盖，烛火扑闪，似明似灭，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诡异。

一道惊呼打破了这寂夜，一沓叠得高高的红绸散落一地，铺满了原就不宽的小道，小厮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来人颇为惊恐，两腿一哆嗦跪了下去。

“苏，苏王爷？”

那人一脸焦急，见这路被挡了更是烦躁，眉头一拧，回身绕了个路朝西厢去了。

老总管眼尖瞥到，连忙抄近路赶过去。

苏王爷是云卿将军的旧友，与他家少爷没什么交情，往前为了云卿事事针对少爷，关系甚劣。可明日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今晚来这一遭，指定没好事！

厢房内，红烛摇曳，沙幔低垂，满屋红绸尽是金绣着鸳鸯戏水，帘帐处挂着大小不一的合欢结，散着薄香。

一袭红衣及地，覆着绣样繁琐的盖头，静坐在铜镜前。

天欲雪昏沉的头脑得以清明，淡淡的香味弥漫着，闻着这香气绝不是他的厢房，也不是是慕无心的。

还在梦里？

他不敢相信的睁开眼，只见一片暗色，头上沉沉的，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坠得他有些晕。

“哗啦”一声，他掀开绸布，却怎么也拿不下来，折腾间弄得手酸，也就作罢。

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

镜中人肤白如玉，缀着红妆，头上珠钗更是璀璨夺目，绛唇更艳，双眸似含秋水，眼尾一抹赤色，偏偏这灯火更加缱绻，一眼沉醉。

……

天欲雪不可置信的眨巴着双眼，镜中的他也眨巴着眼，略显傻气。

他苦恼的抱着头，直接闭上了眼，珠钗摇晃发出细碎的声音，内心疯狂哀嚎：睁眼就到成亲了，梦鬼你疯了吗！刚刚那块死活掀不开的不会就是盖头吧！请不要再继续了好吗？！

他失力的伏倒在镜前。铜镜中，‘天欲雪’却开心的笑了起来，凑近了些，搔弄着头饰，又抬起手碰了碰脸，似乎对这副皮囊非常满意。

门外远远的传来一道慌张的脚步声，天欲雪疲惫的抬起头，透着重重红纱看过去。

“吱呀”一声，混在这脚步声中颇为细微，天欲雪微蹙眉心，捏着一支珠钗，静立在床幔间，紧盯着装饰繁琐的窗台。

那人来得飞快，只是一瞬便穿了进来，无声无息。却被层层迷幔束住了脚步，天欲雪眉梢一喜，手中的珠钗突然滑落，发出“叮当”声响。

那道身影，很眼熟，他绝不会认错。

来人却不留情面，得了声响便如鬼魅般逼近，一阵大力将他贯倒在床上，单手就掐住了他的命脉，如狼似虎的盯着他。

已经快要通不了气，那手越发缠得紧，云卿目光凶狠，也不言语，硬是要生生掐死他。即便这样，慕沅仍是那副痴狂之态，抬手流连的抚摸着他的脸，腕间缠绕的红豆链子轻摇晃动，心脏狂跳不止。

天欲雪知道，自“他”见到云卿时，这颗心便悸动不已，不管云卿怎么对待他。满是挂着合欢结的房间，盛装打扮的模样，满怀期待的心，“他”是真心想和他共结连理，长相厮守。

当真痴情，可云卿并不领会。

眼下发不出声，慕无心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他若当真死了，这梦也就醒了，把和从前一般。

慕无心蓦地松开手，一下子涌入太多新鲜的空气，他咳了几声，气若游丝：“慕无心？”

眼前人眼神清明起来，一时愣住。他从没见过这般的天欲雪，极目红帐中，面若桃色，泪水涟涟的看着他，他有些不自觉呼出口：

“沅沅？”是个冒犯大胆的称呼。

“噼啪”一声，两人脑子里紧绷的弦一下子全断了。

天欲雪差点闪回那个雨夜，有些迷茫的抬眼，没有看他，不知道现下这副样子有多怜人。他又唤了声：

“慕无心？”

“师兄。”

听到这毕恭毕敬的两个字，他才松一口气，秀气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训斥道：“不敬兄长。”

天欲雪很喜欢用兄长二字堵他，毕竟这是不争的事实，任他那张利嘴怎么反驳都改变不了。他享受狠狠压制住慕无心的感觉，把对方牢牢攥在手心，看他喜怒哀乐都由他造成，完全被他掌控。想到这，方才别扭难挨的情绪落了下去，心中升起些许快意。

慕无心挑挑眉，对他的话非常不屑，顶嘴道：“你叫卿卿的时候不就很顺口？”

天欲雪笑意盈盈，不再理会他。

门外的脚步越紧，云卿方才没有下手，是因为有人来了么？

天欲雪狐疑的撩起纱帐，提着笨重的华服朝外走去，起身却踩着什么东西，往下一看，是那根滑落的簪子，他狐狸眼转了转，不太方便的将那簪子捡起来，走到铜镜前，笨拙的比划着，眉心轻蹙，颇为苦恼。

铜镜中，身后伸来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将簪子拿走，俯下身胡乱比了一阵后，面露难色，最后插在一个看起来还是不太适宜的地方，他却颇为满意，唇间荡开一丝笑意，随即阴阳怪气道：

“怎么戴不都这个样子吗。”

天欲雪歪了歪头，那簪子斜斜的插着，不知道会不会掉。回头对上一双肆无忌惮的眼，慕无心就这么直勾勾瞧着他，他冷冷的哼笑了两声，那人才理直气壮移开视线。

这时，门被轻轻扣了扣。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少爷？苏公子来了，要不要我将人赶出去？”

苏公子，难道是苏彦？

天欲雪朝慕无心扬了扬眉，示意他先躲着。

要赶就不会到跟前来了，他斟酌道：“来便来吧，左右明日就要成亲了，提前迎一迎也算不得什么。”

门外管事应了一声，接着恭恭敬敬道：“苏公子，成亲前夜，您这样冒犯，有失礼数吧，再怎么说他的相公也是您的好友云卿将军呐！”他故意这么说着，想煞一煞这人。

可苏公子丝毫不留情面，抬手就推门，怒喝：“你还要作践他到几时！”

慕沅隔着门，几分遗憾道：“圣命难违，我也是不情愿的呀。”

门外又道：“谁不知道这圣旨怎么来的！待成了亲就算是变成了怨侣，是千夫所指，这般你也还要继续吗！”

慕沅心中涌着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要！”

就是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这样把他拴在身边，是害了他你知不知道！你的兄长会放过他吗？！”

慕沅神色痛苦：“他说了不计较，待明日成了亲，一切都会变好，不行吗？只要成了亲，我不怕他恨我！让他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我也会保护他，哪怕是命！”

即便是恨，他只想留住他，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式。

这般发泄过后，慕沅落下几行清泪。

那人似乎泄气了，一道瘦削的身影倒影在门外，无声低落。天欲雪这会才从那癫狂的状态中拉回神智，不明所以，反倒是过度消耗情绪，有些力竭，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

“我去叫吧。”

天欲雪坐在榻上目送他离开。心中想着刚才的事，苏公子所言耐人寻味，想来这门亲事不简单，那长兄和云卿又有什么纠葛？

眨眼功夫，慕无心走进门来。

这么快？天欲雪意外的看着后面，也没瞧见人影。

慕无心不看他，在镜前捣鼓一阵，扯出一张面纱来，是一张薄薄的红纱，透着苍白骨节无端缠绵，他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一般，急忙塞回去。

天欲雪看笑了，却也明白，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见不得人。

接着慕无心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看起来比较厚实的面纱来，玉白色的，绣着白芍。

天欲雪只嫌手酸，把头支楞过去。抬眼笑他：“哪来的？”

慕无心不答他，隔着面纱轻点了点他的下巴，“抬起来点。”

天欲雪依言照做，只是脖颈有点酸，好在慕无心手下极快，并没有让他撑多久。

淡淡薄香中，他闻到一丝到不一样的香气，有些发愣。

“天兄！”

天欲雪惊喜的看着来人，正是苏彦。

原本那晚便是等着苏彦解惑，不想大家都陷入迷梦中，天欲雪简单同他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许是因为清醒着的缘故，天欲雪不知道慕沅到底经历过什么，只能感受着他心中所想，做出合规的举动，有些话也是直接落了出来，他并不知道缘由。他也问过慕无心，可慕无心同他的一样，根本不清楚云卿。反倒是柳生记得许多，但梦境变幻后一直没见到。

苏彦有些惊讶，“这倒是难办，我有一些记忆，关于你和云兄的。”

天欲雪早就想问了，眼睛亮亮，静静的等他说。

苏彦有些踌躇，只挑拣着重点说：“就我所知，这次成亲云卿恐怕凶多吉少。”

天欲雪隐隐猜想：“莫非是他那兄长许的鸿门宴？”

苏彦点点头：“慕沅兄长就算当今圣上，这圣旨一下云卿前路尽断，圣上诀计不会放过他。”

天欲雪：“慕沅怕是不知道。”也许是进退两难，他也不得而知。

慕无心：“谁又说得定，你我非是局中人。”

苏彦神色凝重：“都不重要，我们根本改变不了事情的轨迹，仍是被控制着心智行事，长此以往，必出祸事。”

慕无心不以为意，拨弄着珠帘，笃定道：“明日就能醒来。”

言语间肯定极了，像是他预见过一般。天欲雪不受他唬，他当然知道。梦鬼安排他们明日成亲，将是它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苏彦苦着一张脸，“那真是太好了。”

待苏彦离去，天欲雪疑惑的盯着另一个人。

“云卿还不走？”他隐约察觉梦境在变幻，那个明日很快就要到了。

慕无心一愣，认真道：“还有一件事。”

天欲雪支着下颌瞧他，慕无心走上前来，将他的面纱取下，抬手间轻轻擦过他的鬓边。最后一片暗色覆盖下来，他有些怔住。

“云卿让你做的吗？”

“嗯。”

他没看到那人垂下的手微微发抖，没听清那道声音是少有的低哑。视线没有焦点，他傻傻的看着前方，心脏慌乱的鼓动着，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慕沅还是天欲雪。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升起极为兴奋的期待。

天欲雪闭上双眼，感受着梦境变幻。

明日就要到了。

天欲雪&慕无心：明天就给你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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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中小记之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