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桂熙的本体桂花树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桂枝的小脑袋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点一点的,当辛回变回狐狸把她盖起来时,她一下就睡着了。
晏清一路上罕见的沉默,他没再提要把枝枝还给人族父母的这一扫兴的话题,而是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
桂花树卷起枝条为枝枝筑成一个挡风的小巢,晏清站在枝条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枝枝熟睡的脸庞,然后说道:“我出去一趟。”
桂熙姿态悠闲地倚在树枝上,没有搭理他。
晏清也不期待桂熙的回应,他跃下树干,径直沿着回来的路走去。
村庄的夜晚总是宁静,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终于能够好好歇息一下。
徐慧梅洗完碗后,又将脏衣服捡进洗衣机里,看着坐在院里台阶上玩手机的齐东,犹豫着开口。
“今天家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
“什么人?干嘛的?”齐东头也不抬地说。
“就是来要吃的,说是孩子饿了,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可能是附近的游客吧。”
“要吃的?”齐东这才皱眉看向她:“不会是小偷骗子吧,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里,专门来踩点的。”
徐慧梅微微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像。”
顿了顿,又说道:“而且他们抱着那孩子,很像乖宝……”
乖宝,就是那个得了病没有活下来的孩子。
齐东一听“乖宝”,就有些心烦地叹了口气:“人都没了多久了,别提了行不行!”
看着他不耐烦的态度,徐慧梅的火气一下子也上来了:“那是我生的孩子,我有什么不能提的!当初要不是你拿不出钱来,乖宝至于——”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齐东也瞬间炸了,粗着嗓子喊道:“这他妈三十万的手术费,我去哪儿拿出来,是卖房子还是卖肾!谁知道你怀着的时候吃了什么脏东西,才生下这么个带病的娃!”
在生活的困苦面前,夫妻若不能互相扶持,便只能互相指责,好似这样,就能抵消一些心里的罪孽——
徐慧梅捂着脸哭起来,齐东撇过了脸,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他走到徐慧梅面前,想道歉或是安慰几句,却也只憋出几句干巴巴的话。
“别哭了,咱们不还有小宝吗!要怪就只能怪乖宝的命不好。”
“再说了,乖宝是一个女娃,为救个女娃花这么多钱,还要卖家里的老房子,我妈那儿怎么说得过去。”
“好不容易有了小宝,我知道你难过,但日子该过还是得过,养孩子费钱,我看见那景区里招人,明儿就去试试……”
夫妻间从吵架归于平静,也仅仅是瞬息之间,苦难轧过时,还是要肩并着肩一起面对。
只是在这一场疾病带来的苦难里,他们的乖宝不是第一选择……
晏清坐在院外的一棵杨树上,安静地听完了这对夫妻的一场对话,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在看什么?”身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晏清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坐在他身旁的桂熙,当下心续十分复杂,甚至有些无法面对她。
“就看看,我有多么自以为是。”晏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词桂熙听不懂,但觉得应该不是夸人的词,于是点点头:
“嗯,你很自以为是。”
晏清笑了:“你都不愿意假装安慰我一下。”
桂熙一本正经:“我不说假话。”
接着又补充道:“所以我不自以为是。”
晏清无奈扶额:“桂熙,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桂熙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吗?”
晏清望了那小院一眼,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徐慧梅和齐东都着急着跑回屋内,渐渐地,慰哄的歌声响起,婴儿的哭声弱了下去。
真是温馨的一家人啊。
“走吧,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
回去的路上,晏清看着身旁的桂熙,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桂熙,提议将枝枝送走的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
桂熙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你很自以为是,但我很大方,所以我原谅你。”
桂熙的直白与坦诚令晏清感到轻松许多,好似她从不会被任何事情困扰。
用晏清从长参那儿学来的新词来说,桂熙从不情绪内耗,她只外耗别人。
于是,晏清破天荒地想向她请教一些事。
“如果把枝枝留在身边,你准备怎么培养她呢?”
桂熙貌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就和现在一样?”
“那枝枝的教育问题呢?她总得会读书写字吧!”晏清忍不住追问。
“那送她读书。”
“还有她得融入人族的社会,同人族交往,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让她融入。”
“还有——”
算了……晏清话到嘴边看到桂熙笃定中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又咽了下去。
确诊了,桂熙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从不精神内耗,而是她根本没脑子。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回到桂花树下的第二天,晏清便决定带桂枝重新回到北地,长参和阿花都还在那里,桂枝的病症暂时还离不开他们。
桂熙这下没有反对他的决定,只要不把枝枝送走,她可以离开现有的扎根地。
在本体的桂花树下,桂熙刨出本源,将其一分为三,一份仍留在此处,一份准备移植到北地,那里有肥沃的黑土,对于生长极有益处。
而最后一份,桂熙暂存在了体中,她心中有隐隐的预感,翠灵山或是北地,都不会是枝枝是长久留下来的地方。
她的枝枝,终将会去往更远更好的地方。
而她,自然会一直在枝枝身边。
只有辛回听完整件故事后,表情震惊中透露出一丝清澈的愚蠢:
“那个人族,就是枝枝的亲生母亲?”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这个意思是枝枝不用走了!”
得到晏清肯定的答案后,辛回欢呼一声,抱着桂枝转了好几圈,泪眼婆娑:“呜呜,我的小枝枝不走了,不走了……”
晏清哭笑不得:“要送走枝枝的时候没哭,现在不走了怎么还哭了?”
“……我不敢哭嘛。”辛回抹了一把眼泪,瘪嘴:“你说得那么严重,好像把枝枝留下来就会耽误她一辈子一样,我怕得晚上都睡不着……”
扯谎精!
桂熙白了辛回一眼,那晚她叫狐狸“私奔”的时候他的呼噜都快把枝枝吹飞了!
不过现在的氛围显然不适合说这些大实话,桂熙为枝枝戴上新编的桂花花冠,突然看向晏清道:
“要告诉枝枝,那是她的父母吗?”
晏清沉吟片刻:“等枝枝长大了再告诉她吧。”
到那时候,是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是继续和他们这群妖怪待在一起,都由她自己决定——
经过一番波折,桂熙他们又回到了北地,长参和阿花一家热烈地欢迎了他们的重归。
枝枝一回去就和虎崽黏在了一起,用小手搓虎崽尾巴尖的软毛,气得虎崽嗷嗷直叫,又舍不得咬她,只得把脑袋埋在爪子下面生闷气。
长参得知枝枝会一直留下来的消息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开心的扬起了嘴角,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带着桂熙去找最肥的黑土安置她的本体了。
而在心中做出了留下桂枝的决定后,晏清先是习惯性地担忧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燃起了斗志。
等着吧,他一定会培养出一个21世纪的状元出来!
可惜这捧熊熊燃烧的斗志之火,在返回北地后被桂枝完全浇灭了!
“呜呜哇哇哇!不要苏,不要!”
桂枝一边大声嚎叫一边在地上疯狂打滚,震得旁边的松树都捂起了耳朵。
晏清攥着书,看着撒泼耍混的她手足无措。
“枝枝快起来,如此撒泼耍赖实在不雅,不合君子之仪!”
“可去你的吧!”
长参听到这震动山林的哭声匆匆匆匆赶来,正好听到晏清又对桂枝进行道德教育,边啐他边心疼地跑过去搂住打滚的枝枝。
“哎哟,我的宝贝哎,快起来,地上——啊!”
长参伸出去的手还没搂到小桂枝的肩,就被她胡乱挥舞的手臂一下锤中了!
长参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晏清连忙跑过去扶他,长参摆摆手坐了起来:“这孩儿有一把子力气啊!比花儿当年劲儿都要大!”
桂枝打到人了动作也是一顿,盯着长参的方向,骨碌碌滚了过来,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扒着长参的萝卜短胳膊。
“大爷,对不起嗷!”
清晰、有力、且有口音。
晏清听后眉头一皱,然后又听得长参慈爱地拉着枝枝的手说道:“没事儿嗷,大爷皮实摔不坏,哎呀我们枝枝咋这老招人喜欢!”
每次长参一出现,枝枝就仗着有人撑腰,越发撒娇耍无赖,于是晏清连忙出声打断他:“长参前辈,枝枝正在学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您还是——”
“咋的,现在嫌我吵吵了!”
长参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打晏清膝盖。
“当时求我办事的时候呢?那会儿咋不嫌我呢?”
晏清扶额,这下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倚老卖老了!
“再说了你你都教咱们枝枝什么玩意儿?”长参抖落晏清手里的发黄的古书,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就这些人孩子能爱学吗?”
“人外面的孩子都学什么,钢琴、积木、互联网……因特奈特懂吗?”
这些词晏清一个也没听过,但他知道长参对这些也一知半解,因为这都是他扒着护林员的窗户偷看里面的一个叫电视的黑盒子学来的。
“前辈,我们现在的条件你也知道,但无论如何不能让枝枝当文盲吧!”
这个家里的文盲已经够多了,如果他再不上点心,枝枝真得变成天天跟老虎混在一起的野人了!
“你,你,说你两句咋还急眼了呢!”看着晏清严肃的神情,长参也不由得有点心虚。
这文盲里面,没有他吧……
“咳咳,我今天特意过来就是给你说个事。”长参终于记起了正事:“上次你提到想送枝枝去人族的学校这件事,我想起一个人来,可能能帮上忙。”
“是妖怪?还是人族?”晏清好奇道。
长参摇了摇头,故作神秘道:“都不是。”
“她是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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