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水。
忽而间,随着几阵电闪雷鸣,闪光将夜幕一分为二,不过多时疾风骤雨如约而至,洒洒落在院子里,豆粒大的雨珠打的院子里的芭蕉也蔫了下去,止不住地往下弯。
屋内只亮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度绯耳边被这突如其来的鼓雷惊醒,还未睁眼时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
没人?
她心头不由得一悸,头脑随之也清醒不少。
度绯又伸手摸了摸,手心还能感受到些许余温,鼻尖还充斥着淡淡的霜雪气息。她心下舒了口气,他应当刚起身不久。
度绯想到这,秀丽的眉头微蹙,大半夜起身会有何事?尤其还是在这样恶劣的天中。
她赶紧起身披上外衣向外走去,赤脚随意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墨发散下,如绸缎般垂在腰间。
纤长的素手刚堪堪推开门,一股凉风挟着蒙蒙细雨扑面而来,额角的鬓发也被撩起在耳后。
度绯眯了眯眼,下意识伸出手挡在眼前。
夜黑雨急,屋檐角上挂着的几盏明灯在风雨中飘摇不定,透过朦胧黯然的明灯中,她看清了站在回廊上的男子。
对方身长玉立,背对着她站在一片晦暗下,即使听到身后的声响也只是毫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下。
在他身前,骤雨连绵急剧落下,溅湿他的衣角,纯白的衣袍明显被雨氤氲打湿。
“夫君。”度绯软声道。
她刚抬起脚要迈过门槛时,对方像是早已有所察觉倏然转过身来,在她还未光脚踩在地上时便已然被凌空抱起。
度绯轻轻惊呼一声,声音在狂风骤雨中消散不见。
她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谢霁白的脖颈,衣袖顺势掉下露出雪白的肌肤,在黑夜中尤为明显。
度绯缩在他的怀里,对方长发垂在她身间,冷霜似的气息瞬间盈满鼻尖,她有些贪恋地感受这一刻。
虽然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冰冷至极,若是凡人必定要被冻的发颤,翌日也许会感冒发烧,但度绯作为一只半妖,并不畏惧这份冷,甚至还有些许享受。
但她眼下作为一介“凡人”,该装的时候还是要装的。
度绯努力地往他怀里挤了挤,似乎因为他身上寒意铺面涌来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霁白见状抱着她大步进了屋中,顺势阖上门。
度绯被他轻柔放在榻上。
谢霁白放下她后,并没有一同上塌,而是站在床边,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露出冷玉似的下巴,如玉雕琢般精致。
度绯仰起脸看他。
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床边的男子是她夫君,与他成婚这是第三年了,度绯仿佛怎么都看不腻,而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他这张俊美到极致的脸。
长眉凤眼,薄薄的眼皮下瞳孔漆黑,仿佛对一切都是漠视不在意
度绯看着他,睁着一双桃眼,里面映着点点火光,无辜却又充满蛊惑,细白的手指轻轻缠上他胸前的衣襟,“你今夜怎么了?”
谢霁白低语道:“无事。”
他的音色如他人似的冰冷,说这话更像是在回避什么。
“可我看你不像无事的样子。”度绯站起身与他平视着,看清了他的神色,脸色瞬间变得不悦,“阿九,你今夜为要何出去?”
“而且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漆黑的屋内,这样的天中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害怕。”度绯扬起眉尖,怒目而视,语气凶巴巴地道。
谢霁白低垂下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张了张口,半响才听他道:“屋内不是黑的,我起身时有为你点灯。”
度绯知道他平时看着像传闻中的谪仙,气质清贵不可攀,但私下与人交流说不到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哑口无言,发誓以后再也不来找他。在讨女孩子欢心这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数十年的相处也一成不变,半天憋出这句话。
度绯蹙起眉:“你就这样敷衍我。”
她刚要继续说时,眸前突然暗了下来。
谢霁白欺身上来,挡住眼前本就不明暗淡的光。
度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倒在塌上,身下是柔软的锦丝云被,她没有感到半点不适。
谢霁白单手撑在塌上,冰凉的发丝垂在耳侧。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边,漆黑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她,乌发随意披在身后,衬着好似冷玉的肌肤,整个人恍若天上仙。
“阿绯,不要害怕。”天上仙开口,声色中充满安抚意味,“我会一直陪着你。”
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可度绯却清楚从他乌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她轻笑一声,双手勐然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微微侧着脸,傲娇道:“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谢霁白不知为何不敢面对她的明亮的眼眸,只能垂下眼:“知道。”
明日是我们成婚第四年的第一日。
谢霁白声线温柔道:“阿绯,睡吧。”
下一秒,屋内烛火熄灭,一切都回归于暗中。
屋外的急雨落下,雨滴重重地砸在屋檐上,发出脆脆的声响,一夜未停。
度绯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
她坐在木椅上,神色不悦地盯着桌上被她拧成一团的纸,周身冷的已然要凝出寒意来,手指关节攥的发青,不复昨晚娇俏灵动的模样。
“谢九。”度绯轻念他的名字,黑白分明的眼仁里蕴藏着寒冽的暴风雪。
倏然,她周身爆发出危险的气息,身旁的桌子寸寸碎成齑粉。
纸团却毫发无损,在受到度绯控制后飞到她眼前,而后又慢慢展开。
度绯第二次看到上面这句话时,心脏还是仿佛被人攥主而无法呼吸,她把这个归结于自己十年的感情付诸东流。
就是陪个狗十年感情都比他强。
“等我,勿念。”度绯轻轻读出上面的话,字迹笔锋苍劲有力,看不出半分被迫强行写下此话的无奈感,更像是有预谋的主动离开。
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站起身向外走去。
等屁,这不就是早想跑了,真是瞎了眼了。
纸团勐然碎开,如雪花飘飘落下。
*
妖族十六境。
离人山。
天幕仿佛被捅了个大洞,暴雨如注流一路流下,眼前的视线变得不明。
度绯脸无血色,头发结成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身上处处是被剑锋划过的伤痕,狼狈至极。她强撑身子着向前跑,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突然一道轻笑声响在耳侧。
“别跑了。”轻柔的女声道,像是魔鬼催命前兆。
下刻,脚下的突然出现一根成年人手臂大小的藤蔓,度绯修为被废,一时不察狠狠摔在泥泞里。
她在泥泞里滚了一圈,浑身形容不堪,泥水灌入伤口中,让她刺痛不已,浑身颤抖。
度绯知道在跑也无济于事,她索性抬起头看着追杀她一路的人,脸上的血色被骤雨洗的一干二净。
对方身着鹅黄色的衣袍,衣袍纤尘不染,干净到了极点,在此时风雨飘摇的环境中格格不入,此时她居高临下地瞧着度绯,白净漂亮的脸上满是轻蔑不屑。
“都说让你别跑了。”花语轻叹一声,嗤笑道,“脾气和你父王一样倔强,这种人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有脸提他。”度绯冷笑一声。
话音刚落,她无空腾起,脸色因窒息瞬间变得涨红。
度绯依旧赤红着眼狠狠瞪着她。
花语见状轻轻垂下手,度绯也随之重重摔在泥泞里,手指颤颤巍巍地捂着胸口大口呼吸。
“你们一群走狗。”度绯望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女子,笑道,“总有一日你们也会被它吸血剥皮。”
度绯在刚说完后,一道剑光从眼前划过,刺的双眼生疼。
她漆黑的眼珠一转便看见血珠溅在雨水中,顺着雨水消失无影无踪,面上随后不由得一痛,但这点痛现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度绯扬了扬首,眼中更得意了,即使在当前的处境中眉梢间也透露出些许灵动:“被我说中了。”
花语不怒反笑:“你不懂。”
“就像你以为在人间遇见了爱,其实也不过如此。”
林间密雨急剧落下,狂风如野兽般咆哮刮过枝头。
度绯冷了眼,声音虚弱无力,但仍一字一顿道:“你监视我。”
花语轻晒一声,看着面前对她张牙舞爪的狐狸,其实利爪早就暗地里被拔的一干二净。
她柔声道,如同一位温柔的长辈敦敦教诲:“我族的小公主,平时自然要多多关切注意,不然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拐走了怎么同你父王交代。”
她看着度绯的神色,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对了,那人不叫谢九,而是叫谢霁白。”
花语神色轻松,似乎很满意看到度绯受到打击的表情:“蓬莱谢霁白,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前段时间已与七境姜家嫡女订婚,场面可谓是盛世宏大……”
女子还想继续说下去时,度绯打出声打断了她。
“你以为我在乎他是谁。”度绯脸色苍白,眸光却清亮了起来,她勉力地笑了笑,“他与我逢场作戏,视我为玩物,我也如此。”
“我想要他的心,字面意思。”度绯吃力地扬起尖细的下巴。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在隐隐作痛,原来他是与别的女人跑了,真是够恶心。
花语沉默顷刻,捂嘴笑出了声:“不愧是狐族的小公主,可你没有机会了,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
她蹲下身,衣裙随之如层层花瓣剥落铺在地上,却没有沾上半点泥泞。
花语细长的手指捏住度绯的下巴,指尖似要深深嵌入她的血肉中,手上用力逼迫她抬起来。
度绯刚对上她的眼,心脏传来的痛让她大脑先是一紧,随之疼痛传遍全身,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下一秒便沉沉倒在泥泞中。
意识湮灭前她还度绯眸光不清地看见几朵红花在眼前肆意绽放,她想起了父王对她说的话。
身前的男人沉声对她道:“你去人间我不反对,但阿绯记住不要轻信人族,他们都很狡诈。”
度绯慢慢阖上了眼。
花语随后站起身来,鹅黄色的衣裙无意溅上几滴血珠,宛若明艳的红花任意生长。
天上的雨幕依旧沉沉在下,遮掩住了度绯身上诡异的点点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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