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少年们蔫头耷脑的绝望气息。走廊里惨白的顶灯将影子拉得细长。秦锋——白发如霜,深灰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走廊尽头一处通风口下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从风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银质的扁烟盒。
“咔哒。”
盒盖弹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几支细长雪茄。他抽出一支,动作娴熟地用指腹捻了捻烟头,然后摸出一个同样银质的、造型简洁却透着厚重感的打火机。
嚓。
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雪茄。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而醇厚的烟雾在口腔里滚过一圈,才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在惨白灯光下缭绕升腾,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却遮不住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哎呀!之前一直沉默的医生——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男人走了出来,反手轻轻带上门。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体型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毫不起眼的类型。头发有些凌乱地耷拉着,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浑身散发着一种被繁重工作和无尽夜班榨干了精力的“社畜”气息。然而,当他抬起眼看向秦锋时,那双略显疲惫的眸子里,却瞬间闪过一丝经历过战场硝烟洗礼的锐利和本能的戒备。他走路时步伐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融入环境的平稳感。
他走到秦锋旁边,同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手掌宽厚,指关节处有不易察觉的老茧。
秦锋瞥了他一眼,没问,直接将那个银质打火机抛了过去。
男人——罗医生——稳稳接住,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他也从自己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包揉得有些变形的廉价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用秦锋的打火机点燃。他抽烟的姿势很猛,深吸一大口,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都随着烟雾吐出去,然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似乎被尼古丁强行熨平了一瞬,但眼底的疲惫依旧根深蒂固。
走廊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沉默的呼吸。罗医生的存在感似乎比灯光下的影子还要稀薄,仿佛随时会融进墙壁的阴影里。
“那个孩子,” 秦锋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转头,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投向走廊尽头未知的黑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林烛。救出来的那个。怎么样?” 他指的是林烛强行进入通道试图解决危机,结果被反噬重伤的事。
罗医生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在空气中弥漫开。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但细听之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像砂纸摩擦:“不太好。” 他言简意赅,“脊椎震荡,能量冲击伤,需要静养,不能动。最麻烦的是…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墙壁听了去:“他带来的那种药,劲儿越来越小了。压不住他神经和骨头缝里的老伤。镇痛效果也打了折扣。这次反噬一闹,旧伤蹦跶得比预想的还欢实。照这么下去…” 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那药快兜不住底了。
秦锋夹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沉默地又吸了一口,烟雾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笼罩得更深。走廊里只剩下烟草燃烧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罗医生默默抽着烟,疲惫的身形在烟雾中显得更加模糊。
“事实上,” 罗医生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军医特有的直白,“只要能把那小子身上的‘窟窿’堵上…他身上那些融合派留下的‘试验品’和‘烂摊子’…我们手上大部分异能者的‘陈年老伤’,就都有谱了。” 他的目光透过烟雾看向秦锋,疲惫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如鹰隼,“他是钥匙,也是**说明书。那帮疯子当年在他身上捣鼓的东西…路子虽然邪门,但挖得够深。”
秦锋依旧沉默,只是夹着雪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缭绕的烟雾里,他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深灰色的风衣无风自动,下摆似乎凝滞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该死的融合派。”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深处挤压出来的闷雷,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寒意和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暴戾。这简单的五个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愤怒、痛恨和无力。
“操!” 罗医生狠狠啐了一口,将烟头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用力摁灭,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响动,仿佛要把什么碾碎。他附和着,声音里带着同样的冰冷恨意和战场上淬炼出的粗粝,“一群该被挫骨扬灰的杂碎!”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劣质烟草和雪茄的混合气味在无声地缭绕、升腾,将惨白的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罗医生靠在墙上,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身形疲惫却依旧带着一种随时能绷紧的警觉。
秦锋也将还剩小半截的雪茄在桶壁上捻熄,动作干脆利落。
罗医生站直身体,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社畜对无尽工作的怨念。他准备返回医务室。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
“他,” 秦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罗医生耳中。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走廊的黑暗尽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白溟…是他们的孩子吗?”
罗医生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背对着秦锋,沉默了几秒钟。走廊里静得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嗡鸣和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他抬起手,没有转身,只是随意地、幅度很小地摆了摆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驱赶一只不存在的苍蝇,带着一种老兵特有的、懒得废话的干脆。
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本身,已经包含了所有的答案——是确认,也是某种在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老相识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秦锋依旧背对着他。但在罗医生摆手的瞬间,他那线条冷硬如刀削般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像万年冰层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停留。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冷硬的弧线,迈开步伐,身影无声地融入了走廊尽头的阴影之中,如同他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尚未散尽的雪茄辛辣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烟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罗医生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般,肩膀微微垮下,推开了医务室的门。门合拢的瞬间,他脸上那丝军人的锐利和旧识的复杂情绪,迅速被淹没在浓重的、属于社畜的疲惫之下。仿佛刚才门外那短暂的、弥漫着烟草、旧恨与沉重秘密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又是那个不起眼的、被夜班折磨得够呛的校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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