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厌恶我赐予你的第二条生命。”

“你会经历一场难以想象的旅途。”

“我发誓你会得到你最渴望的奖励。”

“恰当的死亡在终点等你。”

……

秋风吹过山林，无人马车排成一列。收费站中，收费员忍不住打声哈欠，抽空唤出水流给自己洗把脸。

克劳克交完通行费，这是去卡亚多斯的最后一座城。

身后的小城越来越远。克劳克将召集令张开，最后确认一次：

“尊敬的E级幻术师克劳克·森德先生

感谢您接受此次委托，请于九月三日前与卡亚多斯冒险家分会报道，获取详细委托资料。

祝您好运。”

此次出门，主要是找人，顺带出差——卡亚多斯那边有一起需要幻术师的委托，由于幻术师十分稀少，挂在榜上三个月都没人接手，于是总部直接将委托分发给了正巧要去那里的克劳克。

昨天耽搁一天，为了工作不迟到，克劳克看了看地图，决定走小道，附近治安不错，应该不会有问题。

克劳克合上召集令，忽然感觉窗外亮得吓人，偏头望去，一颗比马车还大的火球直直向他冲来。

本该没有问题……

鼻喉中尽是烟尘，燃烧的噼啪声撞击鼓膜，灼人的火舌离皮肤不过分米。克劳克咳嗽几声，下意识想起身，却感觉刀刃刺破脖颈，微凉从伤口扩散至整个身躯。

“别动。”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克劳克勉强睁开眼。身穿圣母教教袍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长剑抵住他的咽喉，鲜血滑落草地。用余光看去，魔法马车的残骸散落一地，火光在木材间跳动，散出一股子焦臭。

“白面具在哪里？”男人问。

“谁？”

“那个通缉犯。”

“我不关心什么通缉犯，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袭击我的马车。”

剑刃往前一寸，男人再次复述之前的问题：“白面具在哪里？”

克劳克不说话，男人越来越没耐心，正要让剑尖再进一步，却见躺在地上的异国青年猛然奋起，剑刃割断半边脖子，血雾飞散间，男人只看间一张挂在断肉上的，狰狞的脸！

男人面对袭击，却背过身去，缠绕火焰的剑刃向前劈出，随着闷哼声，一条断臂飞了出去，克劳克的身形从虚空中显现，而袭向男人的怪物则化作烟雾散去。

“克劳克·森德，于今年三月通过幻术师资格测验。要是你觉得我毫无防范，可就大错特错了。”男人的剑再度贴上克劳克的脖子，“老实交代对你我都好，不是么？”

克劳克冷汗直流，疼痛几乎要让大脑昏死，却还能笑出来：“我确实不认识什么通缉犯。”

男人眉心一拧，砍下了克劳克的另一只胳膊。

过量的疼痛化作恶心，胃里像是有一群小人在跳踢踏舞。克劳克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我每次出刀，火焰都会封住你的伤口，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失血过多。然而，你继续撒谎的话，下一刀将砍下你的脑袋。”

克劳克闭上眼。

男人一挑眉，看来这家伙并不吃硬，于是出言劝道：“如果现在说实话，我可以出钱治好你的伤，还会给你一笔丰厚的报酬。我看过你的资料，只是名E级冒险者，我给的那笔钱会比你接一整年委托还要多。”

克劳克只是叹息。

“你叹什么？”那副样子让男人愈发烦躁。

“我在想车的事。”克劳克回答，“马车是租的，临走前，车行老板说这是他最宝贵的老伙计，可现在它烧没了，你说老板会不会伤心呢。”

男人愣住了，什么奇葩？看清楚啊！刀架在你脖子上，这时候你还想啥车啊！

他死死瞪着克劳克的双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的慌张或是恐惧来，却发现那家伙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若死水。

神父吓了一跳，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准备继续逼问，如果还不说，他就把肉一片片切下来，不信这家伙还能如此镇定！

“喂。”他刚打定主意，克劳克忽然主动说话了，“你不觉得你有点笨吗？”

“什么？”

“你确定有一个高危通缉犯与我有关，且我们在上座城市刚见过面。”克劳克仰起头，望向他身后，“那你怎么肯定，‘白面具’不在附近呢？”

神父汗毛耸立。

背后传来脚步声，神父喉咙发干，咽口唾沫，慢慢转过身，只见一名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怪人缓缓走来，身着破布般的黑袍，绷带遮住每一寸皮肤。

“在找我么？”他的声音如变形的老唱片般嘶哑、低沉，“也许，我比我想的要欢迎？”

“白面具！”神父惊叫出声。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自称‘花匠’或者‘园丁’。”白面具有些无奈，“可这两个名号都不怎么传得开。”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神父掐住克劳克的脖子，剑刃横在颈前，声音颤抖道：“别过来！”

“请别这么做，杀了他，只会让他高兴。”白面具的语气很温和。“能把我学生放开么，他是相当优秀的一朵花，就这么死了，我会很难办的。”

神父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着如何逃跑。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这可是圣都的精锐都没办法根除的通缉犯！

该死！要不是为了升职，谁会冒这个险！

没关系，他以前当过兵，再加上手上还有人质，有利要素都在手上，逃跑是没问题的，只要算好时机……

空气有些干燥，他忍不住眨了下眼。

白面具瞬间到了他跟前，然后，像老朋友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神父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武器和人质全掉在地上。数秒后，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只是手有点发痒。

手？他低头看去。

无数蛆虫钻破皮囊，在空气中舞蹈。神父浑身一哆嗦，想把手上的蛆虫甩掉。然而，啪嗒一声，整只手如冬天枯枝般断裂，从断面往里看，才发现内部都被虫豸吃空了。他想尖叫，却未能发声，蠕虫争先恐后的涌出口腔，甚至能感觉到虫子在啃咬舌、牙。

白面具扶起克劳克，打声响指，手臂飞回，接到断肢上。

克劳克甩了甩接好的手臂：“你来的太慢了，老师。”

白面具既是他的幻术老师，也是圣母教的通缉犯。这层身份偶尔会为他带来些麻烦，比如今天这种状况。

“我得谨慎些，通缉犯就是会束手束脚。”

克劳克走向神父，他眼睛瞪得很大，口水和鼻涕盖住整张脸颊，却没有外伤，是被吓死的。

克劳克阖上他惊惧的眼，用纸巾擦干污秽，才面向白面具：“所以，能解释为何会有追兵吗？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

面具下发出低笑：“我以为他会上报，或许能引出大鱼。可他比我想的要贪婪得多。”

克劳克没有追问，只是说：“麻烦处理尸体”

尔后估算马车被击飞的方向，往大路走去。

“不多聊会儿么？”身后传来白面具的声音。

克劳克摆摆手，不用了，他急着赶路。

好在路上还有其他车来往，他拦住一辆，总算在天黑前到达卡亚多斯。

齿轮互相摩擦的咔哒声随处可闻，街上行人往来不息，连绵不绝的烟囱呼出灰白的烟柱，乌云构筑起墨黑的穹顶。

作为库卡撒最大的魔导城市，这里的繁华不亚于首都。

克劳克找到车行，付掉赔偿金。半年的积蓄瞬间去掉一大半，如果不动用存款，估计吃饭都成问题。

本来打算先找人再工作，但看来不得不把工作放首位了。克劳克叹息一声，离开车行，准备找人问路。

冒险家公会的分会并不难找。推开大门，暖风夹带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无论是哪里，公会内总是人声鼎沸。他们中有人是为了发布任务，但更多是为了买醉。不少考不上冒险证明的佣兵混迹其中，期待截下一两件本应贴上公告栏的委托。

一楼呈现六边形，除大门外，每面墙下都有座吧台。这些吧台与中央那些餐桌不同，只招待真正的冒险者，不同的颜色对应不同等级。

克劳克走向黑色吧台，把冒险证明放在面前。

酒保放下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看向面前的少年。那是张相当漂亮的脸，只不过他的黑发黑瞳说明他不是库卡撒人，甚至不像出生在这座大陆。

酒保并没有在欣赏那张脸上花费过多的时间，他捏起冒险证明，掏出手帕，放身边的紫色药水中一浸，擦在证件上，大大的字母“E”便显现出来。

克劳克他打个哈欠：“来杯草莓牛奶。”

这是冒险者间的潜规则，酒水费算作柜员的个人收入，不点单休想接到合适的委托。

酒保嘴角微颤，几乎要笑出声，但还是老老实实背过身：“下次点些大人饮料吧，小鬼。”

“在库卡撒的法律里，人类十七岁不该叫小鬼，我只是不喜欢酒精。”

虽然上辈子也有二十五岁了。克劳克没把心里话说出去，手指轻扣柜台。

盛满粉红液体的酒杯滑到手边，酒保这才介入正题：“来找活干的么？”

“不。”克劳克将液体饮尽，甩出一封信，“我是受到召集。”

酒保打开信封，确认过印章，拿出厚厚一本文件夹，从后往前数，选出一张等级“D”的委托，拍在桌面上。

克劳克斜眼看去。

“招募狩猎夫鲁夫鲁的诱饵。年龄、等阶、性别不限。干扰能力强的职业者优先。

报酬：2300金 委托人：铁皮·黑 通讯水晶：xxxx 随委托附带汇合地图 ”

“夫鲁夫鲁是什么？”克劳克不记得魔物图鉴里有这样的家伙。

“卡亚多斯矿区的传奇魔物之一，其实就是只三百多岁的龙蚯蚓，据说挖土时会发出‘夫鲁夫鲁’声。以前脾气很好，但最近突然闹腾起来。”

克劳克蹙眉，敲敲柜台：“传奇的话，2300金就想找帮手简直异想天开。哪怕是诱饵，任务难度应该也都在B以上。”

“夫鲁夫鲁是传奇魔物中最好对付的一类。被称为传奇只是因为它的活动会造成矿区塌方。”酒保继续说，“但报酬确实不多，所需职业也不好找，挂了三月，一直没人接，本部这才发送召集令。”

克劳克眨捏起委托单，端详一阵，眉心一紧：这汇合地点怎么如此熟悉？难道世上真有如此巧合？

他不好问更多，收下委托单，走出大门。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展开，金、绿、粉、紫，四色火焰在纸上跃动。除了代表自己的紫色外，其他三色火焰正是他要寻找目标，而其中的金色，正巧与汇合地点重合！

要找的人正好在那。挺好的，工作、私事两不误。

他脑中浮现出三张画像与将他擅自复活的女神的脸，缓缓合上双眼。

“恰当的死亡在终点等你。”

算算时间，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已半年，也不知道那个诺言多久才能兑现。

克劳克决定回车行雇车，矿区离卡亚多斯有段距离，光靠双脚得走到明天。希望车行不要在意他刚弄坏了一辆车。

途经教堂，钟声鸣响，白鸽飞散一片。这是圣母教的地盘。身为库卡撒的国教，他们信仰已经逝去的半神伊莎贝拉，据说那位曾帮助初代国王建立了如今的库卡撒。

大门敞开，下午最后一轮弥撒结束，人群井然有序地走出大门。克劳克停步，避开人流，一双小手趁这时拉拉他的袖子。他低头，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正踮着脚，手里捏着圣母教的宣传手册。

不，不是女孩。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四肢比人类粗壮得多，脸上还有几道皱纹，应该是名上了年纪的矮人。这个种族应该居住在山内，流落到人类城市的并不常见。

不止如此，居然还在圣母教的地盘帮忙发传单。要知道，圣母教的教义之一就是人类至上，以圣母教为国教的库卡撒种族歧视十分严重，从她手里的传单分量就能看出来：这么久，她没发出去多少。

克劳克抽出一张宣传单，她两眼放光，向他鞠躬，转身就要走。克劳克叫住矮人，从魔法钱包里抽出20金的纸钞，这些大概算160银，是他手头最后一笔钱，够女矮人吃顿饱饭，再找个凑合的地方睡一觉。

女矮人忽然跳起来，从克劳克怀中抽走发出去传单，恶狠狠瞪他一眼，快步离去。克劳克愣在原地，忽然一拍脑袋，笑了，赶忙追上前，握住她的手，连连弯腰道歉：“对不起呵，对不起啊！”

女矮人陷入迷茫，又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微红，将传单送回他手中，再度鞠了躬，这次，腰更低了些。随后混入广场的人流，形影无踪。

克劳克仰头望眼阴沉天空，今天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