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大当家这个位置,他已经坐了三年。
老实说,他很意外,毕竟自己顶着颗狮子脑袋,在人类里不怎么受待见,结果大伙都很服气。
可在听说手下打了治安官后,他就明白,自己的时候到啦。
哪怕给上头送了再多礼,更厉害的的治安官也迟早会来。年轻的弟兄大多在今早转移走,如今除自己外,山上只剩下些老家伙。
大当家给手底下敬酒,摆了一桌子菜,但大伙只喝酒,不动菜。
直至酒瓶滚落,菜散了气,大当家摇头叹息,举起酒杯:“以后,大伙各奔东西,算新的开始,都别愁眉苦脸,该吃吃,该喝喝。”
依旧没人说话,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手上还有批货没交出去,人也没来得及散完,留下吧,治安官迟早要来,总归是要进狱的。全逃吧,没人留下交货,下场可能比进监狱还惨。
大当家很无奈,宴席摆了一桌又一桌,据点里的气氛却并未好上多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们接了麻烦的活计?
大当家正打算再劝劝大伙,动作却忽然停住,手不自觉的按住腰间的短刀:“看来,我们的晚宴得稍微停一下了,外面那位,别光站着,进来聊聊吧。”
门外的空间微微扭曲,慢慢聚起一团雾气,一名俊美少年从雾中走出,行了个简单的见面礼。
“您好。”克劳克直起身,“我是冒险家公会的人,找各位有些事。”
本来准备拔出武器的人们神情微怔,公会的人?不是治安官?那还好,有的商量。
“可以,来,坐!我们慢慢说。”大当家指指对面的位置,“菜都凉了,但还有酒,希望客人不要嫌弃。”
克劳克扫视周遭,发现这些山匪年纪都不小,有的还有明显的残疾,怎么看都不像能把治安官和自卫队打进医院的样子。
可他没有提问,只是听话坐下。
见到克劳克这么好说话,大当家反而警觉起来。从魔力频率看,面前这人很明显是施法者。那孱弱的躯体离他这么近,只要他想,有九成把握在一秒内扭断对方的头。
难不成来的是个蠢货?不,外头也是有人看守的,蠢货可没办法无声无息摸到这儿来。那就是有什么底牌在,最好还是别起冲突。
“既然阁下来自公会,那咱们就有得谈。”大当家面上表情不变,帮克劳克倒上酒,又冲旁人使了个眼色,让两名得力助手不声不响地移到克劳克身后,嘴上却继续说:
“不知您接的是什么委托?是拘捕一类的吗?”
“不是,我来找被绑架的人。”
大当家手臂轻颤,很快就恢复正常:“这样啊,找谁呢?”
“麦格斯家的茉莉。”
“茉莉?”大当家挥挥手,叫旁侧的同伴靠近些,低声交谈两句,表情轻松了些,冲克劳克微笑,“没问题,茉莉小姐人很好,你要找她,就把她带回去吧。”
克劳克捏住下巴,突然反问:“你问我找谁,该不会你们绑了不少人吧。”
“唔。”大当家很大方的承认,“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这附近经常有人失踪,不然治安官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说着,拿过一盘早就凉掉的牛肉,把腰间的短刀随手按下去,“砰”!刀身穿过烤肉和陶盘,从桌子下方透出来:“但这些和你们无关不是么?你们又不是治安官,管别人干嘛呢?”
克劳克浑身一震,刀叉丁零当啷落在地上。他深呼吸,闭眼,过会才睁开,轻扣桌面,慢慢俯身捡起餐具,声音低了好几度:“确实如此。”
大当家又笑起来,慢悠悠切块肉,尔后擦拭起短刀上的油花,沾了油的刀刃白得发亮,如冰般反射寒光:“那就好,茉莉小姐有单独房间,你随时可以带她走。这样,你们完成委托,我们交了货,双赢。”
“明明被治安官盯上了,还想着交货?直接散伙不好么?”克劳克单手支着脑袋。
大当家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一杯,没有回答。
二人面对面坐了许久,寂静围绕在身侧。一人撑着脑袋打呵欠,一人不停吃菜喝酒。
时间推移,大当家越发感觉不对劲,事情都谈完了,这人怎么还一动不动?
终于,他忍不住问:“这位朋友,还不走么?难不成想在我这住一宿?”
“啊呀,我刚走神了。”克劳克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似的,起身行礼,“那我就先告辞了,回头见,先生。”
“一路走好,茉莉小姐在最左边的房间里。”大当家目送克劳克出门,过会,确定门外没了声音,便赶紧带着弟兄跑出门。
屋外一片狼藉,像是什么巨兽在围墙内大闹一通。举起灯火,仔细望去,那木屑与瓦砾间,年老的盗贼们倒在地上哀嚎,大当家第一时间蹲下检查,发现同伴们虽多多少少有些骨折,但幸好没有伤亡,不知道是不是伤人者刻意控制了力道。
大当家吩咐周围的手下拿药来,自己大步走向关“商品”的院落。
里头已空无一人。
他眼眸微暗,心里知道,自己这回大意了。
那个进来的家伙,先是展示出一眼就被看破的脆弱幻象,好让自己留下“这家伙幻术很弱”的第一印象。尔后用强力幻术隔离了外面的骚动,他的同伙则趁机救走所有人。
唉,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啦!刚刚怎么没想着让人出门看看呢?是因为警惕心全集中在那人身上么?
但……反制手段也不是没有。大当家挠挠鬃毛,决定启动防御术式。
另一边,克劳克与多伦尝试指挥人质撤离。这批人不多,来自附近不同的村落,似乎没受什么虐待,除了看起来有点消瘦外,并没有异常。
“别踩我的脚!”
“别推我啊,我脚扭了!”
“有人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被救出人质们并不安分,多伦与克劳克都不怎么擅长管理,顶多让多伦在太吵时吼两声,但这招治标不治本,很快人群又嘟囔起来。
“克劳克先生,把那群山匪放着不管真的好吗?”多伦回头看着山顶的匪寨,有些担忧。他是不怕的,可这些被救的人质如果再被山匪盯上该怎么办?
克劳克按压着被人们叽叽喳喳声吵得发疼的眉心,高举魔石灯,指挥人质们走下崎岖山路:“大概不会,他们现在应该急着逃跑。继续拖的话,新治安官就要来了。”
之前与山匪首领的那次谈话,既是分散注意力,也是为了试探。从警觉程度上看,他们很怕会有新治安官来。
不过,明明被盯上,还要“交货”这件事让人很在意……管他呢,这些破事就留给治安官吧。
多伦“唔”了一声,其实他本来的想法,是直接闯进窝点,把所有山匪揍趴下。不过克劳克先生说,这群山匪既然能把治安官和自卫队打进医院,多少有点本事,为了保险,才提出这个办法。
远方,天边映现橙光,如晨曦将至。可克劳克却收紧眉心,现在入夜不久,怎么可能天亮?
扑面而来一股热浪,混杂着木炭与硫磺的味道。拨开灌木,向前望去,只见冲天的火墙遮天蔽日,无数咒文蹁跹其中。
这大概是山匪们的防御术式,本是为了防御外部进攻,但用来困住山里的人也正合适。
“多伦,上去看看。”克劳克沉默一瞬,手肘轻碰同伴。
龙人点头,麻利地爬上树,很快又跳下来,摇头:“不行,火把整座山都围住了。”
人质们开始骚动,一名老人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抓住克劳克的衣摆:“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克劳克闭眼,轻轻笑了:“放心,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再拖,那些山匪就要找上来了!”说话的是名妇女,可能是因为带着孩子的缘故,她有些神经质。“你刚刚信誓旦旦说要带我们逃的,可不能不算数哇!”
人群又开始嘀咕,如果再不提出解决办法,情况会越来越糟……克劳克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蹲在火墙前,顶着贴面的高温,试图分析构成火墙的术式与咒文。
不过他还是高估自己了。每个术式框架、咒文的差距都极其巨大,他只是个野路子,只不过靠着神赐的幻术天赋和白面具学过半年,在元素魔法上不说是毫无涉猎,只能说是一窍不通!
克劳克脸上渗出汗珠,前额的碎发在火舌的舞动下焦黄卷曲,大脑也随着愈发热烈的火焰不断升温。
不行!真不行!克劳克看这玩意,就像让英语专业的学生翻译法语!
或许是看到克劳克犯了难,人群的骚乱愈演愈烈,空气中的硫磺与焦臭味愈发浓郁。
“先生,如果不介意,能让我试试吗?”克劳克听见一声女音,那声音不小,足以将其他人的嘀咕声都盖过去,却异常平静、清冽,这让它在一众嘈杂中尤其明显。
女人穿身青绿色长裙,轻轻拨开人群,上前来。她的皮肤明显保养过,在粗糙的村人间白得耀眼。长发扎个马尾,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凌乱,想必被监禁时,也没忘记打理。只不过为了逃跑,她撕掉了自己的裙摆,这才显出几分逃命的狼狈来。
克劳克抬眼,发现面前的女人与麦娜有张一模一样的脸,便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茉莉?”
“是的,先生。”她微微欠身行礼,“看起来您遇到了麻烦,我是卡亚多斯大学道具设计专业的应届生,拿过咒文竞赛的奖项,也许能帮上忙。”
克劳克微怔,起身拍拍裤腿:“那就麻烦了。”
茉莉冲他微笑,蹲下,随手捡过树枝开始运算。
“克劳克先生!”多伦抽抽鼻子,忽然瞪大眼,冲同伴大喊,下一瞬,他眼神变换,猛的侧过身。
一把比成年男性还高的巨斧从树林深处飞来,几乎是贴着龙人的脸掠过,劲风带起几根微细绒毛。
克劳克眯眼,看向斧头飞来的方向:“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啊。”
狮头兽人高大的身形挤开树木,脖子上的鬃毛被热浪掀起,层层叠叠,在火光下映出精光,像晨间朝阳。
“快?我还觉得太慢了,一路上那些预设的小幻术可让我绕了不少路。”大当家扭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克劳克看向他身后,蹙眉:“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这样没问题?”
“年轻人都走啦,剩下的都是些老人或残疾,把他们带来也没什么用。”
“年轻人都走了,你们不走?”
“我说过,必须把这批‘货’交掉。”大当家张开手掌,巨斧飞回,被他单手握住,“所以,能把那些人还给我了吗?”
“绝对不行!”多伦站到克劳克身前,“您才应该去自首,先生!多少能减轻处分才对。”
“减轻?”大当家看眼多伦的龙角,“你也是异族,难道不明白吗?如果我是人类,那确实能减轻,可如果是我们这样……他们只会找各种借口把我推上死刑。”
多伦被这话噎住了,放低声音咕哝:“那你更不应该当山匪。”
“瞧你说的,如果活得下去,谁愿意当盗匪?”大当家叹口气,“你被人类背叛过吗?”
“有啊。”
“没有就别……什么!”
多伦挠挠头:“我以前被我朋友卖掉了,前不久才刚恢复自由身。”
“呵,小灾小难罢了。你们体会过被歧视,甚至亲人朋友也连带着遭罪,最后近乎疯狂吗?”
“啊。”克劳克一拍手,“这很正常啊。”
“这……这正常吗?”
“是啊。”
“那你们见没见过,寨里多少人离曙光只差毫厘,却被命运推落深渊的景象!”
克劳克与多伦异口同声:“啊。”
“算了,你们不用说了。”大当家郁闷地将斧头砸进地里。“直接开打吧。”
“这种事你不需要和别人说。”克劳克耸耸肩,“苦难不会因他人的幸福增多,也不会因他人的痛苦减少。苦难就是苦难,他就在那里,不偏不移。”
“你大可以哀叹、愤恨、复仇。无论是咽下苦楚还是举起刀兵,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与你在此地对质,并非道德上的冲突,仅仅是因我们挡住了各自的路。”
“感谢你的开导。”大当家挑挑眉,看似随意地抬起左手。下一瞬,空间扭曲,雾气翻涌,多伦的脚爪忽然从他左侧袭来,却被稳稳挡下。“要是不玩偷袭就更好了。”
克劳克“啧”了一声,没想到分散注意力的计划居然失败了。只好挥挥手,身边的多伦幻象散去,而真正的多伦则显现在大当家身后。
“我们打个赌吧。”大当家打个哈欠,提起斧头,“五分钟,放倒你们。”
“赌注呢?”
“我赢了,人质归我。你们赢了……那就再来五分钟。”
大当家突然发难,向前踏步,巨斧挥出,眼看就要到克劳克眼前,却忽然拐弯,劈向空处。
迷雾散去,克劳克的脑袋高高飞起,眼中还惨留着惊惧。
手感不对啊。大当家甩甩手,眼看那颗高飞的头颅与残躯眨眼间化作烟雾消弭。原来他自以为看破的幻象下是另一层幻象。
多伦的拳头呼啸而至,大当家回身迎击,拳与拳相碰,脚底的大地开裂,溅起一阵气浪,各自后退数步,竟然是大当家略占上风。
大当家甩甩发麻的手臂,有些讶异,面前这龙人蛮力却着实不小。只不过力气的掌握明显不够火候,还是太年轻了。
没时间多想,龙人的第二拳紧随其后。
大当家咂咂嘴,舞起巨斧,朝多伦劈去。
瞳孔闪烁间,他看清了,龙人身周的空气夹杂着微微扭曲与淡薄雾气。
也就是说这次挥拳只是幻术,真正的攻击大概落后半个身位,如果提前格挡,他一定会被击中。
自以为看透的狮人放缓动作,谁承想,那本应是幻觉的拳头却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揍飞出去!砸塌一片树木。
大当家一个翻身站起,吐口血沫,刚刚那是“伪装成虚假的真实。”,是种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的幻术技巧,看来对面那个施法者也不是省油的灯。
看来是遇到专职的幻术师了。大当家心里发苦。
基础幻术并不难,就像几乎所有人都会学点火魔法一样,不少人都会修习一些幻术在战斗中用作辅助。而专职的幻术师却少之又少,整个库卡撒可能都不到三位数。
饶是大当家作战经验丰富,也没和真正的幻术师对阵过,未知的东西一直很麻烦。
二人与大当家僵持许久,从实力上来说,大当家要强得多,可在克劳克的辅助下,多伦虚实交替的攻击反倒让大当家吃进苦头。
不过,这种上风无法持续太久,等大当家习惯二人的进攻节奏,多伦与克劳克落败是迟早的事。
一声:“搞定啦!大家快跑!”打破战局,原来是茉莉已经解决了封锁全山的魔法火焰,在上头开出个足够人通行的洞来。
她的脸颊因过于凑近热源而有些干裂,里头渗出血丝,头发也被烫得打卷,衣服也因中途沾染上火苗而被自己撕扯得破破烂烂,可她却还是面带微笑,指挥村名们有条不紊的穿过火墙。
大当家叹口气,巨斧坠落地面,似乎整座山都震了震。他一屁股坐下,靠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咧开嘴:“行吧,这次你们赢了。”
“不打了么?”克劳克收起书与羽毛笔,多伦的爪子变成人手。
“还打个屁,人都跑了,我被你们拖着,也没办法去把他们抓回来。剩下的弟兄就更别说了,要么腿脚不行,要么年老体衰,让他们去追人,岂不是搞笑么?”,他咧嘴笑笑,“你们可以把我抓走啦,送我到治安所去吧。”
“不逃么?”克劳克歪头,“以你的实力,要跑,我们是拦不住你的。”
“我比你清楚治安所那些家伙是什么货色。”他苦笑,“对治安所而言,除了头领,其他的小喽喽抓不抓都无所谓。要是我逃了,他们就会去找我那些已经跑逃跑的弟兄问话,直到我落网。但如果我被抓住,他们非必要就懒得找我手下的麻烦。”
“唔,这样。”克劳克点头,略作思考后问,“所以,为什么你们明明有机会逃,却非要留下?”
“这可不能和你说……”大当家下意识回答,又叹口气。“算了,说就说吧,都无所谓了:我们不跑,是因为订单。”
“什么意思?”
“有人让我们绑人,报酬很丰厚,每半年交一次货,有固定指标,交不上就算违约。”
“而茉莉属于另一订单,反正都要散伙了,想着多赚一笔小钱。就算她不在,也不会让我们的大客户不满意,毕竟主要订单的要求是够了的。”
“有人找你绑架茉莉?谁?”
“这个我签了契约,不能说。”
“这个?你的意思是,另一个就能说?”
“可以,那份合约并没有要求对甲方保密。”大当家咧开嘴,“知道了也好,以后碰到这种人,记得离他们远点。别像我,为了赚钱,即将经历比死还可怖的事。”
“你……”他略作停顿,“知道同体共·济·会么?”
……
茉莉拍拍胸脯,深呼吸,望向地平线尽头的农庄,迟迟迈不开脚步。
“这么不想见他们吗?”克劳克站到她旁侧。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茉莉叹口气。
多伦在他们背后弱弱地说:“再怎么样,那也是家人……”
克劳克与茉莉同时回头看他,龙人一缩脖子:“我……我说错了吗?”
茉莉挠挠脸,摇头:“你说的不算错,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他们好好聊聊,只是他们从不给我机会。”
“你恨他们么?”克劳克问。
“克劳克先生,孩子不应该恨父母。是他们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多伦嘀嘀咕咕着,却在克劳克平静地注视下越来越小声,最后干脆闭了嘴。
“恨?或许有些吧。”茉莉蹲坐在小山丘顶,单手撑着脑袋,“你们知道么,我说我不想结婚时,我父亲挥舞起没对我用过的皮带,母亲更是几乎成了疯子。他们说的话难听得离谱,骂村头流氓都没这么难听。”
“我名牌大学毕业,考了数十张证书,一家大公司的经理亲自在竞赛颁奖仪式上邀请我,入职的前置准备都办好了,我为什么要在这偏僻小地方,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男人?”她咬紧牙,不过很快又放松了。
“可是,他们依旧是我爸妈。我父亲曾在雷雨天,抱着发烧的我徒步跑到卡亚多斯就医。我母亲为了帮我凑学费,在田地里忙坏了腰腿。”
“所以你才想逃,但你十四号之前出来过。”克劳克说。“那时候你可以直接跑,为什么要找人在二十号假装绑架?”
“可能是为了报复吧,也是鬼迷心窍,就自暴自弃的想瞧瞧,要是我被绑架了,爸妈有多伤心。谁知道被真的绑匪抢先了,我这运气可真差。”
克劳克眨眨眼,没有接话。
“你们能放我走不,我可以给你们钱,不过得等我先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
“公会的委托是正规的,违反会扣信誉分,不是你把钱补上就能完事。”
“也对。”茉莉拍拍衣摆,“走吧,我跟你们回去,就当是报恩好了。不过事先声明,我还是会找机会溜走的。”
一路走进农庄,克劳克敲开麦格斯家的家门,女仆见到茉莉,捂住张大的嘴,一面大叫一面跑上楼,很快,麦格斯先生搀扶着妻子慢慢走下台阶。
看到女儿,麦格斯夫人立刻瞪直了眼,来了精神,几步上前,握住女儿的手:“是你吗?茉莉!你回来了吗?茉莉!”
“是我,妈妈。”茉莉轻轻给母亲一个拥抱,又仰头看向父亲。麦格斯先生面色崩得很紧,慢慢给自己点了支烟,手腕如得了帕金森一样抖,差点把烟捅进鼻腔。
“来,进来!快进来!”麦格斯夫人把女儿拉进屋,完全忽视了克劳克二人。
“多伦,你去跟着。”克劳克面向多伦。
龙人点头又歪头:“好。可是你不去吗?”
“我有点事,你先进去吧。”
“哦。”多伦不知道克劳克先生是什么意思,但他相信克劳克不会无的放矢,听话的跟进屋内。
等所有人上了楼,克劳克绕到屋后的牛棚,果然,麦娜还在这里。
“你姐姐回来了,不去迎接吗?”
麦娜专心地挤捏牛奶,头也不回:“等我把这桶挤完。”
“天黑了,你还在挤奶?”
“这牛是半个魔物,一天到晚都能挤。”
说罢,她提起奶桶,准备提进魔法冰箱里。
“是你么?”克劳克冷不丁的问。
麦娜浑身一僵,很快恢复正常:“什么?”
“是你和山匪搭线,绑走自己的姐姐么?”
“哐当!”
奶桶摔下,牛奶撒了一地。
“你怎么知道的?”麦娜嘴唇颤抖,如石像般定在原地。
“首先,你还记得对绑架情景的描述么?你说绑匪只有一个人,但在场还有其他目击者,他说绑匪是一群大汉。”
“如果只有一名绑匪,那么他只绑走你姐姐也说得通,毕竟带着两个人不方便逃跑。但如果是一群,我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不连你一起抓走。”
“其次,你姐姐很爱干净,垃圾桶都一尘不染,这说明她在被绑架前倒过垃圾。可为什么,里头却有一团纸?还刚好是关于假绑架的纸?这说明有人进过她房间,刻意把纸团放进去。你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误导调查,让人们以为茉莉靠假绑架逃了。”
“这两点单看都可能是巧合,不过两者结合在一起,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这些算什么,说不定都是偶然呢!”麦娜猛的一跺脚,眼睛里冒出血丝。
“是不是偶然,用占卜就能验证,相信治安所不会拒绝这种小忙。那团你放进垃圾篓的纸团还在我手上,你应该没学过反占卜吧。”
麦娜身体一抖,长呼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
“你讨厌你姐姐么?”
麦娜点头又摇头。
“你恨你姐姐比你聪明?”
麦娜摇头。
“你恨你姐姐能上大学,但你不能?”
“我恨姐姐能出嫁!”麦娜忽然大喊,又趴在草堆上呜呜哭起来,“克莱默家那么好,偏偏看上我姐姐!为什么我就不行?”
“就因为这个?”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我还是会祝福他们……”麦娜抽抽鼻子,“可茉莉竟然敢拒绝!我天天想着嫁个好对象,爸妈却从没对我的婚事上过心!她凭什么拒绝!凭什么把我日思夜想的东西当垃圾!”
她的声音在半空回荡良久,忽然失去所有力气,从草堆上滑落,捂住脸,抽泣不息。
“唔,挺好。”克劳克点点头,“看来这下能成了。”
“什么成了?”麦娜猛吸鼻涕。
“擦擦眼泪吧。”克劳克掏出手帕,把她从“牛奶池”里拉出来。“再去换身衣服,我们去见你父母。快点,不然我就把你策划绑架的事上报给治安官。”
不到十分钟,麦娜和克劳克就赶到了麦格斯夫妇的房间,这里正爆发一场“战争”。
屋内乱作一团,麦格斯夫人不断尖叫,揪扯自己的头发,麦格斯先生吹胡子瞪眼,几度想捏起皮带。茉莉神色倒是很平静,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多伦在一旁手足无措,想劝,却无从下口,看见克劳克,仿佛看见了救星。
“好啦,各位安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克劳克拍拍手,淡淡的雾气从衣摆下方流出,一团乱麻的人群慢慢冷静下来,声音小了不少。
幻术本来就有精神影响的效果,不过这是克劳克首次把这一特性单独拎出来用。
“外人少管家事!”麦格斯先生喘着粗气。
“别这样说,外人才更好讲理。况且这还是救了我们女儿的恩人。”麦格斯夫人擦擦泪水。“您说说,这女儿家家的,不结婚怎么行呢?女人总得有个男人的,有什么事不能结婚再说?”
“妈妈!我根本不喜欢他!”
“你都没和他见过面,怎么知道喜不喜欢?村里女孩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你就不一样呢?”
“好啦好啦,两方都冷静点。”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克劳克赶忙制止,暗地加大幻术强度。没办法,他口才很一般,想要稳住场面只能靠这招,希望不会对精神造成不好的影响……
等双方不再说话,克劳克看向茉莉:“你说已经准备在公司入职了,工资多少。”
“月薪八百金。”
“才八百金!还不如回来帮农场里干活!”麦格斯先生冷笑,不过从他颤抖的手能看出来,他实际上是在逞强。
“你有往上爬的心思吗?”克劳克接着问
“当然。”
“要多久?”
“一年……最多两年,我爬上去给你们看。”
“工资呢?”
“我算算……如果能成为首席设计或主观,至少三千金。”
“三千!”麦格斯夫妇叫出声来。
他们农庄忙活忙前忙后,月利润也就这么多!
“你,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麦格斯先生舔舔嘴唇。
“我说过,是你们大吵大叫不愿意听。”茉莉平静地回答。
麦格斯夫人清清嗓子:“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结婚后再去工作嘛,这又不耽误什么。”
克劳克闭上眼睛,顺着麦格斯夫妇的逻辑往下胡说:“唉,您想想。要是茉莉真有出息了,区区富商的儿子算什么?更好,更有钱的男人多得去呢!”
“唔,嗯,你说的有道理。”麦格斯夫人皱眉思索,“可我们拿了克莱默家不少好处,就这么退掉,怪丢人的……”
克劳克冲麦娜使了个眼色,她立刻领会,向前一步:“妈妈,我替姐姐去吧。克莱默少爷没和我们见过面,我和姐姐是双胞胎,他认不出来的。”
“啊,可是要是被认出来了……”
“麦格斯夫人。”克劳克慢悠悠地提醒,“那可是月薪三千的工作,而且,您应该知道,卡亚多斯的贵族不少,您女儿不差,又有好工作,说不定茉莉以后还能嫁到贵族家里去呢!”
麦格斯夫人被这么一推,浑身一颤。说的对!富商算什么呢?嫁给贵族才叫光宗耀祖呢!刚好就有这么个机会……她总算定下心,咬咬牙:“我家麦娜也不差!就让茉莉工作去吧!出了什么事,我就糊弄过去!”
克劳克松口气,这场伦理剧总算演完了。
一切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心满意足,麦娜如愿以偿的嫁了出去,茉莉得以追求自己的梦想,麦格斯夫妇与女儿冰释前嫌,维持住表面的和平。
一家子热情的将克劳克与多伦送离,尤其是麦格斯夫人,临走前紧紧握住克劳克的手:“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说着,抹把眼泪,叫仆人送上委托费:共八百金。
茉莉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早已偷偷将名片塞进龙人口袋里。
“以后有事,可以找我帮忙。”她对二人笑笑。
克劳克点头,对他和多伦来说,茉莉本人才是这次委托最大的宝藏,一名有真才实学的道具设计师,对冒险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几番推脱才逃过麦娜的婚礼邀请,克劳克与多伦找了家旅馆。他们总算有钱付住宿费,等过几天,房车修好,就能出发了。
是夜,克劳克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书,一只长翅膀的信封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由于克劳克没钱买通讯水晶,他与别人交流一直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只不过自己的地址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是谁寄来的?
拆开信,映入眼帘的是枚治安所的官方印章。
克劳克眼神一暗,仔细看下去。
“致克劳克·森德先生
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有些事件需要您协助调查,是关于山匪首领。”
大当家?那家伙在人质全跑后,很听话的跟克劳克二人到治安所自首,他出问题了?
克劳克继续往下读,然而,接下来的叙述,令他深感意外。
——
文员捧着餐盘,准备给大当家送餐。
本来这事怎么也不该他干,谁叫全治安所都被里头那只狮子兽人揍进医院,现在都还下不了床!那可是兽人啊,还是狮子,听说兽人都爱吃人肉,这种和畜生一样的种族怎么还没灭绝呢?
他吐口气,看看头顶的监视水晶,怕这事搞砸了,自己会丢了饭碗,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反正那兽人被魔力限制器困着呢,应该没事吧。
文员的运气不怎么好,拘留室的魔石灯正好耗尽了魔力,备用的也不知道放在哪。他只能咬咬牙,点根蜡烛,摸索着步入黑暗。
举着手中微光,他找到兽人的拘留室,鼓起勇气往前望去,只见那狮子坐在硬板床前,低垂着脑袋,睡着了似的。
文员打开栅栏前的小窗,把饭菜送进去,松口气,见兽人没有反应,就叫了他一声:“吃饭啦!一会等上头派车来,你就得去监狱了,路上可不会给你弄吃的!”
大当家依旧一动不动,文员耸肩,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随他去好了。
“滴答。”
似乎有水声,难不成拘留室漏水?不应该吧,今晚没下雨啊。
“把饭菜拿走吧。”大当家开了口,声音夹杂着呼噜声,“我用不上。”
“我只负责送,你不吃就不吃呗……”文员抬起头,“你声音不对,不会是病了吧。”
可别啊,要是犯人在拘留室出了问题,他得扣钱的。
“滴答。”
又响起滴水声,声音在空荡的走道内徘徊,忽远忽近,和着风穿过透气孔的呜呜声,啜泣似的,令文员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是夜里灯坏了……唔,说起来,滴水声好像就是从大当家这间房里传出来,是里头的水管裂了吗?
文员高举蜡烛,烛光照在地上,先是照出一些浑浊的粉白相间的流体。有点像未凝固的蜡泪,可拘留室里哪来的蜡烛?
目光上移,文员手一哆嗦,蜡烛差点摔在地上!
那狮子的鼻尖在文员眼前慢慢下塌,如烤箱中的冰激凌般逐渐融化。紧接着,啪嗒一声,整张前凸的嘴像塌陷的蛋糕般从皮肉上分离,掉落地表。断裂处不见皮肉,只有血红的、如奶油般柔糯的泥浆。
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珠脱离眼眶,如被高温炙烤的蜡般消融,化作粘稠墨汁,从双颊滑落,顺着鬃毛滴下。满口利齿成了橡皮糖,在腥红的嘴中扭动,如发烂的西瓜上生出整排驱虫,很快就一颗颗脱落,在地上的“泥浆”中游动、蹦跶。
狮子张开已经残疾的嘴,露出糜烂的內里。不知怎么的,明明已不成人形,文员却依旧明白,他在笑呐!
“拿回去吧。”兽人咕哝着,“吃不上了。”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肉泥与腐烂的奶油混合的臭味,文员坐倒在地,转瞬间冲出走廊,跑上街道,在行人讶异的眼光下,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
“融化”?克劳克蹙眉,继续看下去,信中继续解释,根据监视水晶的记录,大当家的身体最终溶解成一团血色肉泥。而且,这团肉泥似乎有自我意识,从排气口溜走,汇入村中小河,如今已不知所踪。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魔法波动,也就是说,大当家的融化是纯粹的“物理变化”,一切都像是自发发生的,简直是把“物理”与“神秘”同时按在地上摩擦。
信上还在问克劳克愿不愿意配合调查,因为他和多伦是大当家入狱前最后接触的人,治安官想知道兽人被捕前有什么异常。
克劳克叹口气,能怎么办,官方的信,他还能拒绝不成?只能同意啊。
回信写完,注入魔力,向空中一抛。信封上的小翅膀微微抖动,瞬间消失在原地。
克劳克靠在床上,想起大当家曾说过,如果不交货,会遇到比死更可怕的事,难道指的就是变成一摊活着的肉泥?
“同体共·济·会……”克劳克双手枕在脑后,叹口气,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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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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