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狭小空间中,恶臭发酵,蔓延的血色点缀上逐渐沉寂的哀嚎。少女躺在血色中,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躯壳。

冰雹噼噼啪啪锤击门扉,寒霜从缝隙蔓延至屋内,惨白光芒砸破墙顶小窗,照在她脸上,一时竟分不清室内室外了。

她颤抖的双手捂住脸颊,轻呼白气,腥气夹带冬日寒风,躯壳逐渐僵硬。

门开了,风雪想闯进来,却被什么遮挡。

逆光中,少女看见了银白短发,矮小的老人将她抱起,轻拍她的背,哼唱着由陌生语言编制而成的歌谣。

意识逐渐模糊,她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脖颈,光芒笼罩,风雪却绕道,终于能感觉到太阳应有的热量。她不自觉闭上眼,天亮后第一次安下心来。

……

咚咚,敲门声将珐毕安唤醒,她应了声,甩掉过往梦境,起床开门。站在门外的是钢板,她捧着餐盘,装的是烤甘蓝配香煎蝾螈肉和一杯地花藤汁。

“下午好,女士,我还以为今天你都不会醒呢。”钢板笑笑。

“哦,下午了?”

“是的,您错过了早餐和午饭,不吃东西可不行!赤铜先生吩咐我送点东西来。您瞧,这是您昨天希望吃的菜,我特地做了一份。”

“实在抱歉,矮人聚落没有阳光,让我的生物钟出了点问题。”珐毕安侧身,“先进来吧,站门口讲话可不太好。”

钢板将餐盘放到书桌上,找来折叠凳坐好。珐毕安抓起滋滋作响的蝾螈肉,浸过甲虫酱,一把塞进嘴里。滚烫的酱汁从嘴角留下来,滴在衣领上。

“看上去您很喜欢,真是奇特,矮人的传统菜肴一般不怎么受其他种族欢迎。”

珐毕安擦擦嘴角,微笑了:“我跟着妈妈的时间最长,基本算半个矮人。之前我过生日,队里的炊事兵特地给我做了一份‘雪精灵风格’的肉派。说实话,那味道真是难以形容。”

“真可惜,如果您中午起来,还有烤蜘蛛与穴鼠浓汤。”

“看来我错过的好东西不少。可真怪不得我,军队压抑太久,一有睡懒觉的机会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钢板愣了愣:“啊呀,我以为兵士们都很自律呢。听说他们每日固定时间起卧,早就养成固定习惯了,更别说您还是小首——是有军衔的人,长官总该以身作则吧!”

珐毕安将剩余的肉扒拉进嘴里,混着饮料冲进肚里,慢悠悠回答:“每个人是不一样的,睡懒觉对我来说是种人生态度,也是种爱好。有些人进了军队后比机器还自律,有的却只把训练和规矩当作压力或枷锁。”

她将餐具整齐叠好,接着问:“其他人在不在?今夜,我想办场晚宴。我们兄弟姐妹亲自下厨,你可以来尝尝我们的手艺。当年在妈妈家里,我们都是轮番做饭的。”

钢板犹豫着,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可约拿先生刚死不久,他是您的弟弟吧,这时候寻欢作乐真的好么?”

“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他们好好聚起来聊聊。你看见开幕式上约拿和戴安娜吵架了么?为了遗产,兄弟姊妹间反目成仇,妈妈肯定不会希望变成这样。”

“恐怕不行,女士。”钢板打开窗透气,扭头回答,“他们都不在。”

“不在?”

“戴安娜女士没吃早饭就出了门,两位男士吃过早饭后就没了踪迹,至于赤铜先生,您知道的,发生了……那种事,他很忙。”

“哎呀……”珐毕安站起来,扎起头发,“现在几点钟?”

“下午五点,女士。”

“他们中间没回来么?”

“没有。”

“那我去找他们吧。真是的,目前还不清楚凶手的目的,如果是冲我们兄弟姐妹来的呢?他们到处乱跑,真叫人不省心。”

钢板捂住嘴:“啊?凶手不是抓到了吗?”

“小傻瓜,只要看过现场,都不会觉得那个年轻人是凶手。赤铜之所以抓人,只不过是‘需要’一个人类凶手。”珐毕安穿好外套,将军用长刀放腰间别好。

“要不要找人一起?如果凶手没被抓到的话,您也很危险。”

“放心。”珐毕安挑挑眉,“我好歹是在边境当兵的,库卡撒边缘的那些魔族和邪灵,可比区区凶手可怖上百倍。”

……

夜晚七点,第五基座。

这里是商业区,矮人的小食广场就坐落于此,如果来矮人聚落旅游,不品尝一下当地特色,是说不过去的。

矮人族大多住在矿山里,食物也基本源自于洞穴,导致他们的饮食文化在人类看来十分古怪。就比如克劳克手上新鲜出炉的油炸苔藓,样子虽勾不起食欲,但除了略带草腥味外,味道相当的不错。

至于多伦,他吃的是矮人著名黑暗料理“腌吱儿”,具体做法据说是给食用鼠喂酒喂到醉,再活生生开膛破肚后塞满菌菇,放入蜥蜴酒中浸泡腌制而成。

这在矮人里都属于小众食物,不过似乎很合龙人的口味,相处这些天来,能让多伦直甩尾巴的食物实在少见。

克劳克偷偷给多伦买了不少,主要是这家伙不怎么喜欢在嗜好品上花钱,分到的委托金大多傻愣愣的捐给慈善,让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回到正题,二人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品尝美食。矮人族用于关押罪犯的监禁区也在此处,为完成委托,克劳克决定先去与本案的第一嫌疑人艾萨克见面。

到了地方,出示证明,在看守们别扭的目光下,二人成功进入监禁区。

矮人的政治体系并不成熟,就连维护治安的人都是兼职,这或许是因为矮人天性老实、不好斗的缘故。就因为如此,这儿的监狱区又小又空,各处的灰尘厚重,只有走道和看守室勉强算干净。

“你们是族长的客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其中一位矮人与同伴商量后,站出来给克劳克等人带路,“不过别想着耍小动作!”

“克劳克,矮人们看我们的眼神好奇怪。”多伦移开目光,尽量不与矮人对视,凑到克劳克耳边说。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排挤感,就和在夫鲁夫鲁矿区被人类工友们凝视的感觉一样。

“不要在意。”克劳克呼口气,兜帽拉得更低,小声回复。“人类觉得矮人别有用心,矮人觉得人类刁难找茬,这种气氛很正常。他们那种怪眼神不是对你,而是冲我来的。”

艾萨克的房间在走道最深处,带路的矮人交代:“我们地方小,杀人这种事有几百年没发生过了,平常聚落里连动手都很少见。顺带一提,每扇铁门都有魔导机械和术式的双重保险……你们懂的。”

没过多久,克劳克就见到了艾萨克。他看上去并未遭受什么虐待,不知是矮人顾及与人类摇摇欲坠的关系,还是矮人族对待罪犯一直是这样,铁栅栏内装修得跟酒店似的,相当整洁。

“啊!克劳克老弟!你来看我了?”艾萨克见到熟人,脸上淡淡的哀愁一扫而空,“我在这快闷死了,什么都做不成!就连老师也没来找我聊天,这样下去我肯定会疯的。”

不过当他与多伦对上眼时,下意识咽口唾沫,按住胳膊:“啊……哈哈……你朋友也来了?真好,真不错,嘿嘿……这事真的……”

“之前的事,对不起,先生。”发现艾萨克面带防备,多伦立刻低头认错。

“啊,不不……那啥……怎么说……不是件错事,因为死人了……”

克劳克挑眉,揪一块油炸苔藓,透过铁栅栏递过去:“来点?”

“啊?哦,谢谢。”艾萨克接过,塞进嘴里,淡淡的草腥味与油香让他冷静下来。“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呢?”

“为了救你。”克劳克靠在墙壁上,双手抱怀,“你信么?”

“不信。”艾萨克老实回答,“我俩才认识两天,就算是大慈善家也不会为陌生人随意倘这趟浑水。”

“可我们真的是来救你的。”多伦嘟囔着。

艾萨克拉过一把椅子,铺上坐垫和靠枕,舒舒服服地坐下:“我信你们是来救我的,但目的绝对不是。我猜救我只是个中间过程,或者目标的副产物。”

“聪明。”克劳克赞赏道。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复杂推理,只不过这几日的短暂接触中,他总感觉推测艾萨克有种相当强表现欲,为验证猜想,便故意响亮地拍手。

“那当然!我可是个天才!”如他所料,听到掌声,艾萨克嘴角上翘,露出参差不齐、却洁白的牙。“让我猜猜,你们被矮人委托调查杀人案,要从我这获得些情报?”

“这你都知道。”克劳克继续鼓掌。“厉害。”

“很简单,你们昨天承认自己和矮人交好,大概率属于那一方,而且这可是矮人监禁区,就连记者和好奇的权贵都被拦在外面了,没有矮人方的关系可进不来。”

“很好。”克劳克点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会问什么。”

“自然,无非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三楼一类的事……”艾萨克摸摸下巴,摇头,“只可惜我很难帮到你们,我的那段记忆出现了空缺。”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空缺。”艾萨克无奈摊手,“看守找人检查过了,我的记忆被某种术式或炼金药品影响过,程度不严重,大概过一两天就能恢复。只不过,两天内要是没有新的嫌疑人出现,我可就倒大霉了。”

“啊?”多伦微微睁大眼,“非得有新嫌疑人么?只要证明您没有作案可能就可以了吧,这点克劳克先生已经有思路……”

“不行。”克劳克与艾萨克异口同声,有些讶异的对视一眼。

“咳,你来。”克劳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伦略带好奇的上前,几乎贴上铁栏杆。高壮的身躯与昨天掰折他手臂的阴影同时来袭,艾萨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还是装作冷静:“如果没有新嫌疑人,矮人族就必须把罪名甩到人类身上。我就是最好的人选,哪怕会背上不公正、歧视等污名,也比‘矮人是杀人犯’要好得多。”

“我不明白。”多伦挠头,“一个矮人是杀人犯又怎么样呢?仅仅只是那个人有罪,又不是整个矮人有罪。”

克劳克接话:“动脑很累啊,所以不少人习惯给其他事物贴标签,这样会轻松不少?”

“清醒的人其实很多……”多伦声音很小。

“但‘自以为清醒’的人更多,我们自己有时候也这样,不是么?”说到一半,克劳克蹙眉,“偏了……你说你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对。”

“能记得多少?”

“和你们分开不久,我一直在和师傅四处打招呼。只不过,那些老师傅脾气一个比一个臭,我实在受不了,趁王子引发的那阵骚乱偷偷溜到厕所去。然后一个侍者告诉我有人找,说看上了我的发明,想找个安静地方聊聊。”

“你就那么去了?”

“不然呢?这可是生意啊!求学半年来,只有你买过我的东西,再不开张,我存款真要没了!”

“具体说说。”

“那时候好像曲子快结尾了,我跟侍者去了三楼吸烟室,侍者让我等会,他去叫买家。后头的事你也知道,你朋友……”他瞟多伦一眼,“踹开房门,把我按在地上,导致我手臂骨折,现在还疼!”

“对不起……医药费我会付的。”多伦觉察出语句中的抱怨,又一次老实道歉。这反倒给艾萨克整不会了,无奈地咂咂嘴:“行了行了!你这样我怪不适应的!反正矮人已经报销过,看你帮忙救我的份上,就不跟你追究了。”

多伦皱眉,没再说什么。

“所以重点在于引你去三楼的那名侍者?”克劳克总结。

“问题就在这——我不记得那名侍者长啥样了!”艾萨克轻轻叹气,“我寻思这半年也没惹过人啊!街坊们都夸我是个好小伙!”

话锋一转,他问道:“能不能把案子进度和我说说?”

克劳克想着也不是什么机密,就简单概括了这两日的局势与赤铜指明的调查方向。

“族长先生的方向没错。”艾萨克说,“他说哪点最重要?克里西斯殿下?掌权者当然会这么想。王子突然出现,很有可能是为了废除数十年前的矮人自治条约。”

克劳克:“听说那个条约是库卡撒官方为拉拢黄铜夫人签立的,当时似乎根据黄铜夫人的预估剩余寿命签了两百多年,结果黄铜夫人在二十多年前自杀。”

“王子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暂且不明,先放旁边。第二条,关于极端种族主义,赤铜族长怎么说?”

克劳克:“那群疯子不止一次在矮人聚落闹过事,怎么都除不干净,这也是矮人排外的原因之一。这次交流会邀请了不少人类,种族主义者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肯定会有不少人混进来。”

“那最后一点就是黄铜夫人的养子女咯?”

“是的,赤铜族长说,从小时候起,养子女们就并非一块铁板,这次还涉及到疑似黄铜夫人残余遗产的谜团……约拿先生可能得到了什么,又或许与其他养子女起了冲突,才被灭口。”

“这个可能性挺大。”

“我也这么认为。”

之后的时间,克劳克又确认几遍相关细节,用笔记梳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背逐渐离开墙壁:“差不多了,先到这,之后有进展再来找你。”

“啊,不留下来多聊会?”艾萨克双手托腮,“早知道不说那么多了,你们还能再陪陪我。”

“等出去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出去后还聊啥啊!”艾萨克郁闷的转过座椅,背对他们,“出去就不无聊了!啊啊!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呢?要走就快些走吧!不想和你们说话了!”

“好吧,你保重。”艾萨克听见身后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连回声也消散在寂静中。

他低下头,又懊恼地用脑袋轻撞靠背。怎么说走就走啊!刚刚就应该在挽留一下的!这下好了,又没人和他说话,真的会无聊死!

“算了,睡觉去。”他嘀咕着,正准备上床,忽然闻到一股油香。扭头,发现铁栅栏缝隙边上,靠有两只小纸袋。

其中一只边缘冒油,打开,是一整套小食拼盘,已经不热了,却依旧饱含香气,苔藓、菌菇、盲鱼、穴鼠……各种矮人特色应有尽有,估计带来的人也不清楚艾萨克喜欢什么,就每样都带了些。

另一纸包里是几枚金币,这不是货币单位“金”,而是正儿八经的金币。由于金属货币在神秘学上占据重要地位,可用于各种仪式或魔法,所以在魔法从业者或冒险者中比纸钞更流行。金币间还夹杂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写着:“医药费。”

“唔。也还行。”艾萨克拿出一块穴鼠肉塞嘴里,嘀嘀咕咕道。

克劳克和多伦走出监禁区,商量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调查,说是商量,但多伦通常提不出太有用的建议,最后依旧由克劳克拍板:是时候回案发现场看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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