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无语凝噎,季少爷牙尖嘴利,他向来是吵不过的。
顺从罢了。
季书礼看着他俩发笑,念着两个孩子也不小了,于是和季孟谭打商量:“谭谭,妹妹快要分化了,父亲和母亲带着妹妹去医院检查一下,你和小秦哥哥自己在家,有事就叫管家刘妈,行不行?”
季孟谭点点头:“好的父亲。”
父母妹妹离开后,眼看着秦韶寒要也出门,季孟谭把头从门里凑过来了:“小秦哥哥,你要回戏院吗?”
秦韶寒吃力地合上自己带来的箱子,呼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我要回去拿我唱戏的东西了。”
林禄升早就帮他收拾好了放在剧院,不过他这几天都在收拾自己的房间没来得及取。
再不取,就到了年节了。
“我帮你?或者叫刘妈?”
“那倒不必。”
季孟谭闷闷地“噢”一声,缩了回去。
季孟谭一个人趴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着桌子上的小弹珠,突然感觉有些东西没搞懂,秦韶寒又是唱戏又是上学堂,那他“唱戏”和“上学堂”如何两全?
季孟谭不懂了,就跑去找秦韶寒。
秦韶寒不愿麻烦别人,正趁着家里只有秦韶寒的时候一个人把他带来的东西一路踉踉跄跄搬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只是路途略有些坎坷,秦韶寒看不过去,伸手帮了一把。
季书礼给秦韶寒准备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对面,旁边就是季孟谭的房间。这房间实在不能说简单,装修得异常温和,除了必备的床和一张书桌外,还有整一面墙的木柜子。秦韶寒被带到房间的时候愣了许久,季孟谭习以为常,告诉他父亲母亲的房间还有一个脂粉柜子,那才叫复杂。
两人好不容易把箱子搬到季孟谭房间的床尾,然后一起瘫倒在床尾。
季孟谭仰躺在床上:“小秦哥哥,你到底是要唱戏还是要上学呀?”
秦韶寒仰躺在他旁边,犹豫了一下:“我和干爹说过,暂时不唱戏了,先上学。”
季孟谭坐直身子,想问具体一些,然而话没出口先被秦韶寒带来的箱子夺去了目光。秦韶寒察觉到他的动作,急得说了声“别动”。
秦韶寒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他从小到大的戏装和道具不少,七七八八地在床上摆了一大堆。季孟谭趴在旁边鬼鬼祟祟地抚摸着秦韶寒带来的行头,那些帔,褶,还有那么彩色的裙袄。季少爷惊讶于他从不曾感兴趣的事物居然那么美丽动人,仿佛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新天地;这还光是衣服,还有其他的鞋子和发饰,水袖和妆盒。季孟谭就算是少爷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眼睛都发光了,哪还记得自己最开始要问什么:“真漂亮……”
秦韶寒很得意:“那是自然。”
他就喜欢听这种话。
季孟谭巴巴地帮着秦韶寒收拾好东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人家的衣服,轻声恳求:“小秦哥哥,你给我唱一段,好不好?”
秦韶寒斜他一眼:“我可不觉得你喜欢听这个。”
季孟谭拽着他的手,语气这下几乎是哀求了:“现在可喜欢了,一段,就一段,可不可以?”
“不念不做不打,单唱是要怎么唱?”
季孟谭眼看着要滚在他床上闹了:“一句,一句也行,好不好?”
秦韶寒拗不过他,合上衣柜子,松了口:“你去把门关了,我给你唱一段开场词。”
季孟谭这会儿子好奇心上来了,颠颠儿地去关紧了门和窗,然后就乖巧地坐在床上等着。
秦韶寒一开始想着随便唱唱得了,临了那会儿突然脑中闪过一道闪光,想到了“贵妃醉酒”。
这个他学了三年,唱念做打都会了,他又觉得这是最好听的那一首,于是带了点显摆的心思,决意给他唱上几句开头词。只是他看着自己的东西刚刚已收起了,犹豫了一会儿,从刚刚丢掉的东西里面翻出来一个缝缝补补的破扇子,在床和衣柜中间的空档上摆好架势,就这样开腔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要往东升……”
唱词字不多,但是尾音婉转悠长,秦韶寒带着记忆中的伴奏,边唱边盘着扇子。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戏院的场景,带着霉的破旧木板又一次在他脚下碎了,原先悠扬婉转的唱词化作了尖叫,他眼前一黑,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发音。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他的走位是对的,脚下的木板也没有碎。
没有人指指点点,只有季孟谭在他面前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皓月当空,却便是嫦娥离月宫,奴便是嫦娥离月宫……”
最后一句唱毕,秦韶寒啪一下合上了扇子,惯性使然,他的眼睛像小勾子一样轻挑了季孟谭一眼。
季孟谭惊喜得愣了一会儿才开始鼓掌,两眼发光:“好厉害啊小秦哥哥!”
秦韶寒不禁有些得意,啪一下收了扇子,身子也直了一些:“那是自然。”
“那你为什么不上台了?”
“因为我……”秦韶寒犹豫了一下,“我的腿摔了,站不久了。”
“摔了?”季孟谭愕然,他急着跃下床,连鞋都没有穿就开始撩他的裤脚。
秦韶寒急着把他扶起来:“你别……单看是看不出的。”
季孟谭站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秦韶寒苦笑:“短时间还好,整场戏将近半个时辰呢,我可是真的站不住。”
季孟谭表情肉眼可见地急了,把他拉到床边坐下,然后急着问他:“你……怎么搞的?”
秦韶寒眼神闪躲:“这……没什么……”
季孟谭拽他的袖子:“你说!”
秦韶寒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苦笑。
他倒是想和秦韶寒说,那么秦韶寒听得懂吗?
他四岁学戏,八岁上台,已能以杨贵妃角色唱完整场“贵妃醉酒”,九岁时,他主演的汉戏剧场已经座无虚席。说是年少成名,毫不夸张。
季孟谭看见的衣服和配饰,少部分是秦韶寒自己的,大多数是他的戏迷送来的。江城有一歆生路,他和“江城美”在那处演出时,往往结束后铜板和红花噼里啪啦往台上砸,更有甚者,跑上台来把红绸挂在他身上。又因为他年纪最小,陪不了酒肉,便有十分喜欢的姐姐妈妈自发地给他送来为他定做的长大一点也能穿的戏服和鞋子。
季孟谭没接触过这些,所以秦韶寒不知道季孟谭能不能听懂,于是慢慢地用季家的情况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
季孟谭趴在他怀里点点头:“然后呢?”
秦韶寒还是太过年轻,他只知道年少成名的背后日复一日艰难的练习,但是忘了同戏子的嫉妒。
最后那场“贵妃醉酒”,偏偏他站的位置木板不知道为什么坏掉了,他摔倒了,整个人跌到木板下空洞的巨大缺口,腿更是直接被破碎的木板夹到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刚刚起唱,正是那句“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原本口中的曲被硬生生打断,取代而之的是惊声尖叫。他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了台下的窃窃私语,以及含糊间看见了台上随他一起的“裴力士”和“高力士”的演员急忙跑过来的身影。
那年,他十一岁,正是季孟谭现在的年纪。是的,过了很久了,真的很久了,可他不肯走出过去,不肯唱,也不肯演,甚至不肯站起身超过小半个时辰。
季孟谭不言语。
秦韶寒只把它当作一件很小的事,只是扭头对上季孟谭差点含了泪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你……”
季孟谭只觉得这个小伙伴被弄伤了腿不能唱戏,他那么喜欢的戏。如此想着,季少爷不禁心里难受得慌,泪莫名其妙地就止不住了。
秦韶寒听了原委,哭笑不得地搂住他的脑袋:“好,不哭了,还要上学呢。”
季孟谭老大的不愿意:“上什么学,还不如我在老家种地舒服。”
“这话不经说噢。”
“哼。”
语气是别扭的,谁不知道季孟谭就爱赌气。
季孟谭郁闷了一会儿开始跟秦韶寒谈条件:“小秦哥哥,我三月一的生日,你给我唱个完整的可以吗?”
“三月一?”
“母亲说我出生在阳春三月的第一天,是气候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候。”季孟谭交握着手,一脸期待,“今年我就想听你唱戏!”
这想法倒是没问题,只是秦韶寒还是有些犯难:“这要很多演员的……”
季孟谭用手撑着床,使劲拽他的袖子:“你试试嘛,我只听主要的,你只唱主要的。”
秦韶寒思忖一会儿,松口:“那也可以,我只唱一个人的,也只许你一个人听,行不行?”
季孟谭使劲点点头:“真的吗?好好好!”
秦韶寒笑:“想听戏就把我一个人召来,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季孟谭自然听出了他的揶揄之言,得了便宜卖乖,拉着他的胳膊嘿嘿一笑:“自然是当作——小秦哥哥。”
因为本文涉及太多性别,所以对父母的称呼如下:
男alpha—父亲;
男omega—爸爸/爹爹;
女alpha—母亲;
女omega:妈妈/阿娘;
beta共用同性别的所有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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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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