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迈巴赫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
天空被无尽墨水浸染,五指不见的黑暗里,唯有闪电能短暂撕裂厚重的夜幕。雨势倾盆,雨珠狠砸在车窗上,雨刷刚刮过一轮,后继而来的水珠又迅速汇集成湍急水流。
哈利.奥斯本坐在驾驶室内紧握方向盘,呼吸急促。远光灯只能勉强穿透前方一小片区域,光束所及之处,是泥泞、水洼,还有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标。
导航冰冷的女声说:“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长岛自然公园保护区。”
车轮咕噜咕噜滚过水沟,哈利将车停靠在僻静的公路边。满世界的雨声里,却忽然传来一阵格格不入的窸窣声。
起初是衣料摩擦声,可渐渐地,那噪音被唤醒,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
等那声音演变成清晰的、由喉腔里发出的“救命”时,哈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蓦地冰冷。
“救命……放开我!有人吗,放我出去!”后备箱里,披头散发的费利西亚发出撕心裂肺的挣扎。
哈利将脑袋狠狠撞向方向盘,只觉得视野又被整片猩红占据。他语气里带点似笑非笑的绝望说道,“老天啊,你居然没死……”
听见他的声音后,费利西亚如同被掐灭音乐蜡烛,登时停止哭叫。
尽管如此,哈利听见了她剧烈抖动得多大声。踩动脚刹,转动车钥匙,重新点火,他改了主意。
轰隆。头顶,一道闪电划破如墨的雨夜。
“哈利,求求你,放过我吧……”费利西亚嘶哑地哭起来,“放过我,我明天就从奥氏离职……我,我不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我保证!”
“已经太晚了,费利西亚。”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哈利没说话,继续开着车。可片刻之后,他忽地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朝左一闪,避开了费利西亚的突袭。
他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拧,在女人凄惨的尖叫里刹了车。
车后备箱开启,费利西亚惨叫着滚了出来,在满是积水的公路上滚了一圈,满是泥泞地站起身往前跑。雨大如豆,很快打湿了她的全身。
没跑出多远,后脑勺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不受控地往前倒去,天旋地转间,粘稠的血液顺着额发里流出来。
哈利站在她身后,一手持着掘土铲,一手抓住她的脚腕,将她往回拖。
“救命!救命!救命!”费利西亚哭声惨厉,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轰隆隆,惊雷响起,无人听见她的哭声。
“费利西亚,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吗?”哈利轻而易举地拖动她,将她和掘土铲一起塞回后备箱里,“这很简单,人死了,自然就不会泄密了。”
闻言,费利西亚扑腾着挣扎,两只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嘘,嘘,别出声。”哈利用胶带封住她的嘴巴,又将她双手双脚缠死,严肃道,“要怪只能怪你命太大,傍晚我掐你脖子用了那么大力道,你居然没能死成。接下来,可要有你的罪受了。”
……
“不要……不要!不!”
防空洞里,与世隔绝。
庞大的怪物潜伏在阴影之中,他双眼如同燃烧着幽绿火焰,贪婪地嗅着血腥气。
“爸……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巨口张开,獠牙如刀,伴随凄厉的哀嚎,破碎的身体被无情吞噬入口中,凌乱的头发散落在地。一滩鲜血与满地骸骨里,绿色的怪物正享用他的佳肴。
*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景末的回溯。
“斯黛西小姐是被人假冒的!抓住她!”
防空洞的阶梯传来杂乱的回声,景末感受到眼中的色彩逐渐暗淡下来,恢复黑白。
强手电筒的光芒照亮了她的位置。刺目的光晕晃得她想流泪,景末微微避开视线,掌心向外高举。
即刻,在场所有人静立在原地。
景末低下头,弯腰捡起那撮费利西亚的头发,收进口袋里。
她按原路返回,路上越过一个个奉命来抓捕她的人,攀上台阶,返回卧室,走出别墅,踏进花园,凝视那棵被雨水染绿的青松。
苍绿的针叶与血红的骨骸交替闪入她的眼前,她紧紧合上眼皮,脸色苍白的深吸一口气。
再次睁眼,方才还茁壮的青松已化作一棵枯木,景末的手向右一划,空气里如同藏着一把无形的刀,将树干从根部拦腰截断。
景末走上前去,强迫自己像个无情的机器一样控制着手里的力道,翻动那层层土壤。
直到,真的翻出森森的白骨。
景末凄惶地望着那碎成一片一片的骨骸。颅骨上,无助的嘴张着,胸骨则诡异地凹陷了下去……剩下的,很多无法辨认出究竟是何部位的骨头,她无法想象它们是怎么被拆吃入腹的。
即便做了再多的心里建设,景末还是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出院子,扶着自己的摩托,“哇啦”一声吐出来。
那个回忆里始终占据一席之地的、青松与白马般的少年,如今算是彻底从她心底烂掉了。景末喉咙中发出了难耐的呜咽,离了他带给她全部的温暖和感动,她还能感觉得出什么?冷,疼,和刻在心底刻入骨髓的厌恶?
她踉跄着跨上摩托,再没有回头看这栋曾经象征爱与青春年华的小屋一眼,绝尘而去。
这一路上,景末的脑中一片空白,往事如星星,亦如墓碑。酸涩的泪水被风吹落,她想,该把这些年的一切都忘了。
在不知行驶了多远之后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公路咖啡店里,她停车熄了火,昂贵的红底鞋踩过粗粝的石子路,走向公用电话。
“喂,是NYPD吗?我找到一些关于嫌疑犯哈利.奥斯本的线索,想提供给警方……”
“不,不只是关于生命基金会那些,也不单单是非法人体实验。我想举报一起蓄意杀人,以及……碎尸。”
“我的名字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匿名,你知道,是出于对个人安全的考虑……对的,我给你们一个地址,你们可以派警队进行搜查……不客气,再见。”
景末走进咖啡店,在寥寥无几客人的惊艳目光之中向前台索要了信封和邮票。她从风衣口袋中取出那缕作为证据的头发,装进信封,写上纽约警署的地址,把它塞进邮筒里。
*
从长岛回来以后,景末回到自己在纽约的小公寓,浑浑噩噩地脱掉一身名牌衣服,甚至顾不上洗一个热水澡,一头栽进床里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不知有多长,后来,等她被一阵阵手机铃声吵醒,大脑混沌到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
“喂……队长。”
“MJ,哈利的行踪暴露了,有人在墨西哥城发现他的行迹。”史蒂夫在电话另一头很严肃地说,“可惜警方在追捕他的过程中跟丢了。”
听完,景末只觉得头痛欲裂。第一瞬间,她的反应是责怪自己的大脑,为什么不让她睡得再沉些,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让她自然而然地醒来不行么——到那时,再让她接受命运的审判,无论好的坏的,她都全盘接受——而不是现在。
“我不太确定还能够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说,喉咙嘶哑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警方了。”
史蒂夫:“我知道,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情。”
景末:“是什么?”
史蒂夫:“NYPD根据你提供的有效线索进行搜查,确认在哈利长岛别墅中遇害的女子名叫费利西亚·哈迪,她生前在奥氏就职,职位是卡尔顿·德雷克的秘书。”
景末“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史蒂夫继续道:“蹊跷的是,费利西亚·哈迪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得上的直系亲属。她唯一的家人是她63岁的父亲,可他在不到一个月前在家中去世了。”
“这也是哈利·奥斯本所为吗?”景末皱起眉。
“还不能确定,”史蒂夫说,“法医给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他生前有心脏问题以及肺病,所以的确很可能是在家中猝死,不过——”
“他的尸体火化了吗?”
“还没有,因为联系不到亲属,所以医院对它束手无策,现在它停在西奈山医院的停尸间里。不过,既然如今警方已接手了这个案子,估计最迟明天之前就会被处理掉。”
“我得去看看!”
“MJ,等等,还有。”史蒂夫说,“哈迪先生生前始终不知道他女儿遇害的事,据说他们父女间的亲情十分浅薄。警方调查了他们的通话和短信记录,发现他们基本不联系,每次联系基本都是她父亲向她索要生活费,否则他会找她麻烦。而在费利西亚遇害后的每个月,哈利都用费利西亚的账户向他父亲汇款,汇款很丰厚,所以,她父亲在她遇害后并没有联系过她。”
“……我知道了。谢谢你,队长。”
景末默默叹了口气。多可怜的女孩子,史蒂夫寥寥几句便讲完她的一生。人生即是纠缠,生命即是麻烦,可即便如此,即便把往日温情撕得粉碎,她依然想要真相。
*
挂掉电话后,景末拉开窗帘,才发觉已是深夜。
她迅速洗了把脸,换了套轻便的黑衣服,敲响了隔壁邻居家的门。
埃迪很久才来迎门,胡子拉碴地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是吧……有什么要紧事,明早说不行吗?”
“对不起,很着急。”景末答。
【耶!大冒险!】毒液一声欢呼,把埃迪整个人拖出家门,【我们这回要去哪儿,MJ?】
“停尸间。”景末说。
“……”埃迪和毒液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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