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我讨厌这里终年不散的消毒水味,讨厌冷冰冰的医护车和注射器,更讨厌抢救室门顶那盏刺眼的红灯,以及门外那两排宛若极刑的座椅。
ICU里,你的床铺被帘子围成了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我呆坐在你床头几个时辰,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你的鼻子上被绑了呼吸管,我坐在那儿跟旁边的除颤仪和起搏器大眼瞪小眼——是谁把这么可怕的东西放到这儿来的?你只是病了,就像普通的发烧和感冒一样,不出几天肯定就能再次精力充沛,你根本用不上这么恐怖的东西。
可是,可是啊……
最近你的觉变得越来越多,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你已经很久都没给我讲笑话听,每当我念到一则有趣的新闻时,你顶多也是有气无力地微笑,而更多时候是,你顶着那双乌青色的眼圈望向天花板,眼神不再生机勃勃,似乎思维也变得越来越缓慢。
我捧起你插着厚厚针管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可没过一会儿,又把脸埋进被罩里哭了起来。
我甚至不敢哭得大声,因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幡然醒悟,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一举一动无所顾忌的福气,而如今的我显然失去了任性的资本。说来也奇怪,我好像也没学过许多知识,却已经见识了人生。
眼泪一颗一颗、接二连三往下落,我强迫自己咬紧牙关,身子随着起伏的呼吸微微抖动。
后来,我感受到你那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头顶。
你那双手原本又修长又好看,会批论文,会打篮球,牵得动马匹的缰绳,也拉得动紧绷的弓弦。小时候我喜欢骑在你的肩头,你就用那双全世界最安稳的手掌托着我,后来我不再那么小小的一团了,你就用那双手帮我拎书包、帮我洗弄脏的漂亮裙子。曾经我喜欢走在路上被你的大手牵着,可上小学后我便渐渐抵触,每次见我躲开你都佯装成一副受伤的模样,却又在我不情不愿把手递过去后笑逐颜开……
牵着我吧。
求求你,我就好像一只脆弱的风筝,此刻轻轻飘飘、晃晃悠悠,没做好准备,也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那广阔又寂寥的天空。
如果你松开了牵着我的手,我会被狂风卷走,我会被暴雨淋透,我会被群鸟撕破。我无法自由自在地独活。
“小末。”
听见你的声音,我这才打住啜泣,慢慢抬起头,“……爸爸,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你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费劲地扬起一个微笑:“今天好多了。”
我应该早点明白那只是用来哄我的谎言。
“太好了。”我胡乱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攥着你的手,“你不会有事的,明天你会感觉更好,然后是后天、大后天……马上你就可以出院了。等你出院那天,我要跟妈妈做一个大蛋糕,还要买好多好多薯片,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打游戏,还要出去旅游……”
你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表情笑吟吟的,仿佛气色真的好转了。可没过多久,我便发现你的眼皮又渐渐变沉,呼吸也跟着缓慢起来。
“爸爸,不许睡。”我摇了摇你的胳膊,“再跟我讲一会儿话。”
“嗯。”你眯着的眼睛又重新睁开。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我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固执。
“小末。”你说,声音已经很微弱了,“生命就是一个过程,起起伏伏的,像一座座大山……山的那一头永远充满了未知……”
“打住,打住!”我竖起眉毛,眼里又盈满了泪水,“你不会有事,你身体那么健康,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可以做到的!对不对?”
“……对。”你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我不会死,我还要陪你长大呢。”
“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温柔的目光转向我,很多年后我才发觉,从你离开那天起,我再也没从别处得来这种目光。
然后你忽然摆出一个贱笑的表情来,生龙活虎又可怜兮兮,“小末啊,我好想喝可乐。”
那一瞬间,你高亢的状态好似病痛全部从你身体中抽离。
看出你的变化,我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喂!景初同志,医生不是不让你喝可乐吗!”
“所以这是我们的秘密啊。”你臭屁地眨眨眼,小声说,“喝了我会好得更快。”
“好吧好吧。”我叹息地摇摇头,“那你在这儿等着啊,我下楼给你买。”
我披上外套,揣了零钱,正要掀开那层围着你病床的帘子,你的声音又从我后方响起。
“我爱你哦。”
我回头,只见你戏谑地冲我抛了个飞吻。
我连忙做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拉上帘子,直奔楼下小卖部。
我也真的超爱你呀,老爸。
*
“够了!够了!停下!”乔纳森敲打着包围着他的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冲实验台的方向怒吼。
躺在另一头的女孩此刻身子猛烈地抽搐着,嘴角吐出了丝丝白沫,如一条濒死挣扎的鱼。
“快停下!再这样下去她就没命了!”
男孩眼圈湿红,脑顶的头发乱蓬蓬,他扯起嗓子高喊,在没得到任何回应之后,反应激烈得简直像发了疯。
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并不是件能让良心过得去的事,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不过几小时,可毕竟使她痛苦的来源是他自己。
和阿卡姆那些见利忘义的家伙相比,这女孩比他们简直好太多。
从小到大,他便一直被身边的长辈或同学称为爱哭鬼或者灾星,这讨厌的称号伴随了他平平无奇的前半生,哪怕如今他被丢进这所疯人院,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
而如今,这群丧心病狂的人正继续利用着他身上这些悲哀的特质,无数倍放大他的自卑。
“我说,停下!停!!”乔纳森拳头砸着玻璃墙,“惩罚我吧,别再折磨她!”
话毕,头顶忽然传来吱吱的电流声,片刻,布洛克.朗姆洛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
“我们没说过不惩罚你,乔纳森.克莱恩。”那声音停顿一下,“看着她因你而受罪,就是对你的惩罚。”
朗姆洛目光沉着得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十处摄像头正将此刻发生的一切记录上传,于是在那镜头对面,他清晰的侧脸看起来越发冷漠狠戾。
“你们到底有没有心!你们还是人吗!”
男孩的用整个胸腔发出的喊声把实验台前站着的所有人都震了一下,没人想到以往的胆小鬼也逐渐变得叛逆,渐渐露出性格里锐利的棱角,那双被汗水打湿的金发所遮盖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写着懦弱。
“别跟我提人道,小屁孩,这里没有你想要的那种东西。”朗姆洛眼睛不眨一下地怼回去,“在你们几个展开今晚这蠢到家的行动之前,就应该把风险琢磨清楚。此时此刻,你们身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你——”
头顶的机器猛然发出轰鸣,更多的恐怖毒气争先恐后地往对面输送。
乔纳森也顾不上愤怒,他趴在玻璃上,拧眉望着另一头躺在地上的女孩:
别死,算我求你了,别那么容易就死了。
我这痛苦而悲剧的一生,无数罪孽与惨死都因我而起,我才不想做恶人,我更不想下地狱。如果幸运女神眷顾你熬过今晚,那也是对我灵魂的一种救赎。
*
你出院了。
我很开心,我快开心坏了。
我砸了小猪零钱罐,用所有积蓄买了一只大大的奶油蛋糕,上面五颜六色地画着你、妈妈、还有我。
你坐在家里的餐桌前——那时候为了筹钱为你治病,我们已经搬去了老旧的廉租房——不过蛋糕还是被你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的家又恢复了往日生机。
生活就是这样,就像新婚爱侣在教堂的宣言,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艰难与安乐,无论好与坏,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一家三口都要不离不弃,用笑声填满生命里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每天早上都帮你煮鸡蛋,我高兴地看着你凹陷的脸颊渐渐圆润,脸上又恢复了神采,不出一年便重回颜值巅峰。
你回学校复职之前,带着我去办手续,你的同事都热烈欢迎你,还捏着我的脸蛋夸小末都长这么大了,我看见学生们穿梭在校园里,你要回去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很兴奋又可以上景老师的课。
差点忘了说,我每天都在认真学习,为了不让你生气或失望,我把对自己的要求定得比任何人都高。后来直到初中毕业你才跟我坦白,你其实根本不在乎成绩这回事,你和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健康快乐。
上高一的时候,我收获了两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事:第一件,我加入了校篮球队,打前锋,我们的队伍还给学校拿了市金奖;第二件,突然有一天早上,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无与伦比的好,只大致扫一眼书本的内容,就能完整地背诵出八.九成。
对于第二件事,我的反应首先不是惊喜,而是……会不会我脑子有病?
我忐忑不安地把这件事讲给你跟妈妈听,结果你们两个激动得抱成一团——
“原来我们的女儿是天才!”
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我看着报纸上的综艺节目海选广告发呆,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如果我以“记忆力超群”的噱头报名这档电视节目,一旦收视率高了,是不是就可以赚取好多奖金?是不是我们三个就不用挤在这间厨房里经常趴着蟑螂的小房子里了?
可你好像懂得读心术,因为第二天我再捧起那叠报纸时,上面的广告版面全被你用剪刀剪成四四方方的洞了。
我气坏了,红着脸把报纸甩在你怀里,可只跟你无声对峙了片刻后,我又不争气地看着憋笑失败的你,跟你一起笑。
你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做了一个决定。
我高二的时候,我们便搬回了我从小长大的那座房子。
回家那天,房外被刷了崭新的油漆,花园的草坪又重新修剪,栀子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而如今清风不疾不徐,阳光柔软明亮,春夏秋冬几次轮回,花香再次飘满庭院。
夜晚我一个人躺在草坪里,虫鸣阵阵,星稀月朗,我闭上眼,终于觉得未来可期。
我的初恋男友伤透了我的心。
我与他相识的时候,他礼貌可爱,是如青松和白马般的少年。可后来,我渐渐发觉他心底的郁结随年岁增长变得和毛线球一般纠结不清。我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那青春期痛苦的经历让我有几次哭了一整夜。
你对他很不满,你觉得他是神经病。
某天晚上,初恋男友步行到我们家楼下,模仿《罗密欧与朱丽叶》朝我们家窗户扔小石子。
结果那晚我已早早睡下,回应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后来据初恋男友所言,当时你气势汹汹地叉着腰站在阳台,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儿看上去就满是压迫感,锋利的颧骨和棱角隐匿于黑暗里,凶狠的眼神像头捕食的猎豹——“臭小子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汗毛,看我不手撕了你!”
没错,那是我和初恋男友彻底分手前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要念大学了。
学习上的事,平时我很少和你说,你跟妈妈对我的报考志愿也从不干涉。我一直觉得你们是对开明的父母,而你们也从来把我当成你们的骄傲。这种永远被人信任、永远被人呵护的感觉,我相信许多孩子都梦想得到,而我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
学校依然在北京,某知名985,收到录取通知那天你好像比我还要兴奋,后来的谢师宴你喝高了,把我从三岁一直夸到十八岁,羞得我恨不得地板上赶紧裂出一条缝。
临近入学前一个月的某天,你陪我去手工店定制学校演讲用的西装。
那天我们涮了火锅,看了电影,吃了草莓味冰激凌,逛了大大小小的电子商店。
傍晚的时候,我们坐在西装定制店角落里的毛绒沙发上,脚边堆了无数只购物袋。我脑袋枕在你肩头,后背陷进柔软的靠垫,一天的玩乐后,困意忽然袭来,在鹅黄的灯光下,我的上下眼皮开始不断打架。
“困啦?”你从枪战游戏里抬起头,“睡吧,还得等半小时呢。”
“爸爸。”我表情狰狞地打了个哈欠,毫不顾忌个人形象,用胳膊肘使劲压住你的肩膀使自己坐正,“哎,别动,你好像有白头发了——”
你侧过脸看我,眼底依然带笑:“别拔。”
“为什么?”我嘴里这么问,手指却跃跃欲试地捻起了那根白发。
“别碰它。”你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把脸偏过来与我面对面。
我盯着你的眼睛,又看你嘴巴翕张,不知是不是瞌睡虫作祟,我好像越来越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话,却也好像未曾开口。
“小末,我要走了。”你的表情严肃起来。
“走?去哪?”
“你知道我要去哪。”
“我……”我垂下脑袋,只感觉自己的大脑混混沌沌,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距离,“……爸,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眼前这一切,似乎在梦境里发生了千千万万遍,而此刻我又站在幻梦王国与清醒世界的边缘。
然后你问了个比此刻的情景更光怪陆离的问题:“你能看清我的样子吗?”
“什么意思?”
我的心遽然一沉,于是下意识用笑容去掩饰,我将五指摊开在你和我之间的空气里晃了晃,用动作示意一切——你不是就在这里吗?你不是一直就在我身边吗?我当然能看清你呀,你……
只一霎那,我的笑容凝固了,慢慢将手放下。
你的脸,为什么是模糊的?
“时间走得越远,你就越看不清我的脸,只能靠想象去填补。因为我早在你六岁半的时候就——”
“别说了!”我暴躁地跳起来,不由分说地捂住你的嘴巴,而眼泪就是从那一刻涌上来的,“别说那个字,你不能说那个字!”
“可你为什么要在乎那个字呢?”尽管我捂住你的嘴,你的声音却从我脑海四面八方传来,“你明明知道,我只是你幻想出来的而已。”
“小末啊,我早就死了。”
……
于是我的视线开始恍惚,毛绒沙发的羽白和氛围灯的鹅黄像水一样从我眼前流走了。
我的小腿发冷,鼻子里充斥着乙醇和戊二醛的刺鼻味,我的肩上什么都没有,却被无限沉重的空气压得无法动弹,我的心脏悬在空中,呼吸卡在半喉。死亡的阴影笼罩了灰色冰冷的大理石走廊,而我站在走廊的尽头。
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冰到了极点,我低头,只见右手里握了瓶外壁还挂着水珠的可乐。
而大脑就在那一刻敲响警钟,它对我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不要抬头。
咕隆,咕隆,咕隆,滚轮滑动,由远及近;咕隆,咕隆,咕隆,灰色的墙壁冰冷的床架刺白的帷布;咕隆,咕隆,咕隆,我一无所知地抬起头,撞进一个僵硬的怀抱。
妈妈蹲下来抱住我,她的手依旧柔软,可是冰凉,我将脸埋在她肩头时,她的眼泪便落进我的衣领。
“妈妈,”我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你怎么了?”
她泛红的双眼看着我,透过泪光,我看见她暗淡无光的瞳孔,那片以往自由自在的星空,色泽正一颗一颗地陨落。
我顺着她余光的方向,偏过了头。
我明白了。
咕隆,咕隆,载着你的旅车与我擦肩而过。
咕隆,咕隆,它的终点究竟驶向哪里,会是坟墓吗?
咕隆,咕隆,世界天旋地转,我瞪着干涩的双眼,扯开了束缚。
“小末!”
光滑地面忽然白得刺目,我扔掉手里那瓶可乐,大步朝你的方向奔去。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日暮之时也应当发光发热,怒吼啊,怒吼啊,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我讨厌一切把死亡浪漫化的诗词歌赋,因为死亡这个词汇一点都不善良可爱,在死神屠刀落下的那一刻起,人便走出了时间。
尽管智者的言词不如雷电轰轰烈烈,尽管深知归于黑暗是不变的法则,严肃的人临近死亡渐渐丧失视觉,失明的双目像流星闪光充满喜色……
可是,凭什么人要理所应当地接受死亡?当灵魂与肉身被迫分离的那一刻,应该怒吼啊!怒吼啊!
“别带走我爸爸!”
我攥紧了拳,所有人都看我,我仍觉得不够,因此愤怒地又喊了一遍,“别带走我爸爸!”
我拦住白大褂的医生,死死抱住他的一条腿,眼泪在他试图挣脱时浸湿了他的裤脚,我看见他面露难色,心疼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小朋友,请节哀吧。”
“你不懂。”我固执地瞪着他,眼泪淹没了我的视线,也冲击着我的防线,“他刚刚才答应过我,他说喝了可乐就会……”
说到这儿,我终于反应过来,你骗我。
喉咙好似也被腥咸的泪水灌满,我竟说不上来一个字。
所有医生们护士们悲悯地望着一身狼狈的我,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多可怜的孩子,她还这么小。
可这并不公平,上帝的磨盘转动得很慢,但是研磨得很细,当我还未降生在这世间,当我还蜷缩在妈妈的子宫,头朝下,肚子上连着脐带,这份爱,这份骨与肉都割离的痛苦,是不是就已然注定了?
而如果早知今日,我还会选择降临在这世上吗?
我这样想着,大脑一片空白,我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担架车,走到你身边。
可你再也不会笑嘻嘻地爬起来,恶作剧般掀开那层罩在你身上的白布,然后像太阳一样冲我笑。
以后没有人唠叨我让我锻炼身体,没有人在我走在大街上时拍我后背、让我挺胸抬头,没有人带我穿过大街小巷、去吃我最爱的那家草莓冰激凌。
以后我也不用假装开心,不用担心你疼,不用因为你的病情,每个夜里一身汗地惊醒。
想着想着,我的视线便又模糊了。如果早知今日,我还是会选择来到这世界,选择妈妈,选择你。
可是怎么办呢,你还在这里,我却已经开始想你了。
因此我最后一次趴在你的身边,说起那句你曾不止一次告诉我的咒语,乞求奇迹发生——
“回到我身边,回到我身边,回到我身边……”
——没有奇迹。
*
警报器发出蜂鸣,显示屏上,各项指标显示皆为异常。
女孩的身子如同被雷电击穿,猛烈地抽搐起来。
乔纳森在另一头疯狂拍打着玻璃罩,怒火万丈。
由于音源被关闭,实验台外侧的人只能辨别他此时正愤怒地叫嚣,对他所说的内容自然一无所知。
直到一名实习员耐不住好奇,悄悄将试验环境音量调至百分之十。
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稻草人声嘶力竭的咆哮——
“布洛克朗姆洛我操.你大爷你看不见她多难受吗你他妈脖子上是不是顶了个肿瘤!!”
全体:“……”
朗姆洛面不改色地听完了男孩暴跳如雷地问候他祖上三代,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在看到显示器上各项指数明显超标的刺目红色后,抬手下了终止令。
“朗队,可是之前院长说了,不能停……”男秘书在他耳边小声提醒。
“所以要等到她死了,责任你来担?”
交叉骨斜了他一眼,后者便悻悻闭上嘴。
于是交叉骨三步并两步跳下台,大步跨进试验区,全程无视了随时都可能扑上去咬人的乔纳森,动作熟练地打开锁住景末的玻璃罩。
按照惯例,对付受激患者之前,穿防弹衣对他们这类雇佣兵来说是必须的自我防护。可此时朗姆洛只随意套着件回来时穿着的短袖,身上甚至都没藏武器,眼神却没有分毫的慌张。
反倒是外面的人先紧张了。大家心悬在嗓子眼,生怕里面的变种人女孩忽然跳起来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给挠了。
“喂,醒了。”交叉骨站在玻璃门口处,盯着躺在地上眼睛微睁的景末。
可越看她越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流浪猫,他喉咙颤了下,不自然地别开眼,“……是我。”
女孩趴在地上,逆着光,昏暗的视线里,只看见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银色的边。
“爸爸。”声音忽然委屈起来,甚至带上了哭腔。
“……啊?”
“爸爸!”景末爬到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朗姆洛:“…………”
乔纳森:“…………”
一众实验员:嗯???
他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朗姆洛敢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原来他,就是她的恐惧本身啊!
骨叔长得像景爸。
景末最害怕看见的就是父亲的死。
于是后来关于景末一见朗姆洛就吓得直喊爸爸这件事传遍了疯人院,导致身边朋友本就少得可怜的朗姆洛更加没人敢靠近。
骨叔:委屈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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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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