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傻,我爹说的话你就那么信了?哼。”
江素羽听了萧狄的解释,颇有些生气。
萧狄只静静跪在原处,听着她的训斥,唇角竟慢慢向上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来。
他凝望她的脸颊,低声地应:“是。”
江素羽:“你就不会趁我爹不注意,翻墙进院子里来找我吗?哼。”
萧狄:“是……我错了。”
他逆来顺受,乖乖认错,江素羽倒不好意思继续骂下去了。
她摸了摸鼻子,放低了声音,伸出手去拽他的袖子,口里说:“你……地上凉,你先起来。你现在是萧家的少爷,被人瞧见也不好。”
萧狄听她又提起“萧家的少爷”这茬来,眼色微微沉黯。
他顺着江素羽拽他衣袖的力道起身来,问:“小姐这趟出来,一个人都没带吗?”
“你都跑了,我还能带谁?他们个个都只听我爹的。”
提起这事儿江素羽又委屈起来:“得亏我艺高人胆大,不然这一路上我早被人抢光了。光劫道的我就打倒了三伙,更别提那些小偷小摸的了。”
萧狄虽是被绑在马车里带回来的,却也知道从江家庄到广岳城这一路的山迢水远。
听江素羽说这些,他心中心疼、后怕、歉疚兼而有之。
萧狄瞧着江素羽被晒黑了几分的肤色,心底情绪翻滚,口中却只缓缓说:“都是我的错,让小姐受苦了。”
江素羽听他语气认真,倒怕他真往心里去了,便瞅着他笑嘻嘻地道:“受苦的是那些小贼,他们碰上我可算是倒了血霉,全都成了我的出气包。我练武这么多年,也算是真刀真枪地派上用场了。”
她说得轻松,萧狄心里想的却是她独行千里的种种凶险。
他本应该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地护着她的。
江素羽将他一点心思看得通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微微踮起脚凑到他面前去:“那个许大小姐,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问得凶险万分。
萧狄不意她突然发难,脸色白了白,往后退了半步,差点又给她跪下了。
“那是……”他忽然结巴起来,“是……”
江素羽的脸黑了:“是谁?”
萧狄瞧见她脸色的变化,不敢再迟疑了,答:“她是许娇容,许家的长女。”
江素羽脸更黑了:“许家又是什么玩意儿?”
萧狄说:“许家跟萧家向来交好,我回来以后,许家的少爷和小姐都来见过我。”
江素羽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么说,也就是正常走动,套套近乎而已?”
萧狄望着她,没说话。
江素羽见他迟疑不答,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去。
“阿——狄——,”她故意拉长音调,“叫得挺亲热哈?”
萧狄这次反应很快:“那是她自己叫的。我对她无意。”
江素羽问:“那你们没什么关系咯?”
萧狄望着她,慢慢地道:“许家和萧家向来交好。父亲的意思,许娇容跟我年纪相仿,门当户对,若是……”
江素羽听他这样讲,脸色反倒恢复正常了。
她静静地瞧着萧狄,瞧了一阵,才淡淡道:“你不能娶她。”
萧狄听她这样说,陡然垂眼笑了笑。
他应得很快:“是,我不娶她。”
两个人一令一答,清晰明确,没有多的话。
萧狄的干脆,让江素羽的心情重新好起来。
她有心一问到底,却到底没好意思,于是转开了话题:“阿狄,我身上没盘缠了,今天就吃了一根糖葫芦,有点饿了。”
萧狄说:“小姐,请你稍等。我马上让厨房做。”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竟已完全停了。
江素羽坐在桌前,看着萧狄将一碟碟的小菜从食盒里取出,排在她面前。
萧狄亲自替她布菜、服侍她用膳,她不觉得奇怪。
但这小院落里空空荡荡,竟没见着一个仆从,倒叫她不得不生疑。
“萧狄,你这里,怎么一个服侍你的人也没有?”
萧狄侧过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我习惯了自己张罗,有旁人在,反叫我不自在。”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小姐,你是否需要我叫几个丫鬟来服侍你?”
江素羽摇头:“不,我这段时间一直一个人在外头,也习惯了,不必麻烦。”
萧狄不想让她受委屈,可是这萧宅上下的人,他并不信任。江素羽既这样说了,他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笑道:“那便由我来服侍小姐。”
他将江素羽的口味记得很清楚,每道菜都合乎她心意。江素羽确实饿了,风扫残云般地将桌上的小碟子一扫而空。萧狄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只静静地笑。
“小姐,”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晚上,你不如就歇在我这里?空房间多得很,我就在你隔壁睡,照应起来也方便些。”
江素羽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好啊。”
“小姐可要洗澡?”
“不洗,我洗过了。”
萧狄便只重新替她换过被褥。他特地多铺了一层褥子,好叫她睡得软和一些。
一番折腾,天色也暗下来。江素羽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他,吃饱喝足便倦意上涌,忍不住哈欠连连。
“阿狄,我困了,要睡了。”
萧狄便点点头:“那我先告退了。小姐若是有事便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
他替她放下床帘。江素羽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萧狄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把桌上的盘盘碗碗的收回食盒里,拎着食盒走到院子外。
院子里无人侍候,院子外却守着一众仆役。见萧狄出来,一个胖胖的老仆迎了过来,探手将那食盒接过,又顺手交给一旁的一个小厮,口里说:“少爷……”
萧狄神色淡淡,眸色深沉:“可是父亲传我?”
“正是。”
萧狄并不意外,随意点点头:“知道了,我这便同你去。”
这胖胖的老仆不是别人,正是这萧宅的总管萧荞。
天色已暗,萧荞提着灯在前走,口里说:“老仆早就来了,听下头的人说,少爷在跟老友叙旧,便没有贸然打扰。”
萧狄闻言,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他心中虽不屑,口上仍不免客客气气地答:“劳你久候。我们走快些,父亲恐怕也等的急了吧。”
萧家家主萧麟的住处离得不远,没走太久便到了。
屋里亮着灯,萧麟坐在灯下,皱着眉头看一封卷宗。
萧狄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父亲。”
萧麟闻声抬头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坐。”
萧狄便在萧麟身侧的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萧麟淡淡道:“我听说,白天你有客人来。”
萧狄情知瞒不过他,干脆地应下了:“是。”
萧麟道:“听说是位颇为精贵的客人。为了迎她,你非但当场抛下娇容,还在宅门外公然叫她难堪。”
萧狄抬起头看萧麟。萧麟亦在看他,脸色平淡,难窥喜怒。
萧狄想了想,起身,对着萧麟跪下。
“父亲,白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妥当。”
萧麟并不扶他起身,任他在冰凉的地上跪着,神色依然是淡淡的:“我同你讲过,许家与萧家门当户对,娇容乖巧温婉,又倾心于你。”
萧狄听他重提此事,想起刚刚江素羽同他讲过的话,便用双手撑住地面,朝着萧麟重重地伏下身去。
“父亲,我不娶许娇容。”
萧狄姿态谦恭已极,话语却并不是哀求的语气。
他只是平静而坚决地说出他的决定而已。
萧麟听他这样讲,平淡的脸色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他沉默许久,才极为厌弃般地,挥了挥手,口中道:“萧荞。”
萧荞一直提着灯站在门边,此时听见萧麟传唤,即刻便应了一声:“在。”
“少爷好像有点不太清醒,你带他去醒醒脑子。”
萧荞眼观鼻鼻观心,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萧狄,只对着萧麟微微躬身,应一声:“是。”
应了这一声,他才走到萧狄身前,轻声道:“少爷,请随我来吧。”
萧狄只字不发,沉默地站起身来。
萧荞在前,领着萧狄,来到了萧家祠堂。
萧家祠堂,是萧狄在这所大宅中,除了自己的住所外最为熟悉的地方。
萧狄不等萧荞催促,轻车熟路地径自走到祠堂牌位后面的空处。
祠堂位置偏僻,平时鲜有人来。窗户皆已被封死,再将大门一关,萧狄即便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了。
回家不过三月,萧狄已在这里进进出出过多次。
即便是在江家庄做那卑微影卫,也不曾像当萧家少爷这般动辄受罚。江家庄待下宽容,纵是罚他,也不曾用过过激的手段。
可是,他是正而八经的萧家血脉,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少,却在这萧氏祠堂之中,数度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若不是心中尚存念想,他恐怕早已在这无休止的痛楚之中起了轻生之念。
萧荞的声音,凉凉地响在他耳侧:“少爷,得罪了。”
萧狄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妨,你动手便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