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伊来她喜欢我,也只喜欢过我。”
咬字清晰,冷语冰人,每个字都像是毒蛇的尖牙,咬在戴云霄的命脉,带来剧痛和致命的毒素。
老旧的教室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尘土拂过窗帘,沾染在二人的衣襟。戴云霄再看安斯远的脸,突兀地幻视白伊来站在那人的身边。
安斯远说的没错,戴云霄就是那么一个喜欢自我感动又刚愎自用的小人。
她甘愿输得一塌糊涂,可安斯远凭什么?
因为性格好有耐心?还是因为长相优越令人羡慕?博明大学比安斯远优秀的人一抓一大把,凭什么白伊来恰巧喜欢安斯远这个较之其他逊色一等的女人?
戴云霄认为,她至少比安斯远条件好,她妄自低看安斯远,更加无法容许被安斯远压一头。
她顾不得形象,理智遭情绪击毁,扯过安斯远的衣领,厉声质问:“凭什么,我不相信!你给了她多少好处,她怎么会喜欢上你!”
“呵。”安斯远哂笑,“至少我能让她赢,而不是抢走她的名额,让她独自神伤。”
戴云霄从始至终都在用她的观点思考问题,毫无同理心,也不懂得换位思考。
她握着安斯远的衣领许久,布料都留下深重的褶皱,手心捏拳捏得又疼又麻,迟迟不肯放手。
她甚至连反驳安斯远的话都做不到。
这变革太过突然,和戴云霄设想的完全不同。
她忍着项目组的奔波劳碌,耐着性子跟在冯教授身边的努力算什么?最终还是没能比过白伊来,没能让白伊来认可她。
她想用实力征服白伊来,想让白伊来知道,她是一个比白伊来更加优秀的人。
这样白伊来就会不甘示弱,能够在意戴云霄的一举一动,才能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安斯远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帮她…”戴云霄嗓音喑哑,呢喃着。
“如果你不出现,白伊来就会输给我,我就成为教授新的宠儿,她就不会再那么难以接近了,她会平视我,把我当作和她对等的存在!”
戴云霄近乎是瞪着眼低吼,安斯远的身体骤然一怔,咬紧牙关,没回话。
她的姑息不会换来别人的仁慈,只会遭人更加惨烈地凌虐。
戴云霄松手,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鄙夷,更是对弱者的讥讽,“你的过往凄惨得令人咋舌,白伊来知道吗?你配得上她吗?”
“你说她喜欢你,是因为可怜你吗?”
话语讲出的那一刹,安斯远倏地感到腿软,她险些跌倒,撑着身后落灰的桌椅,站稳,而后惴惴抬头。
“这与你无关。”安斯远咬着唇,愤愤回答。
“不,这当然与我有关,我认可你的能力,同情你的厄运。”她用力抓住安斯远的手腕,不偏不倚地扣住那块狰狞的疤痕。
“但是挡在我的前边,就是你自己倒霉,这事不单关系到学校,也关系到我个人在家族中的名望。因此我希望你能离开,不要干涉竞赛项目。”
尖利的指甲扣在那块疤痕上,安斯远的思绪瞬间放空,记忆中的恐惧侵占她的全身,戴云霄的身影竟然和那道黑影重合。
“答应我,这样你就没事了。”
胸口犹如遭到利刃刺穿,安斯远喘不过气,听觉、触觉、视觉霎时间被痛觉掩盖,并非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心中,记忆深处那无法泯灭的灾厄性痛楚。
她忘不掉,切身的绝望,唯有求死才能解脱的陌路,记忆的碎片哪怕捡起一块,都锐利地刮开她的皮肉。
可是总得原谅,总得独自疗伤不是吗?她多少个夜晚遭受痛苦的折磨,她活着,她熬过来了。
所有人都在惋惜她的命途可悲,她也麻木。
而这次,有人却来推开她的厄运。
老旧的铁门呼啸而开,夹杂着清香的身影倏然闪过,她猛地推开戴云霄,蕴含愤怒与狠戾的巴掌裹挟飓风而来。
啪——一声脆响。
耳光震碎了戴云霄的谈判,清除安斯远的噩梦,白伊来站在二人的中央,红着眼眶,脸上写满了怒火与失望。
“安斯远…你的笔记本……”白伊来手中握那本深棕色的,牛皮质的办公笔记本,上边沾灰,留有肮脏的痕迹。
若不是在310门口发现这本笔记本,白伊来恐怕不会找到安斯远所在的位置。
戴云霄被扇地天旋地转,强忍着痛苦,凝眸紧盯那本笔记本,意识猛地塌了一个角,身体颓然向后晃悠几步,张着嘴,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门是安斯远关的,因此留了笔记本在门外,安斯远一早就猜到这是戴云霄的圈套。
她确信,白伊来会来找她吗?
当然不。
安斯远不指望谁来拯救她,甚至都做好独自应对的准备,但是命运总是那么凑巧,那么离奇。
她等来了最好的结果。
安斯远清楚,白伊来只有极端愤怒下才会动手,她不希望白伊来再冲动下去,接过笔记本,牵起她的手,柔声安慰:“我没事,伊来。”
“嗯。”她含泪哽咽一声,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注视前方呆若木鸡的戴云霄。
白伊来此前盛怒下对李佳航动手,是戴云霄替她收尾,原以为这样能够拉近和白伊来之间的距离,可对方还是不留情面。
戴云霄苦笑。
毕竟现在,安斯远是白伊来喜欢的人。
“抱歉对你动手了,但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威胁安斯远的行为。”白伊来冷声,立场坚定。
戴云霄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一团鲜红,火辣辣的,似被烙铁烫过。她摸了下侧脸,轻轻哼一口气,些许苦涩道,“你就这么喜欢她?”
白伊来神情微愣,红了双颊,稍显急躁地反驳:“与这些无关,你的行为是错误的,因此我感到生气。”
“错误的?”戴云霄讪笑,眼中闪着光,“那你认为安斯远的行为就是正确的吗?为了流量不惜造假,用科技手段代替手工,博取观众眼球。”
白伊来语塞,挤不出半句话,“你……”
这本就是一个一直在争论的辩题,传统科技代替匠人的手工,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泯灭替代还是记录传承。
“安斯远不过是一个本科都没读完,会耍点小聪明的商人,她和你不合适,你应当向上兼容,白伊来。”
戴云霄语调平淡,神色轻蔑,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意味。
白伊来皱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回眸瞥了眼安斯远。
那人面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料。
戴云霄哪来这么多消息?她特地调查过安斯远?她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高高在上的态度,自以为是的姿态,白伊来次次面对戴云霄这副面孔,都不禁联系起自己的父母。
她讨厌别人用父母的语气说教她,因为她厌倦了被父母掌控的生活,若现实里真有人对她说教,那白伊来只能连带着那人一起厌恶。
无妨,她讨厌戴云霄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过这名大小姐没有意识到罢了。
“既然戴大小姐如此正直,那就用实力传播非遗文化便是,我的生活还由不得你来指导,更轮不到你点评。”
这么说着,她悄然走到教室的角落,捡起安斯远是手机,屏幕没裂,能正常使用,就是落了点灰。
戴云霄见此,仍想辩驳,“我只是……”
白伊来淡然瞟了她一眼,笑道:“只是作为集团大小姐,以上流人士的角度忠告我?”
“并非忠告,建议而已。”
“那就守好本分,我是自由的,由不得你说不该。”
平日白伊来文文静静、讲话轻声细语,如今巧舌如簧、字字诛心,戴云霄被怼得不知所云,讲出来的话都难以完整。
“你应该清楚,我和普通人的身份不一样,你不能够……”
显然白伊来被吵烦了,她本不想戳人痛处,可戴云霄纠缠不清,她势必重拳出击。
她微微张口,叹息着,做了极大的决策,“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连普通群众都知道礼尚往来,你一个集团大小姐成天和我勾心斗角,有意思吗你?”
戴云霄的心猛地抽一下,她僵愣地对上白伊来的眸子。
不是她想象中,清冷的,不参杂情感的澄澈双眸,那对眸子饱含戾气,如有火焰,光芒混沌而炽热。
白伊来变了。
戴云霄心痛,愈发空虚。
“你变……”彷佛被扼住喉咙,她发不出声音。
白伊来的眸子暗了暗,发狠道:“我没变,戴云霄,我一直都这样,你也不过就是个花瓶,又对我了解多少。”
戴云霄的脸色瞬间苍白,她难以置信,白伊来对她的评价竟然如此不堪。
和陈小叶混熟之后,白伊来或多或少能听到些专业内部的八卦,其中不乏戴云霄的。
她是戴氏集团二小姐,集团强盛,市井小民走路边的广告牌不少都是她家名下的企业,但是戴云霄因为能力不足,得不到家里重用,所持有的资源相当稀少,所有的资源都向她家大姐倾斜。
外界传闻她比不过大姐的一根汗毛,她气不过,非要自己闯荡出一番天地,而这次的竞赛项目是她的一个突破口。
她能力不足,又喜欢充面子,白伊来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打压,知晓如何戳别人痛处,骂戴云霄花瓶,无疑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终是良心过意不去,骂完,白伊来没敢看戴云霄的脸色,回头瞧见安斯远眼瞳微张,呆愣而立,心一横,抓住安斯远的手,推门匆匆离去。
白伊来有底线,连底线都被人践踏,心里又怎会舒坦。
310的门嘎吱作响,随着二人的远去,响声越发朦胧不清。
她暗自握紧安斯远的手,那人也乖巧地牵着,跟上白伊来的脚步。
……
一丝凉风萦绕研究生楼,建筑外树枝晃动,楼道内叶影摇曳。
研究生结课早,这栋楼针对教学和会议开展,研究类专业另一栋科研探究。一路下来,没遇到人,安斯远手掌有点疼,白伊来抓人不知轻重,拉着她跑到一楼,再往外就是大太阳。
怕白伊来拽着自己瞎跑,安斯远顿住身躯,止住双方的脚步,由于惯性,险些没站稳,踉跄几步猛扑在白伊来怀里。
贴着温暖清香的怀抱,安斯远轻吐一口气,不急着离开,她低声喃喃句:“谢谢。”
“斯远……”
白伊来呜咽着,把脸往安斯远耳边蹭。
她有自尊心,怕被路人瞧见,蹭了一会儿,把安斯远拉到楼梯间底下,泪水像断了阀的水龙头,顺着脸颊止不住落下。
安斯远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应:“我在。”
白伊来靠在安斯远肩头,不敢哭出声,微微啜泣着,她夹带着鼻音,一点点说起自己的难过。
“对不起…我不知道戴云霄是那样的人…我之前还怀疑过你。”
安斯远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指尖撩起那人的发丝,挂在她的耳后。
善良的人做错一点事情,都会有愧疚感。
白伊来对自己的要求分外严苛,哪怕只是听信戴云霄的谗言,在心里小小的怀疑了一下,都会被她无尽放大,然后鞭策反省自己。
安斯远蓦地感慨,能被这样的人喜欢,是她的荣幸。
“我并不知情那些,我只会感谢你来保护我。”
她扶起白伊来的脸,泪痕点点,双眼泛红,凄楚可怜,忍不住伸手替她擦去泪珠。
安斯远没评价白伊来过去的观念,如此温柔包容她的人,白伊来再度懊悔为何会产生对安斯远的不信任。
如果安斯远没认识她就好了。
烦人的男性追求者,偏激的同行竞争者,还有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对安斯远动情的人。
她麻烦安斯远太多,甚至于隐隐感到歉疚。
白伊来泪水模糊了视野,逐渐看不清安斯远的脸。
她的喜欢,对于安斯远而言是负担,是招揽霉运的糟糕事物,她帮不上安斯远,只会给她徒增烦难。
可一想到要放弃安斯远,白伊来的心无尽空虚。
她自私,她做不到。
眼角忽而落下一个温软的吻,微凉的指尖拂去她的眼泪,白伊来愣了神。
安斯远带着清浅的笑意,宛若和煦的阳光,温声道:“别哭了。”
白伊来的双颊略微灼热,心田像是被清泉流淌过,化开了她的忧愁。
她是她的药,迫使她情难自禁。
安斯远捧着她的脸,吐气如兰,悄悄摩挲她耳根,妩媚一笑,“还要吗?”
室外是金黄色的烈日阳光,在楼梯间的阴影下,她们间弥漫着难以消弭的情愫,气氛朦胧又炽热。
白伊来脸皮薄,禁不住安斯远调戏,可心中的热潮更胜一筹,私心作祟,她往安斯远耳垂边靠了靠,绵软着声哀求,“我还要。”
眼睑、侧脸、下巴、耳廓,安斯远像是在讨好她,极尽暧昧的吻着,几乎是要把白伊来揉成一滩春水,沉溺在那人的唇下。
唯独,安斯远没有触及她的唇瓣。
接吻不同于普通的亲吻,一旦越过那条线,就越发不可收拾。
白伊来的心藏着一团火,她难以遏制,想要扣住安斯远的后脑吻上去。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于是,她压抑内心的冲动,稍稍越界半分,趁着安斯远亲吻的空挡,对着她的鼻尖轻轻烙下一吻。
白伊来哑着嗓子,眸中含着水波,嘴角翘起,煞有介事调戏,“回礼。”
没料到白伊来会这么大胆,安斯远惊得愣在原地,遂抬手堵住白伊来不老实的嘴。
她侧过脸,不愿看白伊来,但身体更早袒露她的内心。
羞红的耳根,绯红的双颊,无一不在叫嚣着她的情动。
安斯远别着脸,无措道:“差不多得了。”
起先打算掐灭的火苗忽而一下燃起,白伊来的心狠狠地抽动,她又激动又胆怯,忍不住构想那遥不可及的可能。
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大胆的念想一出现,便被白伊来赶忙压下去,生怕自作多情,伤人伤己。她欣然挪开安斯远的手,不由分说地搂着她,比之前任何一次来得兴奋。
安斯远身体猛地颤了颤,没推开,僵立着不动。
白伊来窃笑,把握分寸,不敢冲动。
这种事情不该由她思考,更无需思考。
只需要把一切交给时间。
交给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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