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的最后一天,五月二十日,是西塞莉的生日。
“准备好了吗?”
观星塔下,艾维斯低头问道。
西塞莉仰头望着那座高塔,矗立着的雪白的塔,在日光下近似闪着光。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观星塔,预言师世家墨提斯家族的驻地,相传,其血脉拥有看穿命运的能力,又被称为“命运女神的后代”。
过程不详,但墨提斯家族的祖先的确在大约八百多年前曾经给过霍华德家一个许诺,直到现在也依旧在行使。
霍华德家的孩子,升上猎魔人学院的第一个生日,必须到观星塔来做预言。
是的,是“必须”,所以比起一个许诺,它似乎更像一个两族间的合约。
而那位霍华德家的祖先也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毕竟,观星塔的预言可是真的千金难求,全看缘分的。
虽然霍华德的猎魔人的确不多,最近一百年也就只出过艾维斯一个。
哦,如今的西塞莉也算一个。
“请跟我来。”
刚进到塔里,就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领着他们进到更深处,像是早有准备。
年轻女人身上所穿的衣服让西塞莉想到了丹尼尔,他们初见时,对方身上的福利院统一服饰也是这样版型宽松的白色袍子。
不过,即使对布料方面没什么研究和辨别能力,西塞莉还是能看出来对方身上的衣服质感不知道比丹尼尔那件福利院统一服饰好了多少倍。
而且两者背后的图案也相差甚远。她看见那年轻女人的背后细致地绣着银白的圆球形图案,不知道是月亮还是水晶球。
福利院的统一服饰都是直接印上去的,甚至还会有些轻微掉色,只有大家族的族服会有那么精细的标识刺绣。
年轻女人带他们弯弯绕绕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在一扇古朴的白色的石门前停下,西塞莉看见门上有着蓝蒲花的浮雕。
蓝蒲花是一种神奇的花,全世界所有蓝蒲花都在同一天盛开,也在同一天凋零,据说是和魔法磁场有关。
但在研究出这个原因前,蓝蒲花就被人们和命运连接在一起了。
蓝蒲花的花语是,“注定的命运”。
注定的命运啊……
西塞莉后知后觉开始感到紧张。
蓝蒲花的花语实在是和墨提斯一族相当适配。据说墨提斯的预言从来不会错的,是命中注定的、无法改变的……
石门两侧的侍者一左一右将石门推开,厚重的石门被推开时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随着西塞莉三人的进入,石门又被再次合上,西塞莉只能感到一阵轻微的风声和极小的、石门与门口的地毯摩擦发出的声响。
房间内很宽敞,巨大的窗子和雪白的墙壁和白石地板将屋子映照得格外明亮。
“过来。”
西塞莉听到一道苍老而空灵的女人的声音。她这时才发现,更深处还有一个房间。
他们走进最里面的房间,那里和那个雪白的房间只隔着一道绣着奇异花纹的暗色门帘。
一走进去,西塞莉就不适地皱了皱眉——
这里和外面的房间截然不同。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唯一的光线来源于身后门帘的缝隙与桌上的烛台,地上是暗色的地毯,花纹和门帘上的有些像,古怪的纹路在房间内蔓延。
房间内燃着熏香,奇异的香气充斥鼻尖,浓郁到几乎叫人感到眩晕。
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并不大,几个高大的书架几乎占满墙壁,空白的地方挂着一副被裱在玻璃相框里的蓝闪蝶标本,房间上空用半透明的丝线吊着十几颗色彩绚丽古怪的石头,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异常的光。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很大的长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凌乱地堆满了各种各样西塞莉见过和没见过的东西,光是水晶球就有大小不一的十几个。
摊开的各种书籍,几本大部头参差不齐地叠放在一起,水晶球和类似望远镜的东西的镜片相互闪着光,形成一副带着奇异美感的画面。
“过来,坐下。”
平静而空灵的苍老女声再次响起,西塞莉听见物体移动的声音——有人推开了那几摞堆得很高的书。
于是西塞莉就看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拥有着雪白的发丝,苍老褶皱的皮肤,年纪肉眼可见的大,这点从对方的声音上也可以看出。
她穿着款式和那个引路的年轻女人相似的白色袍子,细节上能明显看得出不同,她的衣袍上用银线绣着大片大片的蓝蒲花,左耳长长的绿宝石耳饰从雪白的发间露出,一直垂落至肩头,烛光将它的颜色映到对方雪白的衣袍上,显出些诡异的美丽来。
最为奇特的是对方那双眼睛。
银蓝色的虹膜,连瞳孔的颜色都极浅,不注意地话大概会被看成纯白吧……
不过也有可能会对方被误认为在翻白眼……?
西塞莉在心底开了个有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顺从地走上前去,坐到那年老女人的面前。
她还是改不掉那个习惯,一坐下就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年老的女人静静与她对视。
半晌,西塞莉才后知后觉移开眼来,心里暗骂自己不够警惕,那双颜色过浅的眼睛一看就不一般,万一是什么特殊的透过眼睛发动的天赋术法该怎么办?
那可太糟糕了。
这让她想起了克里斯.斯科特,她那时就是因为毫无防备地和他对上视线才中招的。
真是太懈怠了,西塞莉。
“抬头。”
西塞莉顿了顿,还是抬起头与她对视。
这个年老的女人,是墨提斯一族的现任族长,是观星塔的现任主人。
她在用那双诡异的、颜色浅淡的眼睛盯了西塞莉半晌后,突然叹了口气。
西塞莉一瞬间找回了紧张的感觉。
她现在是该紧张的,毕竟观星塔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说不定她下一刻说出口的语句就注定了她的一生……
“怎、怎么了吗?”不是她的声音。
艾维斯听起来比她本人还要紧张,西塞莉甚至能想象出他紧张地拉着卡蜜拉袖子的“小鸟依人”模样——说不定和丹尼尔还有些相像……
大概是为了排解紧张吧,西塞莉的思维突然变得十分活跃,开始去想一些有的没有,直到听见一阵翻书声才猝然回神。
观星塔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正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看着。
……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西塞莉以为自己说出口了,顿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句依然是艾维斯说的。
“我十几年前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一步啊……!!”他低声说。
“她和你不一样。”法师塔主人像刻板印象里的不靠谱神棍一样语焉不详地摇着头说。
“什么……?”
她摇摇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
法师塔主人模棱两可的话语与举动叫西塞莉感到有些焦躁。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催促时,对方却突然停止动作,然后轻轻“啊”的一声:“找到了。”
她手里抱着本很厚的书,大约有两块砖头叠起来那么高,书封是黑色,上面烫印着几个金色字符,但因为角度和光线,西塞莉并没有看清。
书被翻到偏末尾的位置,观星塔主人左耳的长耳坠随着低头动作滑到边缘泛黄的书页上,在烛光的照耀下在其上映出半透明的绿色影子。
“就是你了……”
她抬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她,那双虹膜颜色过于浅淡的眼睛一瞬间流露出叫人心惊的异常感来。
“准备好接受你注定的命运了吗?西塞莉.霍华德小姐。”
西塞莉感受到自己过速的心跳声。
“……准备好了。”
她意识到自己在说话,声音意外地冷静。
然后她就知道了,那不是因为害怕或是紧张,而是兴奋。
“很好。”
法师塔主人说,她露出了一个笑——自会面起的第一个笑,但因为诡异的发色与瞳色和脸上的褶子,显得相当怪异。
“你的出生与成长……”她顿了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于世界有益。”
西塞莉茫然的与她对视。
……什么意思?
“对世界有益”?是说她将来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吗?
但认真来讲,她只要毕业以后多杀一只恶魔,她的出生与成长也算对世界有益了,这种看似通俗实则弹性很大的说法实在是过于暧昧不清了。
……说不定预言本来就是模糊不清的呢?对于预言来说,这种模糊的结论似乎已经足够了。
毕竟越模糊,代表着可操作性和可能性越大。
而过于确切的内容——比如‘克洛诺斯一定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这种,因为人物、行为和结局都过于齐全,看上去就像是“注定”了一般,有可能让人连去更改和实现的动力都没有……
西塞莉平时所看的各种小说漫画里关于命运和预言的内容也都是模糊而暧昧的,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便再次开了口:“你对世界的影响,很大。”
啊……?
有益的、影响大的……那不就是——
“救世主么?”
“救世主?”
西塞莉脱口而出,听到一道几乎和她同时出口的男声。
西塞莉和她的父亲艾维斯并不必要的默契再次在并不必要的时候发挥了作用。
“……差不多吧。”观星塔主人说。
“好酷——!!”
“……”
“那我又会如何死去?”西塞莉突然问。
“西塞莉?!”卡蜜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呼。
“爱是最伟大的魔法。”塔主人再次模棱两可地说。
爱是最伟大的魔法?
什么鬼?和她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已读乱回’吗?!
西塞莉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她垂头思索片刻,才意识到她在不止一本小说漫画里见到过这句话。
上到她最喜欢的漫画《第一魔法纪实录》,下到《天才猎魔人的完美伪装》这种三流套路小说,那些作者似乎都认为人类的情感是伟大的,比之最高级的魔法、附魔法器都要强大。
主角在濒临死亡或者即将失败的时刻,似乎只要想起关于“爱”与“羁绊”,便能够再次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俗称“回忆杀”。
而反派,似乎也总因为回忆起曾经美好的、关于“爱”的记忆,就轻易被主角共情与说服,获得释怀与救赎。
俗称“嘴遁”。
……就连传说中的勇者帕西斯,人们也说他是为了恋人可以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而去讨伐魔王,为此甚至愿意牺牲生命。
西塞莉想。
如果那些是真的的话,
那爱可真是相当伟大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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