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废太子诏书已下，太子已接。且不说贵妃身为后妃无资格来太极殿，今日朕金口玉言，更有诸位臣工作证，贵妃也别想阻挠！”

高贵妃瞧着急眼的陛下，想笑，就笑了。

高郡公道：“陛下，太子怎会无缘无故说他不想当太子？太子性情宽和内敛，怕是受旁人蛊惑。臣以为，此事待商榷。请陛下恩准。”

高郡公说完，身后尚书令左相等人附和：“请陛下收回废太子诏书。”

陛下瞧着底下各个跟自己作对的人，他恨不能将眼前这帮子人剁成肉泥。

陛下陡然将眼神定在太子身上，迫切道：“太子，你告诉他们，你有多不想做这个太子。”

莫骄也不想失去这次机会。他匍匐在地，一咬牙，一闭眼，豁出去：“是，儿臣不想当太子！”

陛下精神一振，但还觉不够。他有了好主意，从龙座起身，大步跨到太子跟前，抓起太子的手臂，拖起来：“跟朕走！你当着天下百姓的面，你告诉大家，你有多不想当这太子！你不是被谁逼的，你是自己无能，自己不想当！”

说时，太子已然被陛下往太极殿门口拖行了好几步。

莫骄一下被拽起来，都没站稳，被拖着走时，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脚踝骨头断裂的声音。

疼痛和恐惧的泪水顷刻从眼眶掉出来。

高郡公挡在陛下身前：“陛下，有话好说。”

高郡公的身旁站着高贵妃，而两人的身后站着众臣。

陛下指着众臣气极吼：“你们扪心自问，他配当储君吗？”

“病秧子，还胆小怕事，这般大还尿床，怕是眼下身上都带着尿芥子！没本事，没头脑，比起三皇子，他一无是处！这样的当了一国之君，那是要亡国的！”

“呵，还是你们想大越朝姓高？”

众臣皆表情难看。他们早已上了高家的船，此刻又哪里下得来。

何况，就算他们想下，陛下给机会吗？就算陛下给机会，他们也不敢要哪。

众臣心知，他们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高贵妃慢条斯理道：“陛下此举，可是想告知天下，陛下不喜太子，虐待太子吗？百姓怕要以为是陛下恐吓的太子。陛下还是想告诉天下，您疯了？”

...

莫骄随了母妃离开太极殿，他的脚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只能拖着一只脚往前。

高贵妃坐在凤辇中，冷眼撇过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太子，命随侍快速往前。

太子只能一瘸一拐加快脚步。

对太子来说，宫里的任何地方都一个样，直到站在一所荒草杂生的宫殿前。

“太子不是想当个庶民？那可得提前适应下。”

高贵妃并未下辇，只居高临下注视着太子。

“还不进去。”

太子不敢瞧母妃一眼。毕竟是他做错了事，是他惹的母妃不高兴。

高贵妃看出太子脸上的惧怕，这一路心里才痛快许多。转而又化为深深的憎恶厌烦。

这就是她的太子，人人都能踩一脚，就连他的父皇都不屑一顾的太子！

高贵妃扬了扬手掌，跟在太子身侧的随侍就伸手推了太子一把。

太子跌进门槛内，回头时，殿门堪堪关上。

莫骄连忙爬起来，下意识去拽门，只落了大锁的门又哪里能轻易打开。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外头声音渐行渐远，才大喊：

“母妃，儿臣想在太子殿面壁思过，多久都可以！"

当要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更大声："母妃，儿臣脚伤了，儿臣会变成残废的！”

储君可不能是个残废呀。

可贵妃没有回头。

所有声音还是都离他远去了。

眼前的地方，莫骄呆过的，还不止一次。

很小的时候，他还是个固执任性的太子，不想上课就撒泼打滚，不想练武就装病。后来母妃就恐吓说要把他关起来。

许是效果太好，从此这个能将罪奴逼疯的冷宫成了他反省的牢笼。

后来太子终于懂事了。

这个地方已有几年没进来过，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进来了。

莫骄惊惧的瞪着眼前破败的房舍，黑漆漆的门洞里似乎随时会冒出吃人的鬼怪，草丛里的毒蛇臭虫会爬上他的脚背啃食他的血肉。

天渐渐暗了。

他才高兴起来，过不多久，香儿总会来找他的。

...

月余后。

元香怎么也没想到那家伙给他爹献个灯笼竟将自己献没了。

整整一个月哪。

他竟然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元香将整个郡公府翻过来，都没找到人。

她都要以为这人已经献灯笼成功，已经迫不及待离开郡公府了呢。

她都打算以后都不翻高家墙头时，结果郡公府尾院的灯在某一日又亮了。

元香摸进去，也不管人在不在睡觉，一下就将骄骄身上裹着的被子给扯走了。

莫骄一下惊醒，蜷缩着小身板，眼神受惊望向元香。

元香只是想报复他，谁让他胆大包天不吱一声消失这么久的。

等看到他受惊的样子，她叹口气，又将被子扔还给他。

想了想，又帮他将被子盖整齐，才质问他：“去哪了？上回不打招呼消失几天，这回倒好，直接消失一个月。我看你是没把老子当好兄弟呀。”

刚莫骄确实被吓不轻，他还当外头的反贼打进来了呢。毕竟就算高郡公不打招呼登门，至少是不会掀他被子的。

但听到香儿的声音后，他一下心里又踏实了。

听到香儿关怀的话，莫骄心里更如吃了蜜般甜蜜：“跑亲戚去了。”

他心里默默对香儿说对不起。香儿对他越好，他越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给香儿知道。

元香抱胸坐他床沿，一派了然问：“知道，又是你爹逼你的吧。不会又去了外祖家吧？”

莫骄点下头。

元香问：“外祖家开心吗？”

莫骄微不可闻点头。他想摇头的，可要是摇头，香儿肯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呀”，那他要怎么回答。

元香手掌落在他隆起个大包的脚上：“既然开心，那怎么每回回来又是脑热，又是瘸腿的？”

莫骄没想到竟然被她发现了，但他肯定不能如实说。

莫骄也不想再骗她，宁愿垂下头，当哑巴。

他不肯说，元香也不勉强他，只是叹口气：“放心吧，等出去了，你只需要干喜欢做的事就够了。”

从没人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想起在宫里受的委屈，莫骄眼眶一热，小珍珠又不听话的掉下来。

他在香儿面前掉小珍珠的次数多了去了，感觉控制不住，索性摆烂。

然后元香就看到了这家伙咧着嘴涕泪横流的场面。

元香提起被角给他擦眼泪，作为好兄弟，肯定要慰问一番：“是不是受委屈了？知道的，以后有香儿在，没人能欺负你。”

“好了好了，咱不哭了，改天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不容易，抽泣声才小了。

莫骄哑着嗓音，抽噎开口：“香儿，遇见你真好。”

莫骄没办法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香儿，想当然他也不能告诉香儿他受的委屈。

从前他没人可说，现在他无法说。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可是不能。

莫骄在废弃宫殿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天黑了去殿里找块干净的木板睡觉，天亮了就到殿门口要吃的。

母妃还不至于饿死他，会派宫人将吃的用的放在一个狗洞口，只要他伸手，就能拿到吃的。还给他准备了治脚伤的药。

储君可不能是个瘸子。

莫骄以为自己会吓半死，至少睡不着吃不下的，谁知，当天他就挺适应。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心很平静，平静到他数着自己的心跳都嫌缓慢。

住了半个月之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他甚至想，要是没遇到香儿，他在这里住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眼下，其实香儿要不来，他或许都不觉得难过的。

元香听到他夸自己好，又勉为其难借给他肩膀一靠。

元香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莫骄看懂，一头扎进她怀里。

元香倒抽凉气，翻个大白眼，忍着胸口的钝痛，咬牙切齿安慰，谁知这家伙忍不住又哭卿卿。

但元香仍旧不厌其烦开导他。就算越安慰，这家伙哭得越凶，元香也没放弃。好兄弟哭了，她要坐视不理，未免太叫人寒心。

大不了他哭他的，她安慰她的。

元香很想问问正事，他究竟灯笼送成功没？

要没成功，她也好帮他想更好对策对吧。

真是陛下不急，急死公公呀！

眼瞅着人哭声停了，元香低头看看，这家伙竟然闭着眼睡着了。

元香打算拍醒他。等远走高飞了想睡多久不成，这个时候睡哪门子觉？

亏他也睡得着，真的是！

元香才将手掌搁到他头顶，忽地一怔。

诶，她的手怎么湿了？

诶，哪来的猫骚味？

元香皱眉，转着头嗅嗅鼻子。

犹豫着将手搁在鼻子底下，又嗅了嗅。

随即，低头。

手探进被褥。

元香不知所措极了。

转又想，小孩子尿床嘛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要不要叫醒他？

算了，还是先不叫醒他了吧。

左右瞧瞧，没发现苦连，明明刚才还在的。

元香原本是想叫醒他来着，这会子却生怕他醒了。

她赶忙小心翼翼将他的脑袋移到枕头上，给他将被子严严实实捂好后，就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