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宋浅言这人,平日看起来跟个冷面阎王似的,不近人情得紧,没料到没了旁人,不仅脸皮厚,还这般黏人得紧,人顾珩前脚刚到,后脚“游鹦”的信便到了。
顾珩指尖捏着“游鹦”消散时落下的碎纸屑,闻着宋浅言的声音,认栽般地自嘲笑了一下,便也折回书桌前,指骨翻飞,随手折出另外一只“游鹦”。
宋浅言此人于他而言,便如同破开漫长星夜的第一束光,也如冰封寒潭的第一眼春,莽撞,不讲道理,却热烈灼人,无从招架,亦无处抵抗,只能站在原地,束手就擒。
爱不得,也放不下,顾珩望着融于黑夜的“游鹦”,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顾珩打开案卷准备处理堆积一起的事务时,一直随侍左右的苏东流推门而入,递上一道传音符,低声道:“先生,属下方才接到绍野来的传音符,怕深夜有要事,这才夤夜前来,叨扰先生。”
“无事,”顾珩摆了摆手,说道:“把传音符给我吧,东流你也早些歇息。”
待苏东流退下后,顾珩打开了传音符,出乎意料的,是来自宋晋言的讯息,法阵中央的宋晋言朝顾珩一拱手,微笑着说道:“许久未见了,顾公子,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你为顾堂主。”
见是宋晋言,顾珩又恢复往日那副漠然示人的模样。
只见顾珩重新坐回红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用布擦拭着霜津,尾调压成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半晌才回道:“看来宋家主手伸得颇长,连宫里都有人,在下才刚回来,你这边就知道了。”
宋晋言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也不见被当场拆穿后的心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这个世道,活下来总是需要点手段,我以为这个道理顾堂主也应该是感同身受的。”
顾珩听着宋晋言的话,不作回答,只是将霜津从剑鞘里缓缓抽出,霜津锋利的剑锋映着室内被夜风吹得明灭摇晃的烛火,剑芒若隐若现,杀机便附在剑刃上,似是伺机而动。
室内暗流涌动,像是拉紧了一条看不见的弦,良久,顾珩才开口问道:“不知宋家主劳师动众地,所为何事?”
顾珩勾了勾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讽,继续说道:“一家家主总不能整日无所事事,要与吾等闲人闲话家常罢?”
宋晋言似是对顾珩话语里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唇边笑意一分未减,继续说道:“听闻这次你们在溢津的时候,皇帝就下诏让舍弟将你带回去复命。”
顾珩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往事一般,眼瞳一黯,手里擦拭霜津的动作几不可见的一顿,但这些细微的动作也只在须臾之间,快得连宋晋言都看不清。
宋晋言只来得及瞧见顾珩眉梢挑起个意味莫名的笑,反问道:“所以?”
“所以......”
宋晋言见顾珩不上钩,心里也不急,继续慢条斯理道:“他这次发善心没把你交出去,但你能保证下一次吗?人心难辨,善恶难明的道理,我想顾堂主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罢?只有把他拽回来,修仙一道才会少了掣肘。”
顾珩听着宋晋言似是而非、慷慨凛然的一番话,简直撑不住要冷笑出来。
只见顾珩单手持着霜津,剑尖指地,蓦地从案桌后站起了身,闲庭散步般地踱到法阵旁,盯着宋晋言一字一句地说:“在下尚记得,昔日在元尚学宫,宋浅言叛出修仙一道时,宋家主也曾找过在下,说的话与现在的也是大同小异。”
听闻顾珩提起昔日的事情,宋晋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真正地起了波澜,但顾珩却再给他开口辩驳的机会。
顾珩倏地举起手中的霜津,凝着杀机和剑芒的剑尖直直抵着法阵中宋晋言的幻影,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的答案,还是一如既往,我手里的剑,永远不判他的是非功过。”
临安,奕仁司。
时值半夜,奕仁司内还一片灯火通明,每个来往的人都抱着文书,战战兢兢地穿行在书山纸海之中,擦肩而过时,都能从彼此眼中看到小心翼翼的绝望、以及无声的渴望:“我想散值。”
但没办法,谁让他们那个往日点个卯就溜达走人的上司,最近突然奋发向上起来,每日在奕仁司处理事务到后半夜,把人折腾得够呛。
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风昀都苦哈哈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司主,咱是不是被陛下批了消极怠工,要被贬职了?”
宋浅言闻言,悬在文书上的手腕未曾一动,眼皮未曾一抬,语无波澜地说道:“你司主我天赋异禀,陛下踢掉我,谁能压住那群蠢蠢欲动的世家?”
言及至此,宋浅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眉眼间潜藏了些细微的温柔,宋浅言指尖下意识地抚了抚被他置在书桌旁的游鹦,说道:“只是说好了再见面,不想让他等了。”
风昀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新闻,大惊失色道:”您确定不是您心里急着想见人家吗?“
宋浅言这这才真正停下笔,一双平日里分辨魑魅的眼看了风昀许久,直将人看得背脊发冷汗,宋浅言这才闲闲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在脑后,满意地赞赏道:“这次算你有眼力见,这个月赏银给你涨了。”
就在风昀想感激涕零地开口时,突然推门而进一位奕仁司的司员,神色惶惶然地说:“司主,奕仁司分驻澶渊的司部传来紧急传音符,上言澶渊北边临近魔界无间的峡谷出现明显异动!”
城郊,青衡山。
顾珩方才干紧利落地结束与宋晋言的传音,便敏锐地察觉空气里浮动着的、看不见的弦像是应声而断一般,顾珩推门而出,抬手便望见北边的天空隐约闪动着猩红的光,泛着血色的不详。
与此同时,一只游鹦落在顾珩的肩上,顾珩弹指展信,便听见阮秀的声音急急传出:“顾师兄,澶渊与无间的边境结界,像是出现了极大的松动,望师兄见信回音。”
......
顾珩和宋浅言在去往澶源的路上偶然碰上面,又大打出手的事,不出几日便在修仙一道里传开了。
昔日挚友,今日分道扬镳为至死方休的敌手,此等戏码总是让人津津乐道,搬好马扎嗑着瓜子听戏。
后来的版本越传越玄乎,竟是连远在庙堂之高的帝王也有所耳闻。
有人说这两人是半途上再澶源外那片竹林里碰上面的,宋浅言这个天生长了张嘴像是不会说话的人,流氓似地拦住了后头来的顾珩,阴阳怪气地不知道说了什么,以至到后来两个人在竹林里拔剑相向,那片竹林里现在还刻着他们二人内蕴灵力的凌厉剑意。
又有人说,呸,你在乱说什么胡话,他们二人明明是在酒楼里偶然碰上面的,只听闻宋浅言似笑非笑地问候了顾珩一声,顾珩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那可真是暗潮涌动下的波诡云涌。
只是在两人这唇枪舌剑中,越说火气越大,两人就从酒楼里一直打到了街市上,这可不,酒楼的老板还在苦着脸算着钱呢。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
前文不管再怎么写,最终的结局肯定是宋浅言和顾珩若干年后再相见,依然是棋逢对手的宿敌。
消息传到阮家时,阮秀刚收起澶源的阵法图,交予下属去加固澶源的防护结界。
阮家地处北方,紧扼住的,不仅是澶源与无间之间的边境,更是人与魔两族的边界。
世代以来,澶源阮氏就如同强大的守护神一般,紧紧遏住魔气,硬是不让魔息泄入人世分毫。
以至于数百年以后的现在,就连澶源当地的城民都淡忘了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市,原本是被魔族虎视眈眈的极危之地。
也是因为澶源这般特殊的地理位置,阮氏每一辈所遴选的家主,无一不是当辈天赋与灵力最顶尖的修士,不分嫡庶尊卑,只凭灵与剑说话。
因此阮氏的当家家主,是阮秀,而非她的兄长,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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