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宋司主,师兄是我写信请来的,他于阵法结界一术上颇有见解,还望宋司主能多海涵。”
阮宁皱着秀美娴静的眉宇,望着宋浅言半晌,嘴上虽说着多海涵,但最终像是无法忍受那般,克制着心里想把宋浅言丢镜海里的冲动,将自家师兄从宋浅言怀里薅了出来,这般说道。
宋浅言捻了捻尚余余温的指尖,眯了眯眼角,莫名一笑,不作言语。
远远站在人群之后的宋晋言和阮宁,默不作声地望着前头的动静,彼此匆匆相视,目光又游鱼般地游离开去,心底都有了不言而喻的计较。
“镜海的结界我方才仔细看了,并未出现我们所担心的裂痕或松动,但那天晚上的异动确实强烈,连远在青衡的我都能看到。”
顾珩边这般说着,边行到镜海旁弯下腰来,伸出手去探到水里,任由寒凉咸涩的海水覆过他的指尖。不息的海风骤然涌动,将他的袍角吹得烈烈张扬,甚至能听到海风撕扯布帛的声响,像是要随时踏过海潮,乘风归去。
半晌,顾珩才直起身来,背对着漫无边际的海色,眯了眯眼角,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那剩下的只有一个原因,有人故意做出响动,引我们到此处,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管他在这装神弄鬼的,把他抓起来严刑一顿,怕是没有一个不招的。”
宋浅言像是无法忍受与顾珩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心下几番心思浮动,还是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是脚下却一刻不停地望顾珩身边走去,只是在离顾珩只余几步之遥的距离,克制地停了下来,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我保证给顾堂主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行人在镜海旁回到阮宅时,暮色依然开始四合,浓重又苍茫的夕照如同笔笔苍劲的笔锋,将西方天际抹出破碎的残影。
阮秀怕他们俩不对付的一言不合又起了冲突,便没再将两个人攒在一起用晚膳,顾珩大概看出了她的难处,便先同阮秀温声提出自己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一直默不作声立在一旁的宋浅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下,便先掉过头来,招呼也没打一下,先于顾珩回房里了。
阮秀看着宋浅言招摇的背影,不由得皱了下眉,低声说道:“当年是他先叛出的修仙界,现在看起来仿佛他才是受了委屈的人。”
顾珩听着阮秀的话,目光虚浮地落在被夜色笼着的院子里,良久才听见他哑声说道:“他一个没有心的人,何时该虚情,何时该真意,他总是能把握得很好。”
阮秀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得侧头望了望顾珩,唇角微动,但最后还是低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待顾珩回到房内时,不出意料地,宋浅言已经等在了他的房里。
见顾珩回身掩门,宋浅言眼底里装出来的讥讽和百无聊赖便如寒冰遇春,瞬地化作一池如练般澄澈的潭水,跃动的烛火映在他的眼底,像粼粼水光,像夏日里无尽的萤火,也像秋日里横空的星河,几近灼人。
就这一眼的短锋相接,顾珩便被烧得心头一悸,不由得略带狼狈地先撇开视线,强装镇定般地咳了一下,才装模作样地开口:“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你兄长看见?”
宋浅言闻言,像是从顾珩的话里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得撑着额角笑了出来,直到顾珩像看傻子一般,带着怜悯和同情扫了他好几眼,这才摆了摆手,声线不稳地说道:“阿珩,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在做什么不能让家里长辈知道的事情一般。”
顾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反手撑着案几,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如果你想让你家里长辈知道我们的事,再简单不过了,我现在就出门告诉你兄长去。”
“好阿珩,又在与我说顽笑了。”
宋浅言听见顾珩在拿他打趣,也不恼,从宽袖里拿出两壶带着冰痕的白玉壶,对着顾珩晃了晃,拖着尾调慢悠悠地说道:“从你师妹那讨来了点好东西,来找你喝酒,顺便聊聊魔界和我兄长那些破事。”
顾珩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了。
澶源地处极北,时令上虽是初冬,但这里的寒意已然非常浓重,目之所及,皆已是没有绿意的苍茫,唯剩能熬过凛冬的针叶植被还屹立在天地之间,针尖般的枝叶上早已覆上霜色,整片北地,唯余北风仓皇而过,看起来寂静又空茫。
阮家世代承着看守两族边界的职责,因此阮宅离镜海挺接近的,此时宋浅言和顾珩两人坐在房顶之上,远远能望见镜海隐没在夜色里的、沉默的海岸线,已经不时浮动在镜海之上的破碎冰山。
冬日里的风很大,将天际的积云都吹散了开来,横跨整个天空的星子银河便露了个浅淡的影子,落在人间,变成了澶源城内摇曳的万家灯火,变成了宋浅言眼底细碎的光。
顾珩仰起头,装作灌了一大口酒的模样,借着用衣袖擦拭唇边酒渍的动作,堪堪避开宋浅言的视线:“我回来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一路有人在引着我们前行。”
“是,我也发现了,从一开始国都的贪,再到溢津的嗔,再到现在这个故弄玄虚的结界异动,要是还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我这奕仁司的司主之位都能让人坐了。”
宋浅言也学着顾珩的模样仰首抿了一口酒,手臂半撑在屋檐上继续说道:“敌在暗我们在明,就是不知道他想借我们的手做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必是想唤醒摇光上神。”
顾珩抬手碰了碰宋浅言的酒壶,借着寒意又抿了一口酒,“嘶”了一声说道:“这北地的酒,也真是够烈的。”
“人家这酒是要拿来暖身的,哪有你喝得这般急的。”
宋浅言闻言,低声笑了一下,恍惚间,竟有几分“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又温柔的错觉,听得顾珩有些神思恍然,不得不摇了摇头,才堪堪保持住神智的清醒,继续说道:“摇光上神叛出神界的传闻,在魔界传了许久,再加上这次装神弄鬼的灵力异动,很难不怀疑上那个传说中的魔君,想借摇光上神来做些什么。”
“无论如何,见招拆招,这次魔族,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宋浅言嗤笑了一声,继续道:“让我来和这魔君会一会,看看谁更会耍花样。”
“在去魔族之前,还有一事要了。”
顾珩说着这话时,整个人直起身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拿着酒壶的手就这般随意地悬在空中,夜里清寒的风像是吹散一直弥漫在他眼底的沉沉雾霭,看起来通透又清亮。
他就这般直直地望着宋浅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兄长的事,你叛出修仙界的缘由,这次,我终于能有个迟到了十年的交代,是不是?”
宋浅言的神魂一下被顾珩的目光摄在原地,久久忘言。
——想拥抱他,想亲吻他的眼角,想让他的眼底重新泛起因我而起的、昏聩又迷离的雾,想.......想让他神智阵阵崩溃的时候,指骨只能缠在我的指间。
酒意上头,夜色惑人,宋浅言盯着顾珩的唇角,欲念四起。
顾珩见宋浅言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望着自己,以为又提及了什么不能言说的陈伤,只得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他被夜风吹落胸前的长发拢到身后,带着些微不自知的安抚意味,缓声说道:“没关系,有我在,你永远有后悔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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