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应承吃饭的地点,言讷定到校门口一家川菜馆。
乐晓之到那之前,先去了一趟五教后楼,换上学校原先挂着的那把锁,并把锁锁上。
到了川菜馆,只有言讷一人,她问应承呢?
言讷说应承打车回理工大了,他自觉一身臭汗和女生吃饭,是对女生极大的不尊重,回寝室捯饬一下再打车过来。
“呦呦呦,”乐晓之和言讷坐一边,手指戳戳她胳膊,“他还挺重视你的嘛!”
言讷问老板要了一瓶冰镇芬达,一瓶常温可乐。
她展开双臂,将两瓶饮料都揽到自己怀里,转头眯着眼问:“你老实说,上次拉我衣领,是为啥?”
乐晓之挑眉:“秘密。”
言讷呵了一声,翘起二郎腿,一抹鼻子,勾起乐晓之的下巴,用霸道的口吻回应:“你有秘密,我有过去,咱两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夜,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再无瓜葛,你知道的,我最烦纠缠的女人,不洒脱,没意思。”
“前些年,言姐身边莺莺燕燕,可言姐不在乎,一颗破碎的心,因遇见我,才勉强完整,”乐晓之委屈极了,“如今就要两清,可见言姐的嘴,骗人的鬼。”
言讷哈哈大笑,拧开可乐瓶盖,把可乐递给乐晓之,“喏,你最爱的可乐,常温,我知道你现在不喝冰镇的。”
乐晓之接过,抿了一口。
噗嗞噗嗞的气泡涌入口腔,争先恐后地奔向喉管,在胃里噼里啪啦炸开。
才第一口,就让她回到高一的某个周末。
彼时五月暑热,还有什么能比喝冰镇可乐更爽快的事呢。
家里冰箱,常年放着可乐,乐晓之却只能看不能喝。
因为那些可乐,都是江渚一个人的。
大半年前,乐晓之刚搬到江家,就住进了有独立卫浴的主卧,原本在主卧里的江天和刘春玲挪到了次卧,而原本在次卧的江渚——
住进了书房。
乐晓之坐卧难安,几次和刘春玲商量,要搬到次卧或书房,刘春玲都不肯。
刘春玲说,乐晓之住进主卧,是江天、她还有江渚,三人投票表决,且一致通过,民主得很。
可据乐晓之观察,那段时间的江渚,满脸写着‘我很不爽’。
她搬进来,已给江家添了不少麻烦,现又因住进主卧,使江渚和父母生出嫌隙,自是万万不该。
说不动刘春玲,她只好去找江渚,问他要不要换房间。
江渚也没答应,说了和刘春玲一样的话,最后只问乐晓之,她爱喝什么饮料。
乐晓之实话实说,可乐,还要冰镇的。
江渚说好,他知道了。
对话简单,迅速结束。
直到那个周末,江渚提了两打可乐回家,乐晓之眉头一跳,感觉不妙。
晚饭时分,江天问起江渚,怎么买了可乐,江渚只说自己想喝,刘春玲在旁交代,碳酸饮料还是少喝为好,江渚亦都应下,说自己也是偶尔喝。
饭后,刘春玲想去超市买点东西,江天陪她一起,家里就剩江渚和乐晓之。
江渚把可乐拎出来,并排放在饭桌上,拿了个黑色记号笔,在每瓶可乐的瓶身上都写下一个江字,然后把笔递给乐晓之,让她在江旁边补上一个乐字。
乐晓之不明所以,但一一照做,等她写完,江渚再次清点数量,把可乐放进冰箱。
合上冰箱门,江渚才说,“以后冰镇可乐都是我的,以弥补我住书房的损失。”
啊,矛盾这就解决了?
“哦,”乐晓之回了一个字。
“如果你敢偷偷喝掉,冰箱里的可乐——”江渚眯起眼睛。
乐晓之挑眉,“如何?让我烂嘴吗?”
“怎么会呢?”江渚摇头,“你生病了,全家都要照顾你,当然包括我在内,所以这个病还得我来生,最好被送进医院!”
“你!”乐晓之咬紧唇,微怒,“你想换我照顾你!”
“所以你!”江渚生出一根手指,在乐晓之面前晃了晃,“最好不要偷喝哦!”
“不喝就不喝!”乐晓之转身,气鼓鼓地回了卧室。
她找他,原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起初江渚说可乐都归他,她很无所谓,可他专门提到自己偷喝,她就有些恼火:他是在考验她吗?他觉得她想换房间,是惺惺作态吗?真是小肚鸡肠!
不就是冰箱里的可乐不能喝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完全可以在外面买,在外面喝掉再回家。她甚至可以买个小冰箱,装满冰镇可乐,放在自己房间里,每天一瓶,哼!
乐晓之越想越气,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会请言讷喝一瓶可乐。
才喝一周,言讷就背不住了,她知道乐晓之喜欢喝冰镇可乐,但乐晓之从前也没喜欢到一天一瓶。
况且,这周的乐晓之,每次喝可乐,两眼都杀气腾腾,像在喝仇人的血……
言讷问乐晓之怎么了,乐晓之到底没敢说实情,她在言讷眼里,一直是云淡风轻的存在,岂能因区区几罐可乐,就跌下闲庭信步的神坛!
更奇怪的是,外面买的可乐,她越喝越没味儿。
每次帮刘春玲取菜放菜,一打开冰箱门,就能看到冰箱最上面,放着一排可乐。
可恶!
江渚还专门挑她不在之际,调整过可乐的位置,由最下一排挪到最上一层。
这明晃晃的一排,每一个都和江渚一样,正鼻孔朝天地俯视她。
她想不明白,初中时候的江渚,虽然调皮,但两人关系尚可,两年不见,他怎么就这样了呢?
乐晓之强压心火,将江渚的种种行为归结为他迟来的叛逆期,并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经过长达半年多的忍辱负重,终于叫她想出良策。
一个周末,江天和刘春玲都不在,乐晓之背着书包,出门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塞进书包里带回家。
她关上门,反锁,试着用小刀,轻轻挑开可乐瓶身的包装纸。
哇哦!
没有一点撕过的痕迹,简直完美。
现在——
只要她去冰箱,随便拿出一瓶,用同样的方法把包装纸剥下来,再换到她买的那瓶可乐上,用胶水粘好,不就好了吗?
她记得,江渚每次喝可乐,都只看瓶身上有无江乐二字,根本不会注意包装纸。
而且,与江渚相处的这半年多,乐晓之发现他身体倍儿棒,别说生病住院,连感冒都没有,换一瓶可乐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乐晓之做好一切准备,打开卧室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书房的门关着,她把耳朵凑近听,里面没声音,估计睡着了。
真是天助我也!
乐晓之脚不出声地走到冰箱那儿,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可乐。
她拧开瓶盖,刚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家里的座机就响起来了。
乐晓之吓得赶紧拧好瓶盖,放回原位,关上冰箱门,冲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是刘春玲打来的,她定了两床新棉被作过冬用,乐晓之和江渚一人一床,目前只做好一床,就先紧着乐晓之,她让乐晓之告诉江渚一声,等他午休起来,让他打车过去,把新棉被取回来,放到主卧的柜子里。
乐晓之记下老板的联系电话和地址,挂完电话,换好衣服,自己出门了。
去的路上,她眼皮狂跳,心也跟着怦怦跳。
出租车师傅为了省钱,没开空调,只开了车窗玻璃,车子走走停停,乐晓之热得直冒汗。
高温的蒸烤下,她整个人恍恍惚惚,有点想不通自己在干什么。
她住着大主卧,享受着江天和刘春玲无微不至的关心,江渚不过是喝几瓶可乐而已,她就小心眼记到现在。
虽说她偷喝可乐和江渚生病,没什么必然联系,但她仍然这么做,等于丝毫不顾及江渚有生病住院的可能。
要是江渚醒着,接了那通电话,现在跑去为她取棉被的人,就是江渚了。
一路枯坐,到了刘春玲说的地址,老板已打包好棉被,一看是乐晓之来,还有点担心,“你一个人拿得动吗?这一床棉被挺厚实,我和你妈妈说过的,她不是说让你哥哥来取吗?”
“谢谢老板关心,您不用担心,我拿得动,而且我打车回家,没事儿。”
乐晓之提着棉被,坐出租车回去,电梯上行的时候她就在想,这床棉被还是留给江渚吧,还有偷喝可乐的事,她得跟江渚坦白。
指纹解锁,门打开了,乐晓之把棉被往玄关处挪,一只手伸过来,提走棉被。
乐晓之关上门,蹲下身换鞋,随口问:“你醒了?”
江渚把棉被直接拿进乐晓之卧室,“嗯,妈又打电话过来,我刚接的电话。”
乐晓之想说这床棉被还是给他吧,但听见他声音低沉沉,她先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江渚从主卧出来,往书房走,“没事。”
乐晓之换上拖鞋,又喊他,“江渚。”
江渚没说话,快步走进书房,眼看门就要关上。
乐晓之跑过去,一手握住门把手,一手伸进门缝。
江渚只能松开锁门的手,转身背对乐晓之。
乐晓之推开门,江渚穿了件黑T,刚才她没注意看,现在离得近了,他的黑T几乎湿透,脖子上还在冒汗。
乐晓之大惊失色,一把拉过他身子,江渚的脸上也在滴汗,黑沉沉的眼珠,覆上一层水光,露出几分虚弱,他呼吸缓慢,眉头紧锁,拨开她的手,坐在床边,缓了口气说:“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和爸妈说这事。”
他坐下的那瞬间,乐晓之看见,他的脸都白了,“是不是急性肠胃炎,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我刚吃了药,没事。”
乐晓之没说话。
江渚深呼吸几次,忍着胃部不适,抬头对乐晓之说:“我真没——”
乐晓之揪着自己衣摆,一双眼凄凄地看他,眼泪跟水龙头似的,刷刷往下流,掉在地板上,一滴接一滴。
江渚的心,猛地一抽,脸色更是苍白。
床头柜上放着抽纸,他拿了几张,递给乐晓之,“你别哭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乐晓之不接,只流眼泪。
“好了,我自己去医院,你别哭了,”江渚起身,把纸巾塞到乐晓之手里,拿了身份证和一些现金,在玄关处换鞋。
乐晓之把脸往胳膊上抹了抹,跟着江渚到玄关处,也蹲下身换鞋。
江渚换好鞋,对乐晓之说,“我自己去,你呆家里。”
乐晓之的睫毛很长,此刻因眼泪濡湿,都粘在在眼皮上,形容狼狈。
她抬头看他,仍是不说话,眼睛红红,像一朵开败的花。
江渚别过脸,分不清当下,是胃绞痛,还是心绞痛。
他只好说:“跟我去医院,就不能再哭了,知道吗?”
乐晓之收起啜意,抬高手背,往脸上抹,“我没哭,快走吧。”
两人打车去了医院,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肠胃炎,需要住院打点滴,乐晓之跑前跑后,小大人似的。
江渚住进单间病房,可能是打点滴起了效果,人很快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江天和刘春玲都来了,同乐晓之坐一起,神色焦灼地等他醒来。
他嗓子干痒,挣扎着起身,被乐晓之按下,乐晓之拿起桌上水杯,杯上插了根吸管,递到江渚嘴边,也哑着嗓子说:“温水,不烫,快喝几口润润喉吧。”
江渚喝了几口,等意识回拢,才瞧见乐晓之核桃似的两只眼,说:“爸妈,我可能中暑了。”
乐晓之放下水杯,对江天和刘春玲说:“他骗你们,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
江天疑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肠胃炎?”
乐晓之去洗手间,用温水洗过新毛巾,帮江渚擦头上的汗,“爸,妈,我喝了江渚的冰镇可乐,才害他生病住院的。”
刘春玲拍了拍乐晓之的背,“你又在说什么傻话,这之间有啥关系呢。”
乐晓之不许江天和刘春玲帮忙,故意惩罚自己似的,一个人忙忙碌碌。
乐晓之要求晚上陪床,被江天撵回去,说他来陪床,刘春玲拉着乐晓之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乐晓之就来了,还带了早餐。她知道病床旁边加的小床,睡起来肯定不舒服,就让江天吃完早餐先回家,别把他也累倒了。
她送江天下楼,返回病房时,问江渚还需要什么,都可以和她说,她会照顾好他的。
江渚看她一眼,她眼下两坨乌青,眼里布满血丝,回家之后,应该还哭过……
江渚翻了个身,只说不要打扰他睡觉,随后又补了一觉。
中午刘春玲带午饭过来,江渚正好输完早上的点滴,病情有所好转,加上他是年轻小伙,医生说他再输一瓶,下午就能出院,并叮嘱刘春玲,注意清淡饮食。
江天得知消息,开车过来接三人回家,江渚和班主任请病假,临近高考,班主任多问了几句,他都应下,没去上晚自习。
回家后,乐晓之也要求清淡饮食,坚持跟着江渚,吃白粥咸菜。
不到一周,乐晓之瘦了一大圈。
最后,还是江渚说太寡了,吵着要吃肉,刘春玲才调整回之前的饮食结构。
见江渚好些,乐晓之也松心了,想起冰箱里还放着自己喝过的可乐。
她打开冰箱,发现那瓶可乐不见了,跑去问江渚,江渚说他早扔掉了。
自那以后,乐晓之再没喝过冰镇可乐,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
言讷没找见起子,拿芬达瓶底回戳乐晓之,“可得了吧,指不定吃完饭,他还要去见哪个妹妹呢?”
乐晓之瞧见隔壁空桌有起子,拿过来递给言讷,“哪个妹妹?除了你,他在景大还有认识的妹子?”
言讷用起子开了芬达,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拿手一抹嘴边,“枉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下午约几个姐妹帮他热场子,好家伙,没想到人家自带流量,理工大的好些妹子逃课来我们学校,就为给他摇旗呐喊。”
乐晓之又拿了一瓶常温芬达,用起子起开,放在言讷跟前,把起子还回隔壁桌,“冰镇的,只这一瓶,接下来,你也喝常温的,你没听见自己嗓子都哑了么,为了应承,你可真够拼的。”
“呵呵,”言讷翘起二郎腿,“啊呸,他不配!”
“老板,还有位置吗?”门口又有几个女生进来,嗓门很大,闹闹哄哄的。
言讷虎躯一震,僵着脖子扭过头,一拍大腿,“好死不死,又遇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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