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晓之回到座位上,给金泽发了条消息,拜托他打听一些事情。
手机振动,她以为金泽回复了,点开一看,是辅导员张老师发的微信,要她周四上完早课,去办公室一趟,乐晓之回信说好。
一看表,快到十一点,她定好外卖,添加备注:恶劣天气,安全第一,可提前点击订单已送达。
一键下单,收拾收拾东西,撑开伞出了校门。
学校附近有家星级酒店,乐晓之没走正门,进侧门刷卡,坐专用客梯上的顶层。
刷了房卡进门,用座机打电话给前台,报过房间号,言明已订过外卖,地址写的前台,外卖到了的话,麻烦前台派机器人送上来。
前台一听房间号,忙不迭说哪能是机器人送,会有人亲自送上来。
乐晓之没再掰扯,说了句也行。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金泽要在景大附近给乐晓之租房子,他认为天南地北的孩子被分到一个宿舍,同吃同住的,少不得摩擦,景大又不要求学生必须住宿,她也不需要迁就别人,完全可以搬出去住。
乐晓之没同意,人际关系确实难处理,可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毕业以后要怎么办呢,难不成搬去外太空,不妨把大学四年,当成进入社会的实习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泽笑她稚嫩。
乐晓之颇为不服,立马摆出骄横的做派斜睨他,说自己确实不需要迁就别人,所以很大可能是别人搬出去,而不是她。
金泽揉揉她的脑袋,不再和她争辩,意思是随她去了。
这可激起了乐晓之的胜负欲,她明令禁止金泽帮忙,一个人叮叮咚咚收拾,入学前两周就到了学校。
寝室里住了一周,她客观评价自己:适应能力极强。
沾沾自喜时,就悲从天降。
学生陆续返校,新生陆续入校,公共澡堂的人越来越多,排队等待都是小事。
一次她正洗澡,旁边的女生一直在调水温,咕哝着说自己的花洒水温太低。
乐晓之只管洗自己的,后来不知怎地,她用的花洒水量忽然变小,还没反应过来呢,水量又忽然变大,且水温极高,浇了乐晓之一背,乐晓之被烫得当场喊了一声。
她匆匆洗完,回寝室照镜子,后背一整片都红了。
她的皮肤角质层薄,属敏感体质,碰到某些外力摩擦,或是稍不留神的击撞,甚至某个时间段的心理波动,都会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
当然,也不能怪那个女生,由于体质、生活习惯、家庭环境、地域文化等多方面原因,有些人喜欢水温高,有些人喜欢水温低,还有人习惯冷水冲澡,这些都很正常;二来,也不能对公共澡堂期望过高,同一时间段很多人都在洗,难免这边水温低,那边水温高。
她既是特殊体质,那该她自行解决,而不是让别人都来适应她,这才把学校附近的星级酒店都住了一遍。
只有这家,入住无需走正门,配备专用客梯,最重要的是,顶层套房的花洒可以调节温度,并选择是否恒温。
换言之,她还没遇到人际关系的问题,甚至可以说,还没碰见宿舍其他人呢,就先败在硬件设施上了。
她哪好意思和金泽重提此事,便自行与酒店签订合同,原件不能带回寝室,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留在酒店也不安全,毕竟她也不是常来这儿。
思来想去,乐晓之预约了快递,直接把合同寄回家,打算周末回去一趟。
谁知第二天,金泽就发消息过来,夸她思虑周全,说星级酒店安保很好,要真租房子,他还怕乐晓之独居有危险呢,并附上了合同的扫描件。
她才知道,邮寄到家的快递,金泽都会打电话确认,不是为了监视她,而是因着一桩旧事,一桩让金泽耿耿于怀多年的旧事。
乐晓之冲了个澡,出来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管家亲自送来,温馨提示她尽量少吃外卖,以及下午是否还要入住,她可以提前通知阿姨过来备餐,并委婉问起乐晓之近来的入住体验。
乐晓之却已洞悉来人之意,先谢过她的关心,再说自己下午还有事,阿姨无需过来,最后提及套房还没到期,到期后她会续租,租期仍是一年,保不准之后有出国的打算。
管家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祝乐晓之生活愉快。
乐晓之提着外卖,道谢关门,瞟见外卖单已经泅湿,背后好像写了字。
她翻到背面,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祝您用饭愉快。
谢谢的谢少一点,餐字的上半部分只写了几笔,就被粗暴勾掉,旁边补了个食字。
可能又觉得用食愉快,像是在喂阿猫阿狗,食字上又打了个叉,旁边添个饭字。
这和外卖单上,机器自动打出来的祝您用餐愉快,很不一样。
虽是恶劣天气,却让彼此都接收到了真挚善意,再看看天气,好像也不是那么恶劣了。
乐晓之笑了笑,安心享用了这顿被人真心祝福过的午餐。
饭后,她取出药箱,给手腕抹上药膏,腕上的瘀伤渐消,青紫也褪为浅黄,再过两三天就能好,为免药膏沾到衣服床品上,她右手带了只橡胶手套入睡。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进门后再没听到雨声,她按下遥控器,隔光窗帘缓缓拉上,眼看要严丝合缝,她才按了暂停键。
中间留出的一段空隙,刚好能让她看到外面,雨滴前仆后继地涌来,急速坠落,跌向既定的结局。
乐晓之喜欢雨天,或者说,习惯了雨天,她看着看着,就生了困意。
不过——
初遇江渚的那天,却是个大晴天。
乐晓之中午刚放学,司机送她回来,她换过鞋要去卧室,却见江母刘春玲从三楼厨房里出来,一手端菜,一手拿电话,“我记得钥匙放你兜里了啊,怎么会没带呢?什么,你今天穿的校服,那行,你过来取吧。”
刘春玲挂完电话,下了一楼,看到乐晓之回来,便把钥匙给她,“江渚忘了拿钥匙,他等会儿过来取,你直接给他吧,我还得再炒几个菜呢,顾不上他。”
乐晓之接过,装兜里。
江渚比她大两岁,乐晓之又说,“江渚哥都过来了,现在正是饭点,要不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刘春玲瞪大眼,摇头又摆手,“那可不行,不能坏了规矩。再说了,他自己的事,自己不操心,让他跑去,长长记性。”
乐晓之不再坚持,也没回卧室,坐在客厅等江渚。
过了十几分钟,乐晓之听到门铃声,准备换鞋,门铃声再次响起,一声接不上一声。
一听这催命似的声音,乐晓之也急了,鞋都没换,穿了拖鞋小跑着去开门。
江渚穿着景陵中学的校服,两手拄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喘气。
乐晓之盯着他脑袋看,他的发质很硬,根根立起,太阳一照,发根都在反光,真真是满头大汗。
乐晓之等他缓了缓,才带他穿过长廊,长廊两旁载满松柏。
江渚拿衣摆给自己扇风,他腿长,不一会儿就走到乐晓之前面,大摇大摆地左瞧右看,像在逛集市,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你们家,怎么一朵花都没有?”
乐晓之回答,“我不喜欢。”
江渚问为什么。
乐晓之说,花会开,就会败,所以不喜欢。
江渚哦了一嗓子,又问,“松柏长青,所以你喜欢?”
乐晓之说嗯。
江渚笑嘻嘻,“你难道不知道,有绿色的花吗?”
乐晓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闪过思量。
明明她什么都没问,江渚却频频点头,信誓旦旦,“当然了,我见过好吗!”
乐晓之带他进屋,拿出两双拖鞋,江渚想说,他就取个钥匙,又不是来做客,换鞋干什么,又瞧见乐晓之绷着脸,心里胡乱猜测,可能高门大户规矩多吧,也没再说什么,赶紧换上。
他低头一看,乐晓之也在换鞋,从一双拖鞋换成另一双拖鞋,江渚十分不解,“你干嘛穿着拖鞋跑出去?”
乐晓之没睬他,取出几张抽纸递过去,指着他汗津津的脸,示意他快擦擦。
江渚接过纸巾,额上脸颊一通乱揉,放过因狂奔而格外干涩的唇。
乐晓之看到了,问江渚想喝什么。
她快步走到饮品区,拿出一次性纸杯,问是问了,却准备接杯酸梅汤给他。
没想到身后冒出一句,“有酒吗?”
乐晓之一听,立马换了接口,倒杯凉白开,塞给江渚。
江渚用鼻尖嗅嗅,难掩失望,“哎,不是酒啊,”说完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谁知杯沿刚离唇,脑门上就迎来一弹。
江渚捂着脑门,睁着一只眼看她,很是震惊。
乐晓之面无表情,拽走他手里纸杯,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想喝点什么?”
江渚不记打,强硬的语气,“这次要啤的!”
乐晓之仍接杯凉白开给他,江渚这次变聪明了,一手端着纸杯,一手捂着额头。
喝个底朝天后,他冲乐晓之挑挑眉,得瑟极了。
乐晓之也挑眉,伸手屈指,狠狠刮了江渚的鼻梁一下。
江渚嘶地一声,捂着鼻子,抽冷气。
乐晓之抽走他手里杯子,放在一边,去拉桌上抽屉,拿出一盒饼干,塞到江渚手里。
江渚愣了,“我妈没给你说?我来拿钥匙。”
“我知道,”乐晓之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放到江渚另一只手上,“你从这儿回家还有一段距离,饼干是给你路上吃的,我怕你饿晕过去。”
江渚撇撇嘴,想反驳他是男生,哪有那么娇气,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两人换好鞋,江渚跟在乐晓之身后走。
再次路过长廊的松柏,江渚突然开口,“你没见过绿色的花吧,以后我送你一束,就当是……就当是你送我饼干的回礼,怎么样?”
乐晓之道谢说好。
送江渚到大门口,乐晓之像个唠叨的小妇人,叮嘱江渚路上注意安全,过马路要左右看,得走人行道,宁停三分不抢一秒。江父江母就他一个儿子,他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让父母操心,不要做让父母伤心的事情。
那些话,江渚常听,以往刘春玲说,他都不耐烦得含混说好,这一次,他听得认真。
他恍然意识到,乐晓之只比他小两岁,今年才上五年级。
他们互相道别,分开。
过十字路口前,江渚左右瞄瞄,小心无虞地穿过,等安全了才敢回头看。
乐晓之还站在门口,见他过了马路,好像笑了一下。
江渚站在原地,仰头看天,今天的大太阳,很晒很晒。
他又去看乐晓之,她站在太阳底下,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晒。
他怎么觉得,她好像在淋雨,全身都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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