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褚无相一言不发,跟在队伍最后,绕过照壁往里走。

这满家大院内里自有乾坤,无数院落前后相连,更有空中走廊连通二楼空间,如果没人带路,怕是极易迷失。

褚无相走过转角小天井,阳光自檐角流泻而下,罩住他后背。久违的来自人间的暖意,从脚底一路升至心间。

他驻足侧耳——

这偌大的庭院里,回荡着满青松嘘寒问暖的笑声,其间夹杂一两道穆昆玉皮笑肉不笑的回应,偶尔再穿插几句时逢春没见过世面的惊叹,以及,戚还山平稳的脚步和心跳动静。

所有人都在自己身前,说说笑笑,像一幅鲜活、不真实的画面。

那么……

他身后那道视线,又是谁的?

褚无相蓦然回首,两道锐利的目光精准射向二楼半敞的雕花木窗,窗后之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褚无相清楚地看到一道红色影子从窗边一闪而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影子跑开时,似乎有几声锁链响,轻轻划过了褚无相心头。

他盯着那处木窗,唇边逐渐噙起一抹笑。

抓到你了。

“嗯?时老板呢?”满青松终于注意到自己忽略了后面几位客人,转头一看,却不见褚无相人影。

褚无相听见有人叫,应了一声,深深看一眼二楼,转身跟上前方队伍。

终于在满青松带领下,众人穿过重重院落,一路来到满月容所在厢房。

满青松立在门口,收起他那把黑伞:“各位请进。”

褚无相缀在队伍最后,走到一半,却又停住。

“时老板?”满青松觉察到褚无相异常,转身看了过来,但在触到褚无相眼神的那一刻,大白天他竟打了个寒颤。

褚无相没看满青松,视线越过他,落在照不到阳光的走廊尽头。

尽头处,一只陶瓷人偶正孤零零立在那里。

那人偶约莫半人高,皮肤蜡黄,一双细弯眉,鲜红的樱桃小口略有缺,远看好像豁了口的牙齿。

身上裹着绣金线的大红嫁衣,那嫁衣上了年头,已有些褪色,袖口和裙摆处都有脏污。最为诡异的是,它全身都被铁链锁住,脸上那对全黑不露白的眼珠,此刻正一眨不眨,直勾勾看着褚无相。

半晌,它轻轻,轻轻地,冲他扯出一抹微笑。

-

“时老板?”满青松又唤了声,顺着褚无相目光看向走廊另一头,“时老板在看什么呢?”

尽头走廊空空荡荡,只有细碎阳光穿过庭院正中老树,在路廊上投下的斑驳光影。

“没什么。”褚无相一声轻笑,迈步进屋时,回头望了望大天井下,那棵种在庭院正中的老树。

老树又粗又壮,树皮呈铁褐色,透着一股死气,枝条则像一只八爪怪物肆意向外伸展张扬,树桠上不见任何一片树叶,如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浑身萦绕惨淡的灰色雾气,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气息。

褚无相:“这树是什么树?”

满青松回答:“也是绿萼梅,我们满家最老的一棵古梅,现在已经枯死了。”

褚无相“哦”了声:“它这样多久了?”

满青松认真算了算时间,说:“从我妹妹离开你们书店开始,短短几天时间,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褚无相挑眉。

这古树少说也有几百年树龄,如非受雷劈遭人砍,短短几天死成这种程度?不可能。

满青松看他不说话,顾自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迎褚无相进屋。

满月容厢房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柜,屋内还添置了几张供众人闲坐的椅子,除了被满青松一通电话请来的几位客人外,就只有满月容父母在场。

褚无相一走进去,就看见满屋的病气,视线落在躺病床的年轻女孩身上,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满青松表情不复在外面时的轻松,他来到病床边,握住满月容的手,探了探她额头,眉间染上一丝忧色:“之前还能说点胡话,现在连一点意识也没了。”

褚无相后退几步,靠在门边,一一观察屋内人反应。

离他最近的时逢春,正好奇打量着满月容的梳妆台,台面上别的没有,只有十来支样式不一的银发簪。

他忍不住拿起其中一支绿萼梅样式的,握在手中,移不开眼。

好像书店开业那天,满月容戴在头上的,就是这么一支。

满青松主动说:“这些都是我妹妹从小用到大的发簪,你拿的是她最爱的那支,我妹妹她从小就喜欢绿萼梅。”

听他这么说,时逢春不好意思地把发簪放回原处。

褚无相眼神玩味,从小喜欢?可依他所见,唯一的那支绿萼梅发簪,看上去更像是新货啊……

他移开目光,离他稍远些的是戚还山,此刻他正抱胸靠在衣柜旁边,大概屋内闭门不通风,有些闷热,他已将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露出上半身的白色衣衫,袖子卷起来堆在肘部,手臂上结实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褚无相目光上移,看到他领口之下,颈窝处蓄了一层性感的薄汗……

突然间,戚还山的胸膛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振动了两下,褚无相莫名一惊,抬眼,看到戚还山唇角噙了一抹笑,正定定将他望着。

他心中乱了一下阵脚,略一停顿,转而去看病床边的穆昆玉以及满月容父母。

穆昆玉坐在病床边上,把着满月容的手腕,凝神查探她体内的魂相。

褚无相注意到,她把脉时,满月容父母神色微变,四目盯着她的动作,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他眉毛微挑了一下。

满青松在一边看着,安慰父母道:“听说穆家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查探活人魂相,如果是撞了邪,必能查出异样。”

褚无相恍然。

难怪满家要邀请擅探魂的穆昆玉,原来是怀疑满月容中了邪。

探魂相这种术法说起来也有些鸡肋,毕竟八家干的都是招魂的活儿,探活人魂相这种能力,也就碰上满月容这种情况才有用武之地。

穆昆玉松开满月容,拉过被子重新给她盖上。

“穆家主,我女儿体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满父紧张询问。

满母也忙道:“穆家主看出什么了?”

穆昆玉抬头看他们一眼:“她魂相确实有些不稳,不过生病的人都是这样,其他的,都还算正常。”

满父不死心地追问:“我女儿真的没有撞邪吗?我意思是,她身体内,一点点别的东西都没有了?”

穆昆玉笑道:“怎么,这是质疑我能力了?”

满青松见状立马出来打圆场,握住穆昆玉双手,一脸深情道:“穆家主,我父母心急了些,一时口快,要是得罪了你,多多见谅。”

穆昆玉眼角抽搐两下,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把手抽出来,没好对满青松发作。

满父似乎备受打击,搂住妻子肩膀,两位老人双目放空,呆呆望着床上无药可医的女儿,一脸失望。

褚无相视线在满家父母身上停住,正思索着,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从背后传来。

谁会在这时候敲门?

褚无相转身,目光扫过下边门缝,手上动作忽然停住。

艳艳阳光照在外面青石板上,又透过门缝,折入室内人视野,同时将一抹红色送入褚无相眼底。

门缝下面,赫然一双红色绣花鞋。

而此时,褚无相已将门闩取下,门外那东西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直驱而入。

褚无相轻挪脚步,外面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向前动了一步。

局面僵持不下。

一只手从褚无相身后伸了过来,擦着他侧脸越过去,抵住木门;又有一只手轻握住褚无相拿着门闩的右手,往里一推,牢牢锁住了木门。

褚无相缓缓眨了下眼,低头去看门缝,那抹红色早已消失在门外。

一道低哑好听的嗓音从耳边传来:“把门关上,万一让病人受了风吹着凉就不好了。”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屋内人注意,满青松向这边看来:“时老板,你们对我妹妹的病,有没有什么看法?”

褚无相轻轻推开戚还山的手,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再一次在满月容身上略停了几秒钟,他向满青松摇头道:“需要再观察一下,我想可能得在你们这里暂住几天。”

他这么一说,穆昆玉立马跟道:“我也留下。”

谁知满青松听了这话,面色竟变来变去,一会儿欢欣、一会儿又犯难。

他先是对着穆昆玉一口答应下来,眼神喜不自禁,转头却又对褚无相说,他们三个不能住在大院里边,得去外面村子找住处。

时逢春很是惊讶,差点就想说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了,可转头一看满家的两位老人,对这安排竟也没有异议,不由有些奇怪。

穆昆玉一看如此,自己一个人住这里倒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主动说自己也去外边。

来之前,她本就定好了酒店,不是非得在满家大院里住。

满青松捏了捏两手的虎口,道:“那行!既然穆家主有自己的住处,我就不招待了,至于时老板你们三位,可以在满家名下的民宿歇脚。”

就这样,褚无相一行三人离开满家,满青松同满父一起,亲自送他们到隔壁村的独栋住宅。

褚无相到了地方直接上楼,留下戚还山和时逢春在客厅,应付满青松的一腔热心——穆昆玉不在,他的关心只能用在三个男人身上,一直对他们嘘寒问暖,时不时送来一些当地特产或者生活用品。

再后来时逢春在民宿里翻出两只游戏机,满青松对此兴致很高,主动留下来跟他一起玩。

戚还山兴趣不大,喝完一罐汽水便也上了楼。

一路走,一路用修长的手指勾住衣服扣眼,还没进屋就已解开了一半纽扣,露出漂亮的胸膛,他抓了把头发,脚尖抵着门推开,准备直接冲去卫生间洗澡。

然而一进门,就见床上横趴着个人,那人用胳膊垫着下巴,反手掌着后颈,一头湿答答滴着水的乌黑发丝垂在床边晾干,更衬得他裸露在外的白肌泛出动人的光泽。

戚还山顿在门口久久没动。

褚无相听见开门动静,稍抬起头,浸润着水光的双眼有些懵然地看他,嘴唇微微张着,颈侧皮肤薄到几近透明,细弱的血管正随他呼吸动作起伏。

戚还山差点以为走错了房间,直到他在床尾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瞬间反应过来:“又要人抱着睡?”

褚无相慢慢坐起身,腰肢向后轻微仰出一个弧度,以免未干的长发直接黏在背上,他侧身垂眸,抬手将五指插入鬓角发丝,眼尾余光瞥向门口:“你不乐意,那我去找别人了……”

戚还山砰的将门反锁:“你敢!”

褚无相被这声动静惊到,漂亮眼珠轻颤了下,缓慢转动着向他看来。

戚还山重新系上扣子,从卫生间取来吹风机,沉着脸走到褚无相面前,单膝半跪在床沿,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吹干了再睡。”

热风烘在头顶,戚还山动作轻柔地掠起他的发丝,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瞬间窜至四肢。

褚无相惬意地眯起眼睛,忍不住无声舒叹,奔波累了一天,此时此刻他浸在吹风机的热息里,被铺天盖地的睡意侵袭。

他不禁握住戚还山腰侧衣角,额头抵在他胸前,像撒娇的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

头顶热风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探了下来,轻捧住褚无相脸颊,一道声音问他:“以前也经常睡不着?”

褚无相“嗯”声,因为思绪早已放空,说话很慢:“必须……得抱着什么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怕黑。”

戚还山失笑:“又怕蛇,又怕黑,你还有什么是不怕的?”

他拨开褚无相额前发丝,褚无相居然也在看他,目光里闪烁着水光,很亮。

褚无相脑子其实并不清醒,让睡意蚀得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望着戚还山,似乎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有啊,我……不怕来找你。”

戚还山感觉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慑住。

天色渐黑,楼下两人还在打游戏,时逢春看一眼挂钟时间,打了个哈欠,见满青松仍无动身离开的意思,随口一问:“你还不回去?”

满青松说:“不急,不急,等我打完……”

时逢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游戏机:“别打了!你再不走,等到家都得凌晨了吧?”

满青松瞟他一眼,无奈交代:“我和父亲,我俩晚上也住外面。”

时逢春盯着他眼睛,莫名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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