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相依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再问下去,以江落的性格,会直接说“那我扇自己一巴掌算不算闪击魔族”。
江落看他终于闭嘴了,心情好了点:“兄弟,路途遥远,你保重。”
或许以后所有人就都和江落一样,不知道来自哪支血脉,也不再回顾过去血流成河的战争。
再也不会有纯粹的魔族,也不会有纯粹的人。
两方的血肉撕扯着撕扯着竟然渐渐融合在一起。
这个时代多乱啊,每时每刻边境几乎都有厮杀,为了领土、牧草、水源,灵矿;世家之间也相互倾轧,为了兼并土地,为了权力。
可是这么乱的世道,他们的土地却也越来越大,边境越来越广。
世家之下,也许以后没有百姓会继续在乎,自己以前是魔族的孩子?还是人族的孩子?
江落陆续和同伴告别,当天就骑上马跟纪都尉和纪溟一起走了。
最初纪哲只带着十人的小队,里面还要算上江落和纪溟。
后来他们越往北走,驿站越偏僻,队伍也到了三十人。
最初晚上赶路歇息,江落还能住上单间,到了后面全是二人三人一起住,纪溟就硬要和江落挤在一间房。
江落快被纪溟烦死。
越往北走越冷,越偏僻,还没跟部队汇合时,江落身上穿的还是单衣,他这些天一直有些不在状态,吃不好也睡不够,眼底挂着乌青。
纪溟虽说和江落天天拌嘴拆招,但看江落不舒服,还是满脸膈应地给他买了两套棉衣,晚上吵闹时强行给江落套身上了。
江落平时为人大大咧咧,但纪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江落格外不喜欢自己碰他。
什么脾气?碰一下都不可以?
而纪溟平日的一大爱好就是惹怒江落,看这家伙暴躁的样子。
是以每回江落越把纪溟推到一边,纪溟越要凑过去给江落穿衣服,绑腰带。
江落越生气纪溟便嘲笑地越开心。
不要问江落为什么不自己买。
江游侠没钱。
有一天晚上江落气狠了,拿起剑鞘就要打纪溟,指着纪溟问:“你为什么总往我身上凑,你烦不烦!”
纪溟皱了皱鼻子,认真想了想:“你身上怎么有股冷香味?闻起来跟姑娘一样,像北地的雪。”
“我好像在哪里也闻到过。”纪溟用宽大的手掌扯过江落的手腕,嗅了嗅对方的胳膊,说。
那一晚上他发狠把那名看不清容貌的少年摁在身下几乎碾碎的时候,当对方哭泣时、不堪承受地用修长手臂挡住流泪的眼睛时,纪溟就会闻到雪一样的香味。
像凛冽的寒风,极北之地,夜晚小溪上冰雪被踏碎时寒冷的味道。
像风雪中骑着白鹿的冷艳精魅。
或许当初和他共赴**的少年,祖上是北地的魔族?混了魔族的血,身上也沾些古老飘摇的气息。
江落抬起另一只手上的剑鞘,对着纪溟这厮敲了三下才敲开手。
“你一边去吧。”江落揉着手腕说。
纪溟刚刚那一下子是握狠了,直接在江落手腕上留了道印子。
再往北走,驿站的被褥都不够了,而周围已经没有店家卖衣物布料。
江落也越来越怕冷。
纪溟还是执意要和江落住一间,夜里江落鼻子冻红了,鼻头像一团透着粉色的脂膏。
凉意从脚底一路散发到全身。
江落背着纪溟闭上眼睛,牙齿发颤。
又有层厚被褥盖在江落身上。
“你干嘛?”江落感觉到身上的背子多了一层,转身望向纪溟:“你糊涂了?”
纪溟蹲在床头,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非也非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现在是同队军人,你冷了,我就把被子让给你,不然怎么打魔族。”
“这跟我讨厌你可不矛盾。”纪溟说。
江落眉毛竖起来,冷笑一声,又钻进被子里。
纪溟哼着小调,挪到床前剪灭了蜡烛。
唱的还是情歌儿。
过了半晌,江落闷在被褥里问:“纪大少爷还会唱情歌呢?”
纪溟反问:“你还是睡不着?”
江落不说话了,整个人都闷被窝里了。
又过了半天,听了许久窗外的风声,纪溟在黑漆漆的夜里问道:“江落,你是不是生病了?”
江落还是不回答,只是在被褥里缩成更小一团了。
外面是风刀霜剑。
屋里也是寒意袭人。
江落缩在被子里,含混不清地说:“没生病,要去打魔族呢,怎么会生病。”
他们是修士,占着从百姓土地上拿来的灵矿供自己修炼,每当强敌压境时,他们就该站出来,将敌人赶走。
人族那么多广袤的土地,那么多勤恳一生庸碌一生的平民,在他们眼中,年轻的修士是旭日临窗,晨曦微露,是要通过战争来带给他们光明和未来的。
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刻,冬季刚过,魔族虎视眈眈,许多像他一样的修士被分配到边境庇护同族。
纪都尉的小队还没和其余人汇合。
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
可江落还是冷。
纪溟蹲着磨蹭过来,用粗糙宽厚的手背贴了贴江落的手背,“嘶”了一声。
“你手好凉。”纪溟说。
“不对,”纪溟又说道:“你都盖这么厚被子了,怎么还是凉?”
江落这回终于没再生闷气,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目光闪闪地看过去:“不知道啊,我以前倒也不是这样。”
“你不冷吗?”江落问。
又听了许久窗外的风声。
夜阑风急,江落睡不着,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纪溟靠在床边,突然掀开了江落的被子,靠了进去。
血气方刚的少年,身子骨自有一番热气,不像江落,手都是冰的。
江落刚想怼他,这人强行挤到自己身前,硬朗的脊背贴着自己的手心,却感觉暖和了些。
江落一直到深夜都还冷得清醒的脑子,这时候终于有些迷糊了。
纪溟还以为江落又要说他,已经准备好还嘴了,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声音。
“江落?”纪溟问。
“哦,”纪溟自言自语:“这回总算是睡着了。”
他背对着江落不敢动,生怕自己翻个身江落又醒了。
还好他鼾声不大,纪溟想。
不然以江落那个暴脾气,得把自己一脚踹下去。
不过江落身上怎么这么好闻?
纪溟又悄悄嗅了嗅。
现在的世家子弟喜好熏香,可江落早就不算公子了,他也喜欢不成?
两日后,纪都尉带着他们和大部队汇合,大部分人都领到了战马,这次袭击骑兵占多数。
而春季正是北方魔族马匹疲弱的时候。
此时后勤已经跟上,无论是炭火衣物还是粮食,都不会再让他们忧虑。
后勤不仅有杂粮可以煮,还有菜可以炖。
纪溟正在跟江落掰扯“菜要怎么洗”时,被纪都尉叫进议事的营帐里。
江落瞥了他一眼。
纪溟被纪都尉带过来,就是要借着这次袭击立军功的。
江落跟着纪溟一起出来,倒也算是沾光了。
纪溟一走,周围就有修士和普通士兵凑了过来,现在不是训练的时候,总有些闲人爱凑热闹。
“哎,刚刚那位就是纪家的少爷吧。”有骑兵跑过来:“甭管他打没打,这次袭击完,那肯定是能当军官了。”
江落蹲在地上没说话。
“纪家的就是不一样。”
“江落,你可得跟他打好关系啊,到时候带我们也得点好处。”
“啧。”江落听着这些话,有点不耐烦。
平时就他骂纪溟骂得最狠,现在人在边境,周围一个交心的都没有,反而听不得别人说他。
纪溟进了营帐,炭火烧得正旺,竹简做的地图挂在营帐中央,纪都尉立在地图旁边,看着纪溟:“来了。”
周围的军官见了纪溟,脸上挂着笑,恭维道:“纪家公子龙章凤姿,不愧是青州未来的主人,亲自参与这次战役,定能帮助我们夺得胜利。”
“是啊,纪公子是少年英才。”
“我听说纪公子家教严谨,还是归一宗的内门弟子,哎呀,那个宗门可厉害,掌门可是仙盟魁首。”
“前途不可限量啊……”
营帐内,纪都尉抬起手,止住了手下谈话。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军官们面色和善,对着纪溟,脸上总带三分笑,虽然是寒冷的北方,却也让人心生暖意。
青州纪氏是赫赫有名的百年望族,其家世显赫,枝繁叶茂,犹如古柏苍松。
况且,纪氏在名门之中更是魁首地位,雄踞一方,拱卫朝廷。
这次突袭行动的军费,大部分都是纪家出的。
纪家的少爷来这一趟,就是要镀金的,他们怎么会给纪溟脸色看,让纪溟不自在?
纪都尉抬起眼看向纪溟,正色说道:
“你父亲要你立功,要比这次队伍里的人都要有风头,要让你借着这次突袭,让人知道你不是绣花枕头、高粱纨绔。”
纪都尉用手指向地形图上的一处薄弱点:“纪溟,我分配给你一队人,提前混入敌方侧面,进行情报收集。”
周围的人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当即有人劝阻道:“纪都尉,不可!”
一名军官阻拦:“我观他样貌,虽然正值青春韶华,但到底是带着稚气,举止有军人风范,却难掩少年本色,即使才情出众,也阅历太浅。”
“都尉,这种任务是深入虎穴啊。得另寻有经验的老将,不能交给他。”
这可不只是镀金,这是在玩命。
没想到脚踩刀锋的任务竟然会被指派给纪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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