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身后传来云佩的一声惊呼。江流回过头,看见她满脸通红,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看样子是匆匆赶来。
“走吧。”江流转过身,欲带着她离开小巷。
云佩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后,解释道:“我刚刚……”
“无妨。”江流打断她。
云佩闭嘴了。她双手紧紧攥住糖葫芦的木杆,失魂落魄地低着头,她还想说什么,但见江流已经走远了,便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李承允久居京城,江流也只在冬天回姑苏小住。云佩是新来的,按岁数比江流还小上两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江流垂着眸子朝前走,脚步不禁慢下来。回府前,她绕路又回了趟东街,在来往行人的喧闹声中把裹满冰糖的山楂串塞进云佩攥紧的手心里。
“这串给你妹妹,以后可不许再乱跑。”
云佩手里还攥着把碎银,她低下头嘴巴一张一合,没一会儿,泪珠就滚落下来。她说一句话便要喘三口气,江流一个字也没听清,只好低下头,把脑袋凑近了盯住云佩泪汪汪的眼睛:“像小花猫。”
……
回到王府时,李承允正坐在后院的廊亭里喝茶,江流懒得抬眸看他,径直回了屋子。等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时,云佩正跪在李承允身旁,她眼眶还红着,见江流出来便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迅速把脑袋扭开了。
江流:……
“王爷。”她恭恭敬敬地朝李承允行了个礼。
这回换李承允不看她了。
江流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自顾自盯着亭子后面的假山。等到她几乎快要数清假山上究竟有多少个窟窿眼时,李承允终于放下茶杯。
“月末你随我一道回京城。”
江流拢了拢袖子,快步走来坐到他对面。她给李承允重新倒上一杯茶,问道:“公主还好吗?”
没想到她纠结半天,就问了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李承允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轻叩着,淡淡道:“好得很……”
江流放心了,回头瞄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佩,沉声道:“云佩活泼贪玩,做事也总毛毛躁躁的,就留在姑苏吧。”
她一边说一边在背后偷偷挥手。心领神会的云佩赶忙溜之大吉。江流挡住她离开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打量李承允的表情。
暗卫大概早就把今天在巷子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李承允了。但他始终没问,江流也就不打算多说。
余光瞥见云佩溜得差不多了,江流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再次提壶给李承允的茶杯满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与公主自幼相识,深宫冷清,她又没有同龄姐妹,自小到大都是同我相亲相依,彼此照拂。太后疼爱公主,特允我下个月进宫为她庆生,我想着她是你亲妹妹,也是你唯一的妹妹……”
李承允转着茶杯,抬眸盯住她:“说。”
“我今日本打算去趟绣坊,想着送些名品绣片、丝绸,但那绣坊里摆出来的……”她顿了顿,欲要再次提起茶壶。李承允伸出一指虚虚挡住杯口,另一只手随即握在江流提着壶柄的手上。
两手交叠,李承允的手心温热,扣住她大半个手掌。江流放下茶壶顺势将手指插丨入他的指缝,牵紧。
大概是今日受了惊吓,江流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她眉毛描得浅,连带着口脂也是淡淡的粉色,整个人显得不那么有精神。
唯有眼睛还如从前那般透亮,情绪好似都写在了眼里,很浅的一层,像是雨滴落在湖中央,荡起的圆圆圈圈很动人,但都只浮在水面上。
李承允手心不禁收紧了几分,直到察觉到江流皱起眉,才缓缓松开。
“我听说前几日锦芳阁派人送来一批匹帛,都是上好的锦缎,我粗略看着,捻金锦就摆在最外头,还有一批素白的,隔着远也没看清上面绣的是什么花纹。”
李承允静静听她讲着,稍过半晌后见没了动静,才开口道:“都摆在塔楼了,叫木乙带你去。”
江流笑着抽回手,刚欲起身,忽又想起巷子里的事来。她回头看了眼李承允,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江流心里一紧,赶忙转身离开了。
塔楼在内院,书房的旁边,楼前有一棵古榕,目测比江流祖母的年纪还要大。塔楼很高,楼梯盘旋而上,一眼望不到顶。这样高的地方,江流平时是不爱来的。
路过一间屋子,木乙点起灯。
江流停下脚步,对着木门道:“这里放置的是什么东西?”
“回姑娘,这是放宝器的。”木乙推开门,一阵清幽冷香扑面而来,带着些古朴沉寂的气味钻入鼻腔。
屋内空间开阔,四周墙壁上嵌有木质货架,每一格都摆着价值连城的宝贝。正中是一张雕花长桌,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柔和,给四周宝器都披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江流环视一圈,心想真是了不得,从前是自己草率轻敌,竟不知这小小的塔楼内别有洞天。
关上门,木乙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间屋子里都是书画长卷。”
他正要伸手推门,江流率先拦住他:“不必了。”
木乙心领神会,放下手转身:“匹帛在最里间。”
江流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轻笑道:“想不到府里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都是各地送来的贺礼,也有皇上赏的,王爷特意派人从京城运回姑苏,都放在塔楼里。”
木乙推开门:“姑娘请看吧。”
这间屋子比方才放宝器的要更加古朴些。架子上整齐陈列着各色丝绸布帛,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来,斑驳的光影在布帛表面游走,显得格外宁静。
江流挑选了几匹颜色雅致花纹大气的锦缎,扭过头发现桌上还摆着几副刺绣。针脚密实,色泽华丽,寥寥几针却显得栩栩如生。江流轻轻抚摸着那绣片,心中啧啧称赞。这样的作品摆在塔楼里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何况李承允回姑苏刚没几日,这些东西若是锦芳阁送来的,大抵都是先经由管家的手再放进塔楼里,他自己或许都未曾过目。
江流越想越觉得可惜,她抚摸着绣片反反复复看,越看越喜欢,便索性都收入囊中,拿到宫里去和公主一同挑选。
木乙站在塔楼下等了许久,见她捧了一大堆东西出来时不禁愣在原地,但又突然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便赶忙搓搓手上的灰尘,接过那堆布匹丝绣。
“这锦缎在姑娘手里看着何等华丽,怎么到了你手上,就像是从东街地摊儿上偷来的赃物。”云佩匆匆赶来,见着这场景觑了木乙一眼,从他手上接过承盘,欢欢喜喜道:“还是我来拿吧。”
江流看着承盘上的宝贝心里愈发欢喜,便由着云佩和两个丫鬟把东西一路送进后院。
……
回京的日程定在了四月初一。临走前,云佩给江流带上簪子,俯身行了个礼:“姑娘可要早些回来啊。”
人一走,王府就冷清了。从南往北,路两旁的颜色由翠到白,京城不见草绿柳青,整座城依然是光秃秃的。丫鬟扶着江流下了马车,先引她去暖阁稍作休息。
春兰拿了只凭几放置在榻上,江流倚着闭眼假寐,没一会儿,李承允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屋内的气温陡然升高,李承允遣散了仆从,将一碟酥点放到江流面前。
江流睁开眼,盯着李承允稍作半晌,开口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
李承允视线落到她的簪子上。
“姚家发迹于百年前的乱世,当时的将军以一骑破万里,扫平中原战乱,立下赫赫战功。”
江流脑子里浮现出巷中的画面。姚凌腿上中刀,跪在地上苦苦哀嚎。她皱了皱眉,听见李承允继续说道。
“姚凌的祖父姚平川曾平定边疆,被先帝封为了镇国大将军。姚家子嗣代代忠义,皆以驰骋沙场为己任,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
江流轻抿一口茶,笑道:“难怪了,我当时见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还以为是哪位状元的后代。”屋内闷热,她解开外袍顶上的一粒扣子,继续说:“先帝仁慈,可封了大将军又如何?姚平川与荣王交好,后代又是个沉迷酒楼与花街巷陌的浪荡子,他在京城待的时日还没有我长,分明是不想沾染半分朝堂之气。”
李承允垂眸一言不发,手指碾过朝珠声音在一片沉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姚家这一辈青黄不接,姚凌是嫡子,却不是长子,他还有一长姐,在16岁时便入了宫。”
江流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后宫嫔妃中本姓为姚的只有一位,便是不久前诞下皇子,风头正盛的贞妃。估算着年龄,似乎也对得上。
江流还在宫中时便听闻贞妃贤良淑德,享誉圣宠,如今她诞下皇子,更是有了稳坐高位的倚仗。姚家靠着她,说不定还真再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江流勾着唇轻笑一声,曲起腿把脚搭在李承允膝上,语气间多了几分委屈:“王爷莫要怪我,那日若不是暗卫及时,我怕是真要被他拐了去。”
“谁知皇上身边竟有个吹枕边风的,若是陛下真怪罪上了,王爷责罚我我也受着。”
李承允不看她,顿了顿,只问她在玉韵堂有没有入了眼的镯子。
“姚姑娘手上那只我就很喜欢。”江流挑了挑眉,俯身向后,两只脚从李承允的膝盖缓缓挪到他的肩膀。
见李承允不为所动,江流顺着这个姿势闭眼躺下去,换了个话题。
“我那日在塔楼见着好多奇珍异宝,玉石长卷。都是稀罕物,比我在宫里见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脚掌贴在李承允脖颈处缓慢地摩。
“王爷为何不告诉我?”
“我从未瞒过你。”李承允垂眸看着她。
江流睁开眼,停下此刻肆无忌惮的动作。两人四目相对,李承允目光如常,在江流眼里却像是锋利的针,将她狠狠钉在榻上,她衣衫完好,却仿佛一丨丝丨不丨挂。
“王爷若是瞒我也无妨。”江流支起上半身,避开他的眼睛:“王爷不说,我定不会多嘴过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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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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