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明投案自首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得目瞪口呆。
顾贞更是难以置信,她见过赵明几次,那是个典型的酸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总是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对续芳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倒是关怀备至,视如己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呢?
徐子铮与陆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两人立刻默契地转身,疾步朝京兆府衙门走去,顾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拉着飞盈也紧随其后。
衙门的临时羁押处,赵明正颓然地被锁链绑在了角落。他身上的儒衫皱巴巴的,沾满了泥污,头发凌乱,脸上胡子拉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颓丧绝望的气息,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梳洗。
徐子铮瞧见了他,走到他面前,声音沉肃,带着威压:“本官乃大理寺司直徐子铮。你自称赵明,是死者续芳的继父?并且你投案说,是你杀了续芳?”
赵明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布满了血丝。他木然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对不起续芳,是我害了她,”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赵明!真的是你?”被差役押着的段九刀闻言目眦欲裂,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猛地挣扎起来,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对你那么好,她把你当亲爹,你这个畜生!”
他额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赵明。
赵明放下手,见到段九刀也在,眼神中懊悔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怨毒和指责:“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他声音陡然拔高:“要不是你突然出现,续芳怎么会想着跟你走?你是她的亲生父亲,你配吗?你给过她一天父爱吗,你带给她们母女的只有痛苦和抛弃,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出现就想抢走她们母女?”他积压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指着段九刀的手指都在颤抖。
段九刀被他骂得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顾贞见状,上前一步,隔着帷帽的轻纱,声音带着急切和不解:“赵叔杀了续芳,阿贞不信!赵叔为什么要杀续芳?”
她也要哭了。
赵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坐了回去,头深深低下,肩膀剧烈地耸动:“就在周家车队到顾府的那天晚上,续芳她来找我她跟我说,她想跟段老九走。”他哽咽着,回忆如同钝刀割肉:“她说她心里有愧,我当时心里像被剜了一块肉,我怎么挽留她都听不进去。”
赵明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我喝了很多酒,越喝心里越堵得慌,越想越觉得她要是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他眼神变得恍惚而痛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去了顾府后院,结果就看见续芳一个人站在月光下。”
赵明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感觉一股邪火冲上来,觉得都是因为她,因为她心软——”他猛地捂住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就冲上去捅了她一刀,就在心口上,我不是人,我该死!”
他捶打着自己的头,悔恨欲绝。
段九刀听到这里,彻底崩溃了,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赵明,你知不知道?续芳她那天晚上把骨灰盒还给我,并亲口对我说她不跟我走了。她要留下来给你养老送终啊!她根本没打算跟我走。”
“什么?”赵明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瞳孔骤然放大:“续芳不走了?她亲口说的?”他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段九刀已是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和得知女儿真正心意后的悔恨,让他几乎站立不住:“是,她亲口说的。”
赵明呆呆地听着,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还能看到那晚沾染的血迹。他喃喃自语:“我杀了她,我亲手杀了一个,把我当亲爹、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女儿,我——”
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
徐子铮冷眼看着这人间惨剧,待两人情绪稍缓,才沉声问道:“赵明,你既已知自己杀了人,为何现在才来投案?”
赵明失魂落魄,声音如同游丝:“我捅了她之后就吓跑了,后来我因为醉酒失足掉进了护城河里被人救起,昏昏沉沉到今天早上才清醒过来,一摸身上有血,我才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我就来投案了。”他交代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
“赵明!”段九刀猛地挣脱了差役的钳制,像一头失去幼崽的猛虎,咆哮着扑向瘫软的赵明!“你杀了她?你真的杀了她!我杀了你!偿命来——”
他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了赵明的脖子,赵明这次竟没有丝毫挣扎,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麻木,任由段九刀掐着,瞳孔开始涣散。
“住手!”徐子铮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欺近。他出手如风,精准地扣住段九刀的手腕,用力一扭一拽,段九刀吃痛,力道一松,被徐子铮顺势反剪住双臂,死死按在了地上。
“咳,咳咳。”赵明被松开,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发紫。
陆江连忙上前将赵明扶起,警惕地看着被制服的段九刀。
徐子铮压着兀自挣扎咆哮的段九刀,声音冰冷如铁:“段老九,国有国法,杀人偿命自有朝廷律法定夺,岂容你私自动手,再添杀孽?”
段九刀半跪在地上,赤红着双眼怒吼:“他杀了续芳,他杀了我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杀他偿命?”
“就凭这里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徐子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道:“这里是京城,在京城,就要守京城的规矩。”
段九刀虽然依旧喘着粗气,满脸不甘,但那股拼命的狠劲终究被规矩二字压下去几分。
徐子铮深深看了顾贞一眼,随即下令:“既然赵明已投案,案情已明。来人,将赵明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审结后依律定罪。”
“至于段老九。”他转向被按在地上的段九刀:“你虽未造成续芳致命伤,但意图伤人,且情绪不稳,有再行凶之虞。为防不测,也需暂行收押于牢房,待此案彻底了结再释放。”
差役们应声上前,将瘫软的赵明和依旧愤恨挣扎的段九刀分别押了下去。
看着两人被押走的背影,听着段九刀那悲愤绝望的嘶吼和赵明那死寂般的沉默渐渐远去,在场众人无不唏嘘叹息。
一场因亲情纠葛而起的悲剧,最终落得两败俱伤,天人永隔。
顾贞望着徐子铮和陆江走向内堂的背影,帷帽下的唇瓣紧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续芳,她只是想两全啊,可世间的安得双全法。”
陆江道:“续芳错就错在她左右摇摆,要是一开始就决定了跟老九走,也没有这些事了。”
“续芳没错!”顾贞忽然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正要离开的徐子铮和陆江耳中。两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顾贞隔着轻纱,目光似乎穿透了它:“我不懂,续芳没错,续芳只想要爹爹,续芳不该死!”
一阵风拂过,恰好掀起了顾贞帷帽的轻纱一角。徐子铮仿佛看到了轻纱下那张清丽却写满悲伤与倔强的脸庞,是错觉吗?
陆江虽然仍不赞成,但见顾贞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和一个傻姑娘争论毫无意义。
顾贞眼见徐子铮盯着自己带着探究,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太多话,她赶紧拉了拉飞盈的袖子,飞盈仿佛听到了顾贞的声音,看向徐子铮:“徐大人,既然凶手已经找到,续芳的尸身能不能交给顾家。”
“这是自然。”徐子铮接口道,他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刚才轻纱掀起的那一瞬:“凶手既已归案,死者当可入殓安葬。”
“续芳,我们回家了。”顾贞低声应了一句,不再看他们。
可她莫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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