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拍着良心来说,江白露对自己的审美并无奢望,不太会收拾屋子,也不太会收拾自己,做饭更是一场灾难,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毫无天赋,不过她有在努力学习了,她对自己说。
“怎么也得尽量过得去吧。”江夫人扶额,她上次与自己见面的时候对过去的她进行了深刻的检讨,以为江白露的教养只要这一生自己开心就好,没想到突然天降大任,江夫人说,如果有前后眼的话,肯定会好好培养一下她这些方面的。
“陛下没有嫌弃你吗?”江夫人问道。
“貌似没有。”江白露想了想,梁枫有表现过无奈,表现过震惊,倒还真的从来没嫌弃过。
“想不到陛下这么宽宏大量。”江夫人表示了诧异。
梁枫的确莫名宽宏大量,江白露想,自己到目前为止搞出来的故障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梁枫既没有暴躁到把她扔进云河里喂鱼也几乎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快。
生活本来就是按倒葫芦瓢起来,梁枫说,江白露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每天都有一大堆的琐事需要去应付,从书柜的门坏了到宫人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小门小户的人家尚且有本经难念,更何况是天家呢。
听人嚼舌根来说,目前最清净也最混乱的应该是葛愈家。
葛夫人没有回来的意思,据说昨天晚上葛大人直接拖着一堆行李正式入住内阁,“正好不用上下班走那么多路了。”葛愈对此表示他完全看得开,没有跳河之虞。
当然有人说这是葛愈要和梁枫划清界限,将来出了什么事情祸不及家人。
葛愈表示他真是冤死了,他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乐嘲风就是不回来,他又能怎么样啊。
不能怎么样,请不要上吊,江白露会这么回答。
梁枫闻言转过了头,江白露猜他是笑出来了。人言梁枫生性阴郁,寡言少笑,江白露是这么听说的,看起来也许只说对了一半吧。
宫城的规模是不小的,沿着朱红宫墙装饰着灯笼与辟尘珠,因此琉璃瓦上一尘不染,在阳光下显得异彩流辉,突然间江白露发现了一丝异常。
梁枫转过头来,低声说道,“是冷宫啊。”
江白露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往冷宫里扔过人,这应该是历史遗留问题。
据老宫女说,自打千余年前九重天上不许纳妾之后,这个地方就是处理犯了错的天家人的,扔进去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还好些,宫人心有余悸地说,每早每晚都要冲着大殿的方向磕头谢恩,这还能吃得下去饭,睡得着觉吗。
梁枫之所以没有拿到一张这里的饭票,那是因为即使住在冷宫里的人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宁可跳井什么的,老天帝觉得冷宫里的好歹也是天家人,不能这么对待他们,于是才选择了后山的宝塔。
“我应该听见有人在里面哭。”江白露答道,梁枫伸出手放在了铜环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里面应该没有人的。”他轻声说。
江白露只觉得这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阴冷之气,梁枫推开了门,江白露跟着他走了进去。
没有人,梁枫没有记错,这几间宫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江白露叫来平日负责打扫这几处的宫女,宫女矢口否认。
“娘娘,里面没有人,怎么会有哭声呢?”
江白露出了口气,梁枫的记忆中,他入主宫城的时候,冷宫中有老天帝的废后和侄女两个人,废后已经疯了,侄女看上去也不太对。
废后浑浊的眼睛似乎认出了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的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开心,她天亮的时候就断气了。
江白露听闻过老天帝有位废后的事情,据说她因为生不出孩子而被废,至于为什么被幽囚冷宫,原因很简单,因为大祭司说梁枫的出生和废后有关,她施行了诅咒,让天后的长子在大凶之时出生。
还真是段复杂的爱恨情仇,江白露想。
废后非常人,江白露知道这点,江元帅有次酒醉的时候感慨了一番,说他们同龄人当年这方面属她最出类拔萃,法力高强到逆天改命。
没准连国运都能改,江元帅醉的一塌糊涂,江夫人担心他祸从口出,直接一床棉被将他裹成了个茧囫囵扔到床上去了,幸好只是在家里独酌,仆人中也没有什么二五仔,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了。
梁枫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如此,那就走吧。”他说道,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只是若是朕听闻到什么风声说宫城有什么类似于冷宫鬼哭的妖异。”
“到时候你就拿头过来吧。”他淡淡地说。
“是,陛下。”宫女吓得颤抖不已,江白露想钧天上的人还真是神神鬼鬼的牵扯不清,就喜欢搞这套天谴什么的,也不知道钧天掌水龙王现在过的怎么样。
也没听闻说革他的职,抄他的家的事情,大概应该挺快活的。
如果钧天掌水龙王听见估计能吐血三升,感慨一句江白露对快活的定义未免也忒低了一点。
梁枫引着江白露在宫城中走了一圈,总而言之诸事还算顺利,路过老帝后宫室的时候,梁枫略微看了一眼,“你这段时间不曾去看过他们吧。”
“不曾。”江白露诚实地回答道,反正老帝后也不待见自己,江白露想,为了他二老的健康着想,自己不去见他们大概就是一种非常好的尽孝方式了。
梁枫前日里与她也说过,若是两位总是给她难看,那就不必每日去了。
老帝后是看不上江白露做天家的媳妇的,既不乖顺也不够漂亮,更没有那种仪态万方母仪天下的气场,拿出去都是在丢天家的人那种感觉。
既然江家二小姐已经是确定要许配给梁栋的了,那么可以考虑一下其它的人家,贵胄小姐出色的千千百百,想找出一个比江白露适合当天后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整个宫城里的人估计都是这么想的。
江白露对这种说法并无异议,毕竟她颇有自知之明,而且如果不必和梁枫结婚,她就可以去浪迹天涯,继续她原本的人生计划了。
若是几个月之前,她一定是这么愉快地想的。
梁枫为她置办的衣服没什么太新奇的地方,顶多算是中规中矩,江白露自己也没什么衣品,她个子高又消瘦,一副地地道道红尘薄幸人的模样,梁枫问过的裁缝都觉得她不是什么可造之材,雍容华贵是没法子的了。
“这样吗?”江白露笑着问道。
“朕又没有和他说要雍容华贵,”梁枫摊开了一只手,看来那个倒霉的裁缝多半是想多了。
两套标准的常服,和一套盛装,都是按照法度中规中矩地做的,江白露拎起来看了看,常服是鹅黄色和淡紫色的,而盛装是纯白色的,和梁枫的一致。
她将首饰盒打开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她还没打过耳洞。
梁枫将耳饰拿出来掂了掂,异色的瞳孔中掠过了一线珠玉的光。
“没有也好。”梁枫轻声说,“还蛮重的。”
江白露迅速和他达成了共识。
最后两个人一致的最终结论是,江白露现在身上穿着这件梁枫的旧衣服是最划算的,又不担心脏,又方便她上房揭瓦。
只是的确寒酸。
布衣寒士,说的便是如此吧。
江白露素来对周围人的眼光并无感觉,她个人认为这不在她需要负责的范围内,每个人怎么想是他们的自由是吧。
“本来是为了册封礼准备的。”梁枫淡淡地说,将钥匙扔给了江白露,“你先拿着吧。”
“时节拖到如今已经是初冬了。”白发的青年说,“想等到春时再说,更何况礼部那边估计有些事情。”
“我是比较喜欢春天的。”江白露笑着说。
只是但愿自己不要再长高了,到时候如果穿不进去衣服就有趣了。
白发青年抬起手来掩住了几声咳嗽,他今天应该很累了,但是毕竟没人能替他看折子。
晚饭后梁枫去内阁找葛愈喝了杯茶,回来时带了几份内阁起草的文牍,事实证明葛愈的字写的和他的人一样好看,清秀而俊逸,免去了梁枫不少麻烦。
给天帝写奏折还要卖弄自己书法水平的,应该不多,但是梁枫旧时做将军的时候,多半是遇到不少,。
江白露听江元帅说,有个人就是这么干的,之后他只能让他站在大家面前把自己写的是什么念一遍,然后悲惨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已经忘记自己写了什么了。
当然这事当成笑话就过去了,军中本有禁令,这位大书法家被拖出去挨了一顿板子,再无后事,万事大吉。
据说天后的册封礼要一整天,繁琐到令人听了就感到害怕,江白露只觉得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反正到时候肯定有人教,她平常心就好。
她为那只断了脚的朱雀添了水米,小鸟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看上去纯良而温顺。
就像有时候的梁枫一样。
他的病情时有反复,有些天重些,有些天则好一些,看他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来,青年手中的笔在折子上点点画画,时而用笔的末端挠一挠下巴,夜色已经深了,星辉月色一层薄凉,镀在他半散下来的白发上,莫名有了些光泽。
他支江白露去取一本年鉴回来给他,江白露回来的时候发现年轻的天帝放下了笔,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星星。
星图历历分明,听说祭司们就是用它来占卜吉凶的,江白露看不出什么端倪,梁枫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江白露不知道什么时候宝塔顶居然有一扇天窗,梁枫爬了出去,将一只手递给了她,塔顶的空间本不大,檐下悬着的铜铃在夜风中发出轻轻的碎响。
千门万户,街巷繁华,十二楼灯火通明,户部和礼部明显在加班,兵部走的差不多了,工部与吏部常年习惯性加班,刑部估计是前段时间累得不轻,大家都走了,估计回家休整了。
劝人学法,千刀万剐,前段时间的事情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江白露相信,对于这些楼里的大多数人,对于钧天乃至九重天的大多数人而言,谁沉谁浮根本无所谓,只要不乱搞,大家都会尽量努力的生存下去的。
梁枫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看着这座王城,神色平和而冷清,仿佛过往的所有岁月都统统被扔进水里了一样。
江白露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缕头发,让它在夜风中安分下来,突然心里一动。
她拔下自己的簪子,一头黑发落了下来,一缕黑色一缕白色,缠缠绕绕,结成了一根辫子,好玩极了。
梁枫伸出手,修正了她打错的结,两个人兴致勃勃地玩着头发,黑色与白色缠绕在一起,好似暧昧的晨昏。
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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