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天街也很是热闹，江白露回来的时候沾了一身的烟火气，她将包裹放在桌子上，和梁枫闲闲地说着天街上的见闻。

梁枫身体太虚出不来门，只能听她讲一讲了。

“除了差点丢了鞋子，其它的都蛮顺利。”少女笑着解着包裹，梁枫留意到她买的东西的数量，还真是超乎寻常的多。

“毕竟没过上年的宫人还很多。”江白露笑着说，“您和我讲过之后得赏赐点东西。”

“我倒是问管仓库的领班要了清单。”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来，“今天还有一直在忙的吗？”

“有。”江白露说，“司空为了赚新年补助，说什么都不肯休息。”

这位侍卫长爱财如命名不虚传，江白露曾看见他在空余的时候看着一张清单，研究着自己手里的钱放在哪里最稳妥保值，江白露给了他几个建议。

“说起来你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吗？”江白露随口询问道。

司空似乎迟疑了一会，少女表示不想讲就算了。

“您？”司空问道。

“谁还没有几个无关紧要羞于启齿的秘密了。”江白露淡然地答道，“如果困难的话攒钱也挺好的。”

江白露听到一些在宫城内任闲职世家子弟说司空的闲话，言里言外不过此人实属寒酸，不过说实话，死撑门面才是可笑的家伙呢。

当然你家里有矿当我什么都没说，江白露表示。

司空没什么太多爱好，养了一条细犬，藏了一罐红茶，守夜值班的时候，江白露经常看见他端着一杯浓茶，摸着狗的头，看着漫天的星斗与零星的灯火。

神仙相信星图可以为他们指引未来，因此对于九重天格外低的天空，无数人挖空心思想从星图中窥见什么秘密，天文台天天拿着些不知所谓的预言来邀功请赏。

理由是未来十年的重大灾害中他们成功预言了其中的九起。

请忽略他们一共预言了九十起这种事情。

当然天文台也是有真材实料的学士的，江白露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叫唐珊的学士，女子问了她的名字。

“江白露，江家的长女。”她确定了一遍，然后做了自我介绍，说是江夫人当年的同科，请江白露来自己那去坐一会。

江白露知道这个人，她也曾远远见过几面，天文台在王城的西北角，高耸入云的一座高塔，唐珊的位置在几乎顶楼的地方。

那是江白露第一次步入天文台，高塔的中庭是空的，巨大的璨金色天体在空中浮游，周围镂刻的星图无声变换，古奥而庄严，震撼无比，学士们抱着书卷来往匆匆，没有人说话，到处都是作图的学士和研读的老学究，唐珊带着她一层一层地走上去，在临窗的一间里坐下，唐珊为她倒了一杯果汁，江白露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水果榨的汁，也许是很多种混合在一起了吧。

江夫人对唐珊的评价颇高，说世界上那种女子不多见，有见识又细心，脑子好又不骄傲。

唐珊提出想为江白露看看命理。

喝了人家的果汁自然要给人家办事，江白露觉得自己是个有节操的人，于是她同意了。

唐珊看完之后拍了拍江白露的肩膀，对她说，你一生会很快乐的。

那时候江白露感觉那女子眉间有几丝平生不得志。

然而就在江白露遇到唐珊的那天夜里，江夫人半夜爬了起来匆匆出门，第二天一早才知道那晚唐珊服毒自尽了。

据说死的很体面，脸上一片释然。

她还未婚，遗书写了几封，给了朋友兄弟和父母。

江白露记得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哭的没了声息，过了半晌只说着“你何苦要这么聪明。”

慧极反伤，情深不寿。

唐珊的学生说她烧掉了自己全部的手稿，除却已经发表的文章之外，其余的都毁掉了。

据说天文台的天才和台柱子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大概是因为泄漏天机的缘故。

然而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进天文台，大概还真的是因为又体面赚的又多。

虽然王城世家子弟多，但是更多的，还是这些普通的小神仙吧。

世人皆说神仙好，其实他们所能见的也不过是几个有名有姓的大佬，也不想想那么多琐碎的工作只凭他们几个怎么可能做完。

光是钧天掌水龙王手下就有上百条小龙，还不算打工的各色水族。

对了，钧天掌水龙王他应该还活着吧，江白露的思维还真是一日千里，上下九天只需一秒钟。

“活着。”梁枫答道，“毕竟掌水是个需要经验的事情，一时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这样。”江白露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个精细活，据说雨水差了几分几豪，就是失之千里。

虽然死了儿子，但是钧天掌水龙王整个秋收干的还是尽职尽责的。

虽说有九天龙王，还有负责人间的四海龙王，但是他们合作干活的时候，还是这位钧天掌水龙王话事的。

钧天掌水龙王和副官下着棋，因为长子获罪，今年也没什么人上门拜年，下午时他听见有人敲门，门口虾兵蟹高声通报了一个令他虎躯一震差点没扔了棋子的名字。

“江白露！”龙王表示自己真的出了心理阴影，这个姑娘每次见到他，一次都没有发生过好事啊，然而他只能硬着头皮让人将江白露请了进来。

江白露拎了两瓶酒过来，说是从宫城仓库里捡年份老的挑了两瓶，“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懂这方面，但是来拜年空着手太像来蹭饭了。”

龙王感觉您就是真的来蹭饭我还敢不管您的饭吗。

江白露看上去梳洗了一番，虽然称不上多么漂亮，但是整洁而干净，少女恭敬的行了礼，说过去一年承蒙关照了。

然后转身走掉了。

钧天掌水龙王瓶窗看着少女走在街道上，拿出怀里的本子看着清单，神情自然而放松，像是做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街上的糖果铺老板看到了这位熟客，招呼着她进去坐坐，江白露从袋子里翻出了一包新桂花送了老板，感谢去年照拂。

老板每次都会给她多称那么一点，或是有什么新的糖果送她一份。

“别破费别破费，”老板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小娘子你非池中物，将来飞黄腾达不要忘记我啊哈哈哈，现在你家官人身体好些了吗？”

“多谢关照，好了不少。”江白露笑着说。

老板只觉得这女子非同寻常，若是一般人家里有个久病的丈夫，估计也是没有心情来买糖的。

而江白露非凡人，老板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一丝一毫的不平不甘，即使看上去几天没睡好带着黑眼圈，也神色平淡，眼底一派云破月晓。

“今年过年累吗？”老板娘问道。

江白露笑了笑，“谁家过年不累呢。”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客走主平安。”她笑着说。

老板当然也好奇过她为何要嫁现在的丈夫，江白露笑着答道也没得奈何，毕竟亲事早就定好了。

“除了父母之命，你没想过其它的吗？”老板娘问道。

江白露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说，“我倒是也没喜欢过其它人。”

她喜欢梁枫吗，或者说她喜欢过任何人吗。

江白露生性凉薄，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从容温存，她不是冷，也不是传说中的冰美人，她只是凉罢了。

她当然也不可怜梁枫。

但是她发现，她也很难忘记这个人，江白露想，如果几百年后，她估计还会对这个人记得历历分明。

“日子还是会好过下去的。”老板说道，初三他们要开门，两个人手上的活计都没有停下来，“当今圣上倒没有想的那么不堪。”

“哎？”江白露问道。

“当初他上位的时候，我们差点拎包跑路，都说他肯定要搞出什么事情来。”老板说，“不过我们一寻思从前的时候什么兵荒马乱都活过来，又怎么会这种阴沟里翻船。”

“这半年来说过的倒是不错，感觉圣上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心。”老板说，“也是个守法度的人，当初街上多少人想出名骂他看能不能让他违背祖宗条例，砍几个大不敬之徒。”

“结果也没出成名。”

江白露笑着听着。

“你看上去很开心啊。”老板娘笑着说。

“毕竟过年了吗。”江白露答道，拎起包出去的时候觉得这包比自己拎进来的时候还重了。

所以说梁枫你现在想吃哪种糖就有哪种糖。

梁枫托付她去看眼葛愈，内阁首辅给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忙着招待值班的下属和回不了家的杂役们，葛愈的手艺极好，内阁门口集中了一波闲人在闻味，前几日内阁首辅祝九重天新年快乐的时候，大家都在感慨这次的首辅是按照脸来选的吗。

人间富贵花，这优势，还真是名不虚传。

很少有人可以讨厌一个生的如葛愈一般好看的人的，虽然世家们觉得葛愈是对他们的侮辱，一介妖物飞升而来，居然身居此等高位。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

葛愈闻言感觉自己被比作了妲己。

你们开心就好，内阁首辅表示。

葛愈前些日子送了些花种，说是什么稀世名品，梁枫问江白露打算种在哪里，江白露表示就没有我毁不了的绝世名品，她觉得还是算了吧。

梁枫倒是深以为然。

江白露不太擅长养花。

嗯，确切来说，一窍不通。

估计心存良善之人看到她种花有会忍不住感叹，真是造孽。

于是江白露为了自己一身清白，选择不种。

两个人曾研究了葛愈的册子两三个刻钟，最终觉得他们彼此彼此，半斤八两，还是不要考虑这种事情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贵有自知之明。

江白露想，大概除了梁枫之外，她还真是很难找到这么放任自流听天由命的丈夫了。

她觉得最早梁枫看着她亲手干活的时候，那神情简直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助。

大有一种请问你下次搞出事情来能不能给我一个预告的感觉。

江白露的脸上大概写着我什么都没有做它就坏掉了。

据说这种笨媳妇一般都会被打回娘家的，娘家还得赔彩礼的那种。

江白露对此表示无伤大雅，也和她父母没关系，因为毕竟一开始就没打着她还能结婚这种事情。

她路过人声鼎沸的寺庙的时候站住了脚，据说这家的签子极灵，她好容易排上了一个位置，签筒里掉出了一枚竹签，她将它拿了起来。

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套编排的算法，然而江白露依旧认真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房星本是星。”

真是上上签，房星者，君王也，她笑了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上午，唐珊给她倒的那杯果汁，和最后对她说的话。

“逆天改命，百密一疏，那两个人还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啊。”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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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房星本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