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越来越美了,我独自一人,却很自在,我别无所求,只想被阳光晒透。我渴望成熟。我准备好死去,准备好重生。
——赫尔曼·黑塞《堤契诺之歌》
第三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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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
可以让一个单纯简单的大学生蜕变成游刃有余的职场精英,也可以让熠熠生辉的追梦人沦为安于市井的路人甲。
可以结束一个年轻人最无所顾忌肆意拼搏的青春岁月,也可以让人不再频繁想起一个曾以为会刻骨铭心记一辈子的名字。
喻谣的这8年是交出接近满分答卷的8年,在校拿到超高绩点,辉煌的实习经历,入职行业鄙视链顶端的甲方公司,坐直升机般的升职加薪,如今也做出自己的代表性项目,这是令无数同龄人羡慕的8年。
但这8年在她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却被她几句话带过了,纵使她为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了数不清的通宵达旦,落下一身职业病,也经历过不被看好,经历过排挤、歧视、不公,甚至很多次心血付之东流,但她只简单讲了自己现在工作顺遂,前途光明。
大概是因为这些困难与努力,因为目标明确,对她来说并不算痛苦,真正令她感到麻木的一向不是这个。
讲完这一切的时候,餐馆已经关门,后厨只剩倚坐在灶台的两人。
喻谣有点后悔没有拿杯烈酒进来,太久没有翻出这些被她强行藏到记忆角落的旧事,这样猛的一通仔细回忆,让她觉得胸口憋闷。
周昀霁本来一直盯着前方不知什么地方沉默不语,见她也停下话头,这才侧头看她。
“还能喝吗?”他问。
“嗯?”
周昀霁脸色并不好看,“还想吐吗?要跟我再喝一杯吗?”
喻谣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周昀霁在后厨边侧的酒柜翻出一瓶白兰地,几根修长的手指夹住两个shot杯,又在冷藏柜拿出一个柠檬,切开撒上白糖插在shot杯的杯口,简单做了两杯nikolaschka,从调酒的选择上来看,他的心情也不算好。
一杯递给喻谣,另一杯被他咬过柠檬之后一饮而尽。
酸甜与辛辣交融,刺激顺着食道一路高歌,暂缓他胸口像被人紧紧攥住的酸胀。
在今晚之前,周昀霁是准备重新面对一下当年发生的种种,他知道自己欠喻谣一个解释。
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能重逢,那便是缘分未尽,尤其看到喻谣现在过得这么好,如果解开当年的心结,让她的过往青春更加圆满,也许两人还能做个朋友,这就是他现在希望的所有事情了。
但听完喻谣的讲述,他不难感受到其中尚未湮灭的情感,喻谣想要的或许不是一个解释,而是一个回答。
一个跨域了8年仍然想要让他修改答案的回答。
喻谣也将这杯nikolaschka一口送入喉中,皱了皱眉,眼睛被刺激出一点泪光。
“所以你可以给我讲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她没等到周昀霁开口,便自己主动问道。
“......”周昀霁没看她,忽而又自嘲地摇头,“其实再说这些也没什意义。”
“?”
喻谣没想到他竟然突然变卦,说好的两个人开诚布公谈一谈,搞得好像他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突然又不讲了?喻谣甚至都要开始怀疑究竟有没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一切都只是他的托词,在听完自己情真意切的回忆之后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她不由的把拳头都攥紧了,咬着牙说:“有没有意义不该你来判断吧?”
周昀霁面无表情,“当年是有一些误会,发生了一些因我而起的不好的事情,我当时...确实没有足够的心力对你坦白,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喻谣,如果我现在全都解释给你,你是会觉得心里痛快了,还是会更加遗憾呢?”
“......”
“如果你更觉得遗憾,又能改变什么呢?已经8年了,真的太久了,我们现在...”他顿了顿,“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喻谣感觉那一口白兰地怕是烧进心里去了,当初就没能发出的火气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你在耍我吗周昀霁?不对,是你又要耍我对吗?”
周昀霁睫毛垂下,“...我没有。”
“你没有?”喻谣提高了音量,声音都有点发抖,“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你到底做了什么就那么难以启齿吗?敢做就不敢当吗?还不是一路人了...别搞笑了周昀霁,我们从一开始,有是一路人过吗?”
一通输出,周昀霁低头不语,脸色晦暗不明。
见他还没反应,喻谣干脆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发力,让他看着自己。
“你不想说,ok随你,我也懒得知道你那些破事,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就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是你欠我的。”
周昀霁沉默了一会,问她:“...什么?”
喻谣与近在咫尺的周昀霁对视,心中有几个问题都逼近到喉咙,却又都犹豫徘徊在嘴边。
她看到周昀霁不知何时脸色开始变得惨白,甚至嘴唇的血色都逐渐褪去,似乎只要她的手指再用力一些,周昀霁整个人就直接碎在她的手中了。
“你是背叛我了吗?”她问。
周昀霁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艰难勾起嘴唇挤出一个很苦的笑容,“阿谣...”
“回答我的问题,你背叛我了吗?”喻谣打断他。
周昀霁抬手,抓住她钳住自己下巴的手扯了下来,又很快地松手,眼波流动,“我说我没有,还有意义吗?而且...你真的能相信吗?”
喻谣觉得自己心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一块巨石骤然落了地。
借由后厨微弱的灶灯,她突然看到有一道微光自周昀霁的眼中闪过,那光线有些奇怪,她因而蹙眉。
更奇怪的,在喻谣盯着他眼睛神色变动之后,周昀霁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情绪变动,继而回避了她的视线。
那种情绪,喻谣觉得像是紧张。
她重新伸手迫使他回头,仔细看他,“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
周昀霁天生铁眼,上高中那会班里十个人有八个近视,他依然保持双眼5.0,读了几年大学反而近视了?而且,他的隐形眼镜也有些奇怪,喻谣不太懂,但是好像直径有点太大了?几乎要覆盖住大半的眼白了,正常眼镜不是应该只盖住虹膜就够了吗?
“呃...看屏幕看多了...”周昀霁眨了眨眼,糊弄她。
“那怎么...”喻谣还想继续问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她瞄了一眼是朱月柯打来的,周昀霁也看到了来电显示,向一旁稍撤,留空间给她接电话。
“...喂?”
“我的小寿星啊,怎么你的生日趴自己先跑了?大家都还在等你呢,怎么着,我帮你安排他们撤退?”
“...”喻谣看了眼时间,再不回去确实不太礼貌了,“不用了学姐,我这就回去。”
“啊?”朱月柯倒像是有点惊讶,“你还回来啊?”
喻谣有点疑惑:“对啊,我在一楼呢,上去很快。”
“唔...”欲言又止的样子。
喻谣:“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看你跟你那老相好之间小火苗噼里啪啦的,还以为一整个旧情复燃直接扑倒了呢。”
“......”
朱月柯大学就认识喻谣,早些年见过好几次她的酒后失态,早就知道有周昀霁这么一号神仙人物存在,今天终于得见真容,总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能让喻谣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了。
喻谣闻言立刻心虚地捂住手机看向周昀霁,那人不急不慢回她一个意味不明的对视。
喻谣压低了声音,“...我这就回去,见面再说。”
火速挂了电话。
昏暗空间重归寂静,却变得有些尴尬。
喻谣站直了身体,“那个...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还得回去招待我的朋友们。”
“...嗯,好。”
喻谣左顾右盼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想了想又敲了敲灶台补了一句,“谢谢你的解酒汤...还有你的酒。”
“...”周昀霁身体没动,抬眼看她,“不客气。”
“嗯...那我走了?”
“好。”
“好”,喻谣抿了抿唇,抬步向外。
刚走了两步,高跟鞋敲在瓷砖上发出“叩叩”的有力声响,她的手腕突然又从身后被紧紧拉住。
喻谣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身后此刻的周昀霁目光灼灼,思忖一会郑重地对她说:“生日快乐,阿谣。过去8年的补不上了,之后的应该不会再落下...如果你还需要我的生日祝福的话。”
喻谣定在原地,被他抓着的手腕开始微微颤抖。
这个在她这里毫无信用可言的人,这个做出的承诺从来都不作数的人,又这样轻飘飘就讲出这样的话。
喻谣觉得自己的心情因为听到这句她一直盼望着的祝福而变得更差。
因为她终于在这一刻绝望地发现,她就是这样从始至终,过去现在及以后,都坚定不移地会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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