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后的周昀霁定在原地没动,衣领被她抓着,两个人距离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太阳已经下山,这簇呼吸的暖意便成为这个冬天的傍晚为数不多的热量来源。
见他不回答,喻谣又问:“怎么?你的止语修行还没有结束呢?”
对她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意外,周昀霁叹了口气,冲楼道口挑挑下巴,道:“先上楼去吧,外面好冷。”
老房子没有电梯,周昀霁住在顶楼,弯弯绕绕的楼梯阻隔住了几乎全部天光,喻谣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窄窄的水泥阶梯上,走的并不踏实。
又因为惦记着周昀霁还没回答她的问题,时不时回头想偷瞄他的表情,好几次都险些踩空,跟在她身后的周昀霁会伸出宽大的手掌,张开五指,“啪”的一下拍在她的后背,撑住她向前一推。
“看路。”语气冷冰冰的。
“哦。”喻谣乖乖听话。
虽然是老旧小区,但是周昀霁家里却布置的颇有格调,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家具的造型配色,器具的选择,还有零星一两幅挂画,是掩藏不住的审美天赋。
空间面积不大,厨房客厅一间卧室,比较特别的就是角落的木质楼梯,连通上面的阁楼。
喻谣只简单打量了一下,虽然好奇,但没有立刻进行深度探索。
“晚上留下吃饭?”周昀霁给她倒了杯水,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下,嘴上发出邀请,语气却像是指望她自己拒绝。
喻谣眨眨眼,“都行”。
她的目的不是来蹭饭,但这是个很好的缓和关系的机会。
周昀霁盯着她看了会,两手在身上摸索几下,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七星,这次没有征询喻谣的意见,也无视掉她皱起的眉头,兀自点上一根深吸一口,嘴唇轻启,吐出的烟云瞬间模糊了他自己的视线。
喻谣在他的行为里读出了几分较劲,好像是想借此标示出自己的颓唐,想靠轻飘飘几个烟圈就把她推走似的。
没意识到这软绵绵的拒绝在跨越八年的错过与误解面前稍显幼稚。
喻谣干脆向他的方向挪了挪,坐的离他更近,直接抬手捏过他的烟自己抽了一口。
她会抽但不抽,更不爱抽,周昀霁这款烟焦油偏重,只吸了一口她就想咳,硬是给憋住了。
“干什么呢!”周昀霁语气严厉,一把把烟抢了回去,直接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按灭,眉头全皱了起来。
喻谣的食指和中指微微分开,僵在空中,她本意是想故意逗逗他,但这么大反应还是有些出乎她意料。
不过很快,她就对周昀霁终于展露了些许情绪表示满意,勾了勾嘴角,问道:“怎么了?你能抽我就不能?”
明显一副找茬的腔调。
周昀霁懒得跟她辩论,冷冰冰丢下一句:“要抽自己买去。”然后起身去厨房看还有什么食材可以凑合出两个人的晚餐。
离家了半个多月,没什么新鲜蔬菜,他煮一锅开水放入干蛋面,又另起一锅热油,爆香蒜蓉和葱花,按照自己习惯的比例调一碗豉油皇酱汁,一起翻炒两下。
突然想起了什么,额外又加了一整勺白糖。
大火下蛋面翻炒,让每根面条都裹满酱汁,煸炒至表面微焦,再撒一把白芝麻出锅。
前后不出半个小时,冒着热气的豉油皇炒面就被丢到了喻谣面前,周昀霁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拿着筷子坐到桌子对面闷头吃了起来。
闻起来实在好味,喻谣尝了一口,调味刚刚好!又连着吃了好几大口,两边腮蛋儿全都鼓起,嘴上嗯嗯啊啊,连带着眼睛都亮了。
周昀霁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勾起一侧嘴角发出一个气声。
这点儿出息。
“你现在做饭跟我爸做的味道好像!好神奇!”她嘟嘟囔囔感叹。
周昀霁没抬头,嗯了一声,“你爸妈...都还好吗?”
“老样子嘛”,喻谣随口回答,说完眼珠一转,把筷子往面里一戳,笑着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他们都很想你的。”
周昀霁筷子微微一顿,过了几秒才又继续吃起来,含糊着回答:“等有机会吧。”
“等机会?什么机会?”喻谣不依不饶。
“...”周昀霁叹气,抬头看到喻谣冲自己忽闪忽闪眨着大眼,无奈道:“等过年吧。”
过年,那不就还有半个多月,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进展,喻谣满意点头,吃了两口嘴角一弯,又问:“以什么身份呢?”
“......去你家还必须要有身份?”
“当然啊,你这突然登门造访很奇怪,而且过年一般都只有亲戚互相串门吧,你算...”喻谣装出一副认真帮他想理由的样子,“...要不算我们家干儿子?”
周昀霁被呛了一口,咳嗽半天,喻谣憋着笑,探身伸手帮他把水杯往手边戳了戳,看他用极其无语的表情喝水。
“干嘛?还不满意啊?那可选的身份可不多了哦...”
听出她言外之意,周昀霁不上她当,沉声说:“别闹了,时间也不早了,吃完赶紧回家吧。”
“...”
只这一句,刚稍微回温的感情又瞬间荡回谷底,喻谣干脆放下了筷子,也认真起来,“周昀霁,刚才我在门外对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周昀霁垂着眼,继续道:“我说了,别闹了。”
“谁跟你闹了,你还当我是十几岁小孩呢?我现在对自己的情感有清晰的认知。”
周昀霁闻言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琢磨了一会她说的话,自嘲般一笑,“那对我呢,你确定对我有清晰的认知吗?”
什么...
喻谣的手不由捏紧。
新闻拼凑出来的认知算清晰吗,周昀霁只言片语做出的解释算清晰吗,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算清晰吗。
她语气诚恳:“我想有,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在窗户下沿稍作停留,继而彻底消失了去,房间里只剩餐桌上一盏瓦数不高的吊灯。
两人都不说话,最后是喻谣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都下意识向屏幕看去,是章杨打来的。
喻谣滑动屏幕挂断,开静音,手机倒扣。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再次安静下来的氛围却难以接续,周昀霁起身收掉喻谣面前的盘子,“吃完了吧?别耽误工作,早点回去。”
是他第二次的逐客令。
说完他独自走去厨房刷碗,留喻谣一个人坐在外面,对着空荡荡的餐桌发呆。
水声哗啦啦响了十来分钟,锅碗瓢盆碰撞水池,一种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温馨感在并不算愉快的两人之间回荡,让喻谣感到贪恋。
同时一想到又要无功而返,她突然有些愤懑在胸口堆积,她真的讨厌这种抓不住虚无缥缈的目标,一次又一次做无用功的感觉。
一咬牙,她起身走入厨房,走到周昀霁在水池前微微弯曲的腰背后面站定。
犹豫了0.1秒,她直接伸手环抱住周昀霁的腰部,将自己整个人都紧紧地贴了上去。
感受到了对方瞬间僵硬起的脊背,他整个腹肌腰肌前前后后都瞬时紧绷,抱起来硬邦邦的。
与此同时,闻到他身上没有任何以前风花雪月的味道,只剩豉油味,烟火味,还有一丁点尚未散尽的尼古丁的味道。
“喻谣!...”周昀霁语气不善,两手用旁边的毛巾擦干就准备扯开她。
喻谣在他的手刚覆上自己手背的同一时刻开口:“昀霁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难堪一次了。”
那双冰凉的手果然立刻僵住不动了。
喻谣侧头贴在他的后背,透过他的胸腔可以听到他规律有力的心跳。
“你之前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了,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过的比你好吗?”她语气带着几分无力,却偏偏还要笑着说:“可我怎么觉得我比你可怜多了。”
“之前你说让我等你,好,我听你的了,后来你又一句解释也不给我,就跟我说算了,你是觉得这样直接让我误会你喜欢别人了我会更好接受吗?你觉得这样我会好过一点?”
既然开了口,她要把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和埋怨全都发泄出去,这是她觉得自己最有力的招数了。
自损八百的苦肉计就用这一次,疼就疼个彻底,她打算把自己的伤疤全都扒开来看,如果周昀霁看过这些依然不愿意向她展露自己的伤口,那恐怕也就再无他策。
“你知道我这8年是怎么过的吗?是不是觉得我事业挺成功的就觉得我挺好的?但是以前你不是很轻易就可以看透我吗?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
“在学校那几年,我不跟任何人接触,争分夺秒学习、实习,进顶尖公司,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追求点什么,后来做了这份工作,只要能升职,什么我都可以做,我陪客户喝酒,胃出血进医院三次,连续通宵赶报告,一个月瘦过15斤...”
周昀霁皱起眉头,“什么?你...”
喻谣打断他,“但我根本不敢停下来,因为我一停下来,一停下来...”
她突然有点哽咽,声音微微颤抖,于是收住话头没继续说下去,深呼吸好几次才平稳住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她才重新开口:“现在的我生活无趣,情感麻木,随波逐流,所以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了,是说我太差劲了,所以你不想要我了的意思吗?”
周昀霁不说话,垂着的睫毛微微抖动。
“高考前,你说过,让我一定要等你...哥,我等了8年了,我还能等到吗?”
“......”
感觉到自己后背有一片区域逐渐变得湿热,周昀霁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疼的爆炸了。
喻谣控诉他的桩桩件件,说到底都是因为他的自私,过去他只顾自己有无心力,只想自己如何摆脱过去,做出的选择只是冠冕堂皇觉得是为她考虑。
但对她究竟造成了多少伤害,他怕是自己都不敢换位想象,所以今天喻谣说的话全都像是最尖锐的利刃扎进他的心里,他根本无处逃避。
在这段独自前行的岁月里,他痛苦过,迷茫过,但所有悲伤的感触全都会在到达情绪阈值边界前突然停下脚步,就像是人体的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今天不一样,周昀霁的手覆在喻谣的手背上,感受她的温度逐渐传递到自己的手心里,直觉如果他此时此刻松开这双手大概会经历远超自己忍受程度的痛苦。
他再也无力抵抗,他必须顺从自己的内心。
手指用力,滑进她的指缝,周昀霁转过身来,对上喻谣一双浸润着泪水的眼眸,看她眼波荡漾,倒映着的全都是他自己。
言语有时候真是最没用的东西。
于是在说任何话之前,他轻轻附身,郑重地吻上了这双眼睛的主人,决定在今天成全罪孽深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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