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晚鸦飞过,天际一片霞光,学子们三三两两结伴,有说有笑地走出讲堂。

吕素有序地收好书本笔墨,提起书箱徐徐地坠在后头。

本朝读书人多,遍地都是学堂。纪云书院是应灵的官学,以丰富的藏书而闻名,这也是她哪怕走动亡母的关系也要入学的原因。

相比于同窗的锦衣华服仆从环绕,她这一身木钗素裙显得分外惹眼。想她才来的时候没少被人在暗地里指点取笑,现下或许是失了新鲜劲,渐渐的没人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她也乐得清静。

只不过,似乎还有那不长眼的要来触她霉头。

来人是两个穿华衣踩弓鞋的男子,他们背着手拦在吕素身前,神情倨傲无礼。

吕素神色自若,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放下书箱拱手浅笑,“二位,有事吗?”

左边那个上下审视她一番,语气讥诮,“当真是世风日下,有钱人家的小娘子来读书也便罢了,你是怎么敢的?怎么,你也想学人科举考功名?”

右侧男子适时发出嘲笑,“劝你还是早日说了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不过我瞧你算也有几分姿色,爷倒不嫌弃你这通身寒酸,可以大度地纳你为妾。哈哈哈……”

“哈哈哈……”

吕素缓缓垂手,唇角一动,不紧不慢地说,“我朝除了娼、优、隶、卒、商不得科举,其余不论男女皆可应试,我如何考不得?”

二人微顿,而后笑得越发恣意,笑着笑着,其中一个倏而一收,沉声说,“别给脸不要,我俩能在这与你好言好语无非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上,识相的就给爷滚出书院,否则……”

吕素面色冷下来,“否则怎样?”

左侧男子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舔舐,“若你冥顽不灵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待会动起手来免不了磕磕碰碰,到时别找你们夫子装可怜。”

吕素眼底寒芒一闪,“说的是,动起手来难免磕碰,到时二位可别找长辈哭诉才是。”

男子齐齐向前一步,“不自量力!”

吕素捏起拳头冷笑,“无礼竖子。”

刚要交手之际,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慢条斯理的女声传来。

“我要是你们便不会去招惹她。”

两个男子一脸晦气,其中一个神色忿忿,“姜老三,你凭什么来多管闲事!”

姜宜双手环于胸前,慢慢踱步过来,小脸扬得老高,“笑话,她是我们同窗,何来多管闲事一说。”

她的身边跟着两女一男,身后还跟着几个女使小厮,人数上就压了对面一头。

“你们两个蠢东西还不知道吧,她呀,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要是动了她,到时候要闹到衙门,县尊大人少不得先赏你们一顿板子,到那时你们还有没有力气分说可就难讲了。”

“功名?”两男子面面相觑。

一阵轻风拂过,吕素的衣袂飘动,她一挥长袖,噙着浅笑,“不过一穷酸秀才罢了,不知有没有资格与你家做妾?”

这下二人脸色更难看了,这话要是传到衙门耳朵里,还真少不得不分青红皂白先吃一顿板子。

最终两人悻悻离去。

吕素于是朝姜宜揖礼,“诚谢姜娘子仗义执言,素感激不尽。”

姜宜问她可取了字,吕素回,“取师仪二字。”

姜宜两眼一亮,“好字!我的字是令安,你以后就叫我姜令安吧!这是蔡佳怡字丽质,这是孟宏孟叔大,还有我表妹李南风,尚未取字。”

这么热情的吗……

吕素微笑着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

蔡佳怡好言相劝,“若我们晚来一步吕娘子怕是要与那俩混人动起手来,双方力量悬殊,你怕是要吃亏。”

吕素正要解释,姜宜立马接上,“就是的,下回可别逞强了,教训这种人有的是法子,未必非要硬碰硬。”

罢了。

吕素再次拱手,“素受教。”

姜宜乐了,“你还真是个读书人。”

吕素展颜一笑,“我就当姜娘子夸我了。”

姜宜纠正,“是姜令安。”

吕素笑意更甚。

一行人结伴往外走,这里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几乎都是姜宜和蔡佳怡在说,孟宏时不时插两句,至于李南风则全程憨笑。

姜宜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笑,还夹杂着几分娇俏和一些空灵。

吕素暗暗观察着他们,脑子飞转,最终给这几人对上了号。

应灵县境内有盐井四所,姜家就是本地最大的盐商,孟家则是姜家下游中户盐商,无怪乎孟宏谈举止间对姜宜有刻意讨好之意。蔡家,她能想到的就是当今县尉姓蔡,至于蔡丽质与之是何关系尚不清楚。李南风应当是蚕丝商李家的。若她没有看错,此女面容浮肿心智也如小儿一般,想来要不是先天不足便是生过一场大病导致。

“师仪,你家住哪儿啊?”

这就师仪了……

吕素暗自好笑,同她说了住处。

姜宜听罢一脸可惜,嘴唇无意识地嘟起,“在两个方向呢,还想着能捎你一段。”

吕素微微颔首,“好意心领了,眼下天色不早,我们就此别过吧。”

姜宜朝她挥手,“那你路上慢些。”

吕素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去,提了书箱往相反的地方走,夕阳给她全身镀上一层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

车里熏了香,闻起来通体舒畅。姜宜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靠在软枕上,任由银朱给她捏肩。

“每日起早贪黑的,可把姑娘我累坏了。”她眯着眼咕哝。

文石捧上蜜饯果子,笑她,“姑娘,奴婢瞧您是玩闹得累了吧。”

姜宜捻了一粒在嘴里,含糊说,“要是能不上学堂就好了。”

文石抬手过去接下她的果核,提醒说,“您这幅模样要被二姐儿看到,怕是又要挨训。”

姜宜皱皱鼻子,“她?见天的不着家,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文石抿笑,“指不定今日便回来了呢。”

姜宜赶紧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银朱噗嗤一笑。

吕素刚到家,吕母和舅母也正好收摊回家,她赶紧上前搭把手。

吕母气息微喘,问她,“今日怎么回来晚了?”

吕素接过她的挑担,挑起四平八稳地往里走,轻声说,“学堂里有点事耽搁了会儿。”

舅母跟着进去,嘟囔说,“别是贪玩才误了时辰。”

吕母顿了顿,在后头说,“阿素不是这样的孩子。”

三人才进门,表弟便迎上来绕着他娘叽叽喳喳,表妹则接过吕素的书箱,吕素摸摸她的头,小姑娘抿起笑将其放进屋内。

没多会,舅舅也下工回来了。

外祖母见他们回来,于是便招呼着洗手吃饭。晚饭依旧是豆饭配豆渣,还有一大碗时蔬汤用来送饭,另有一小碟辣子。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有些昏暗。

吕母快速吃好,而后将竹筐抱进来,就着微弱的灯火开始挑豆子。吕素见状也加快了速度,吃了个五分饱后搬过小凳子与娘亲一块干活。

外祖母对吕素说,“素姐儿,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才顶饿。”

吕素扬起笑意,“尽够了的,外婆您多吃些。”

外祖母还要再劝,在瞥见儿媳妇的脸色后只能作罢。

豆子挑好后要分做两份,一份泡在水里,明儿天一亮就得起来磨成豆浆,另一份需得下锅炒得酥脆,到时候用作豆花儿的佐料。

每每炒豆的时候舅母总会在一旁盯着,名为看火候,实际什么样的心思大伙儿都清楚。

吕素心里一叹,她们娘俩如今寄人篱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夜渐深,吕素被赶去洗漱,吕母一边盛豆一边说,“洗好早些歇下,明日还得去学堂呢。”

吕素照做。

舅母将装炒豆的罐子抱回房里,门一关,便跟舅舅嘀咕起来,“我说你那个外甥女是真要一直这么读下去啊?不是我说,龙生龙凤生凤,她两个娘都是粗人,她还能真能中个进士娘子不成?依我看倒不如早些说了人家嫁出去才是正经。”

舅舅皱起眉,“你少说两句吧,人还在孝期。她们娘俩在咱家干得多吃得少,真不明白你哪来这么多怨气。”

舅母顿时不乐意了,两手一叉腰,扯着嗓子说,“再怎么着总是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吧?那些活儿我自个儿就能干,再不济还有你老娘呢,哪用得着她们!”

舅舅急得直拍大腿,“你小点儿声!”

舅母眼珠子滴溜一转,凑近说,“我说,你姐嫂在隔壁县当了这么多年捕头,就没给她们娘俩留下些钱财?”

舅舅横她一眼,“姐嫂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原本真积攒些许银钱,她病的这么些年也早掏空了,不然何至于逼得娘俩卖房卖地去还债。”

舅母撇嘴,“还真是来了两个拖油瓶。”

舅舅气得抖着手指点她,到底也是拿她没办法,只得一甩手重重一叹。

吕素母女俩一同挤在狭窄的杂间里,光她的书就占了大半个屋子。洗漱过后,吕素摸黑上了床,木板一阵咯吱作响后,她躺在床上望向房顶,眼神迷茫。

舅母的声音一向尖利,想必阿娘也听到了吧,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

只是她说的也不全无道理,她们娘俩一直在这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只是,下回解试还远在两年后,她熬得起吗?况且当真熬到那时候,她又能确保中举吗?

或许真的趁着还年轻时找个人嫁了才是最优解?

真是好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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