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飞机落地F国时，陆知夏已经恢复正常，问秦昭要过手机给黎知雨打电话询问情况。黎知雨却跟他嘻嘻哈哈装糊涂，只是一味地提醒已经过去一年，她二十岁许下的生日愿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兑现，陆知夏忍着闷气，告诉她快了快了。
傅恒走在他身旁，在挂断电话后立刻发问：“你对你妹妹是否太溺爱了？你干这行是因为你妹妹吧。”
“傅老板，我就这一个妹妹。”他不想过多言语，丢下这句后迈步去追身前的秦昭。
谢修见他插入，知趣退让空间。
“秦医生，实在抱歉打断你们了。”
“没事，刚好他有事要问傅总。”秦昭放慢步伐，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怎么，傅总又惹你生气啦？”
“哪有哪有，”他摆手阻止臆想，“是我妹妹，她最近变化很大，我想问问你，看她的病情是不是有所缓解。”
“接咱们的车来了，待会儿到酒店再说？”
到达酒店后，陆知夏一心想着妹妹的事，丢下傅珩便去找了秦昭。
两人下楼找了家咖啡店落座，秦昭清了一下喉咙，这才开口：“具体是哪里有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上次你说的偷东西。我休假这段时间趁她心情好，旁敲侧击提了让她来见见你，她虽然还是抗拒但态度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暴怒反驳。”
“她还告诉我说她已经彻底改了偷东西的毛病，还很诚恳地对我道歉……”陆知夏无意识的抓了下头发，嘴角浮上一丝满足浅笑，“秦医生你别觉得我当家属的不理智，实在是她变化太大……身为医生一定能理解吧。”
“嗯，非常理解。没有哪个家属希望自己的家人有病，也没有哪个家属不盼望家人病好。”
陆知夏觉得他在说废话。
“但现实很扎心。你要知道，病不会突然就好，任何的改变都有迹可循，疑点重重。如果她拥有良性和积极的自我认识，这是有利于她应对生活压力和促进病情康复，相反，如果她是在装病好从而应对就医或是病情已经转移，这只会影响她病情加重和反复，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
“可是她真的不一样，她真的变好了。”陆知夏迫切想为妹妹证明，说话的声息逐渐激动。
“我没有再接过店铺老板说她偷东西的电话，也仔细查了她的消费记录，没有私下赔偿和不对的支出。她也没再发过疯，也没再说我想害她，她甚至还抱着我说她之前做了很多错事，做了很多让我难堪的事。
她给我道歉，她哭着说她意识得太晚，说她后悔……你应该见过她，那天我手伤她就在。我妹妹那么乖巧可爱，阳光开朗，她成绩特别好，也很得老师同学喜欢。对外人也大方有礼，在我面前很会撒娇讨好，她怎么会有病，怎么可能会病情转移……她明明就是好了的秦医生。”
秦昭很明白身为家属这种抓到一点好就放大无数倍的自我安慰满足的心理，等人彻底发泄完了他这才开口抚慰。
“你先别激动，我说的也只是万一。我理解、明白、了然你的心理，你们作为家属自是不希望家人病情加重，但我身为医生有些苦口的话是不得不说。
看待事情你不能只看好不看坏，更不能忽略事情突然转变所牵扯的深层原因，无论什么事都要考究正中反三方面的因素，这样才能合理的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从而对症下药。”
陆知夏颓丧地掩饰自己窘迫，用力挤出一个难以掩饰痛苦的笑容失落道：“秦医生是我冲动了。”
秦昭浅笑不语问服务员要了杯糖水推给他，“我能理解你，糖水有助于缓解失意。”
陆知夏拿起，唇角笑容带着一丝忧郁。
秦昭其实很想说像他妹妹这种情况，家庭干预是最合适的疗法，可傅珩不允许也不会让他离开。
“知夏，我是说如果哈，你要是相信我……可以和我深入交谈一下，比如你的家庭父母，这有助于我更了解你妹妹的病情和你。”
“不了秦医生，不是我不相信你，”他婉言谢绝，“而是这件事不太方便说。”
秦昭浅叹，语气带着些遗憾：“每个人都有不想诉说的秘密，但我还是那句话，为了你妹妹好，你该相信医生。一味把事情深埋心底，它不会消逝，只会腐烂。”
水杯湖面泛起汹涌涟漪，陆知夏“砰”地将它砸至桌面，水花脱身，肆意蔓延攀爬。
服务员听到声响想上前清理，却被秦昭制止。
“给我杯开水秦医生，让他们给我杯开水。”
秦昭闻言，想起了那个惩罚。
热水随即而来，陆知夏慌忙贴唇，眼泪一点一滴坠至杯身砸出坑洞，这让他清醒不少。
秦昭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自虐。
许久许久，久到傅珩打来催促电话，陆知夏才恢复正常。
“秦医生，我还有个问题。”
“你问。”
“我妹妹很喜欢钱，特别喜欢钱……原因应该是曾经的我们太穷太穷，穷到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穷到我得去偷东西，穷到得去哀求别人把吃不完的饭菜施舍给我们……
后来，我干了酒吧有钱后，没再让她为钱发过愁。按理来说，穷过应该会知道钱的不易，可她却不是。一月有时候能花一二万，有时候十几万，出去买东西几百万的花也没见她心疼。这些年我自认为给她的钱不少，可前几天我查她账户时，发现她几乎没有存款。”
“可能有另外的卡，只是你不知道。”秦昭放下电话，心堵得厉害。
“像你妹妹这种情况，还这么喜欢钱，她不可能不存钱。而且以她现在的状况，按我分析，她的占有欲应该特别强，而且还有些偏执。加上你们曾经遭受过贫穷，这些悲惨经历也会让她内心存在一定的焦虑、害怕、缺乏安全感。之所以喜欢钱爱上钱，或许只是为了获得安全感，钱对于她的作用绝不是满足物质需求这么简单。”
“上次我们说她偷东西只偷低廉便宜的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为了使用或牟利，纯粹是想通过偷窃的行为从中获得心理满足。她无限制花钱消费，其实和偷盗是一样的道理，并不是为了消费而消费，更多的可能是为了修补，弥补曾经受苦的自己，从而达到满足心理。
从这一点能看出她没有忘记你们曾经受苦的岁月，所以她绝对不会把钱花的一干二净，不给自己留退路。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把钱都存起来不敢也不舍花。上次傅总让谢修给她转账有账号，你可以查一下。”
“那张卡我知道。”
陆知夏的心揪着发痛，一阵阵的疼痛敲得他痛不敢吸。原以为妹妹的病大有好转，却不曾想竟又添新病，而作为她唯一的亲人竟又是不知道，没发觉……
“秦医生，你说我做她哥哥是不是太不合格了……她，她……她有这么多问题我，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没发觉…要是我早点发现，早点制止，那她就不会发展到今天……我只是一味给她钱，给她钱，我以为只要多多给她钱，她就会开心……”
“不是，知夏你别这样想。这世间上的所有病都不是突然发生，有些病隐藏十几二十年，连本人都未发觉的大有人在。再说了，你妹妹这个是心理问题，更不易让人察觉。
另外来说，其实心理疾病根源并不是病，而是她们的心、思想出了问题，这比身体上的疾病更让人无所察觉，你又不会读心术那能知晓得那么清楚，别把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闻言，陆知夏努力露出一个安好笑容继续说：“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够仔细，不够用心。要是能时时待在她身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说服她尽早就医，努力开解她，她一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傅珩说得对，我确实太溺爱太心疼她了。如果从一开始知道她有病，我就强行带她去医院，她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症状。我应该强硬一些才对，我应该在她身边……
钱和房子不过是身外物，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只有这一个妹妹，只要有她在，我就还有家，我们的家就还在，等我妈出来，我们还是有家的……”
察觉他神情不对，秦昭急忙奔到人身前，抓着他手臂摇晃，“知夏你冷静一点，别把自己陷在里面，陆知夏！”
陆知夏似是被他怒叫唤回了神，茫然地抬头寻声。只是他的目光很空洞，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像是个被强行抽取灵魂只剩一摊皮肉的躯体，完全不似平常的肆意洒脱，无所忌惮。
“秦医生，我得回去照顾我妹妹，我母亲曾经千叮咛万嘱咐拉着我的手让我必须照顾好知雨，如今她这样都是我的疏忽，我的错。”
秦昭站在他身前，轻轻抚摸他后背温柔安抚道：“知夏，你先听我的，跟着我呼吸十次，轻轻吸气慢慢吐息，不要加快速度不要想别的，就跟着我呼吸，好吗？”
陆知夏没意识地跟着指挥呼吸，情绪渐渐有了好转，人也不再发抖恐慌。
十次呼吸对于情绪失常的人来说短如一瞬，秦昭听他吐息渐渐平稳，又让他跟着做了三次，这才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陆知夏至此终于回过神，他没感觉羞耻或难堪，而是“扑哧”笑出了声，那声音清脆又透彻，至此秦昭悬了半天的心才得以真正放下。
“恢复正常了就好，你还是这样我习惯。”
“秦医生，让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
他伸手拉人起身，吐槽自己道：“这都到晚餐时间了吧，你瞧我，说话没个点，还害你听了这么多废话。”
“这可不是废话，”秦昭以哥哥的姿态与心理，轻轻揉了下他头顶说，“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想要了解患者，首先就要懂得倾听和让患者与我有交流的**。”
“秦医生拿我当病患？”
“你要是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会很有职业自豪感。”
“别别，咱还是说我妹妹的事儿吧。”
两人付过赔偿，一前一后出了咖啡店。
秦昭没忍住职业习惯，回去的路上依旧向他科普知识。
“刚刚听你说要强硬对待你妹妹，这里面有一点要特别注意一下。现在她获取快乐的方式、取向是与不良行为联系在一起。如你所说的强硬或是指责批评，这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压制了精神需求，这样做不但缓解病症的效果不好，往后随着年龄增加也会形成更严重的心理障碍和人格缺陷。”
“有机会还是让她来见见我吧，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以你朋友的身份把我介绍给她，先降低她的防备心，而后再从长计议。我想，多沟通交流几次，彼此熟悉了总归是好。你那么心疼你妹妹，我可不见得你真的狠得下心对她强硬。”
“是是，秦医生教训的是。那不如这样，等过完年回去，我找个时间把她约出来，你先试着跟她聊聊再说？”
“行，只要你约得出来。”
“秦医生，今天真的谢谢你。”
秦昭不好意思地扶了下眼镜，朗笑回他：“身为心理医生，怎能让患者独自陷入失常，都是我该做的。”
陆知夏知道他是在点自己，故意装不懂拍马屁说：“秦大人威武。”
秦昭大方接受夸奖，两人东拉西扯并肩回酒店。陆知夏被他一番笑话洗脑，心情也由最初的惆怅失落转变为喜上眉梢。
可一路挂在唇角的笑容却因为他和傅珩房中的一位访客冷在了唇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