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这个发展不能说是惊世骇俗，只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闹了半天……”
吐槽哥瞠目结舌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个猜猜我是谁的小游戏？？？不是，啊？我，啊？”
他几乎要失去措辞的能力，眼睛瞪大的模样像极了考试时竭尽全力仍然看不到前桌答案的后排生。
荒唐，太荒唐了！
关键他们真的入戏了！他们真的把这个上帝当成真人，结合他的背景故事去思考他的行为逻辑，和他斗智斗勇了这么久！
他们甚至都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了！你却告诉我不要担心，这真的只是个圣经版过家家？绿色天然无公害，无血腥暴力和恐怖？
连慕明晓都呆住了，大脑重新加载开始回忆那些忽略的细节。
貌似也就后厨满地的水迹可疑……水？
他想起来了，名为轮回的画作，他的确看到过。
这是一个外国画家的作品，画的构成很简单，就是满屏的洪水，显然是大洪水的主题。
与同题材的其他作品不同的是，画中不见诺亚方舟，不见人，左上角是上帝冷脸俯瞰着这一切，右下角，一只小鸟嘴里叼着风信子，与之成对峙之态。
再结合一下作品的名称轮回，画作想要传达的东西便非常耐人寻味。
有人分析，这是画家在暗示，鸟是那些死去之人的转世，毕竟风信子有着轮回之意。
它望向上帝的眼神充满愤怒，在无声指责对方的暴行。
又有人说，鸟是所有生灵的意象代表，它象征，大洪水过后的世界也不会恢复成美好祥和的模样，暴力永远存在，就像人和人的冲突永无断绝，都会无尽轮回下去。
解说多如繁星，然而由于画家命运多舛，一生除了这个没别的作品，十几岁就早早离世，一切就都只能是推测。
慕明晓不是美术生，当初只是匆匆略过一眼。然而今日，却是要在他脑海里扎根了。
他哭笑不得，为自己后知后觉的反应感到无奈。
而那边马尾女孩在扶正歪掉的下巴之后，第一个将大白眼对准言纪:“早说是一个猜画名字的游戏，你倒是上啊！你那么多专业课白上的啊！”
言纪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这会全场也就他一个还能保持原本的表情。
“首先，我不知道这是猜画游戏。”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次，就算是，我上课从来不听，各种线索又抽象成这样子，实在无能为力啊。”
“呵，摆烂王却卡着点来了这里，大概是上天都看不下去吧。”
背包男说，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完全是木的，明显魂还没召回，只是凭着本能在鄙视言纪而已。
“没有，我只是回来觅食，顺便找暑假作业的灵感的。”
老师的原话是，以地狱为主题画一副油画。
他本没上心，没想到难得一次来学校竟碰上这样千载难逢的场景。
那一刻他心花怒放，眼里的不是上帝而是活生生的素材，他迫不及待想见识下对方到底能玩出怎样的花来。
但现在别说是地狱了，明白这个游戏本质的众人简直就是被泼了开水的青蛙，可怜又滑稽。
首当其冲的就是格子衫和背带裤。
该死的，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密室吓得坐立难安为了能早点离开这里不惜上演了一出小丑戏码结果得到两个极其擅长语言艺术的人类的暴击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都想要换个星球生活了你告诉我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啊？
“谁让你们搞这出的！”
都说如果眼神能杀人谁谁一定尸骨无存，以格子衫的怒气值来看，这会他的战斗力应该能媲美路西法。
“没办法，我们也很无聊的啊。”
机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软萌又无辜的声调:“你说你们，把我们复制出来，却最多只在艺术学院上课的时候放张PPT，又不要我们做例画，下课就忘到九霄云外，更别提寒暑假，直接是吃灰的命。”
“等等！”矮个女生如遭雷击，“你……是那张画？”
“对的！准确来说是画中魂！”
那边打了个响指:“嗯，就和你们人类口中的精怪是差不多的意思。我还给自己取了个别名，叫莉莉。”
“总之我们真的很惨的啦，身为复制品不能出学校，被大学生滋养出了神智。然而人魂有别，我们非常想和你们认识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可惜有规定，我们不能公然透露自己的存在，不然引起混乱是要被强制处理掉的。”
“你想想，一肚子的话没处倾诉，这样的日子就算是鬼也得爆发吧？所以我们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先找个重量级的家伙带到现实引起注意，用各种旁敲侧击做提示，等你们猜到我的名字，我就可以正式亮相。暑假人不多不会造成混乱，能让你们深刻的认识到我，还可以为无趣的假期增光添彩，简直一箭多雕，你们觉得呢？”
背包男抚上自己的心口:“我觉得我现在要去我们附属医院看医生。”
“医院？好像也是个……”
“所以是我们让你们复活的吗。”吐槽哥眼神已经死了，“这里面的槽点有些多，和着我才是那个最接近答案的人啊？那我说上帝像是画里跑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给我点提示，新手福利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能接受，感觉大学校园出现什么都不奇怪。”马尾女孩找到自己的椅子坐回去，“总比僵尸和奇行种强。”
“嗯……”莉莉的声音有些发虚，“这些都不重要！总之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不仅免费给你们上演了一出可以互动的情景剧，还能了解本体与各种衍生故事，寓教于乐，这不好吗？”
“我好你姥姥家的香蕉皮！”
背带裤破音了，希望他的嗓子没事。
好在画中魂莉莉没有姥姥，所以并没有被冒犯到，还在那喳喳:
“而且考虑到这是第一次，我把难度直接调低了，框定的四十个小时，既是提示，也是给了你们充足思考的时间，和上帝有关的那些传说我以为你们耳熟能详的，你们都猜到洪水了，只要再发散一下想象不就成了。”
“甚至，我还在后厨放了风信子的花做提示！一眼就能看见的！”
“我没看见。”
慕明晓抢在所有人之前回答，音色笃定。
“啊？”对面一呆，“有这回事吗？我瞧瞧……额，好像顺着水飘桌底下了，趴地上就能看……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明显是自己也心虚了:“第一次太激动了不熟练……这都是意外，意外。”
慕明晓沉思。所以是他疏忽……
“所以都怪言纪当袖手观音！但凡他有一点责任心帮忙，我们早就通关了！”
向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率先做出声援。
开什么玩笑，慕明晓能有错吗？绝对没有！
那么一个漂亮的人能趴地上吗？绝对不能！
所以言纪，滚过来挨打！
众人齐齐点头，并对某位罪魁祸首释以视线酷刑。
言纪的脸色已经能和黑炭媲美了，但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反驳。
“总之我真的没有恶意啦！”
那边莉莉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为自己洗白:“把桌椅子拼起来是吓唬用的，拿剑的白衣人也只是气氛组，没想把你们怎么样，最多就是困一下。”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什么叫最多只是困一下，不知道多少杀人案都是这么困出来的吗。
“行了行了……”背包男心累地挥手，已经不想听了，“既然我们猜对了，能不能放我们走啊？”
“当然可以。”声音甜甜的，像什么糯米团子，“你们把卷帘门往上抬就行了。”
于是一众被摧残的不要不要的人立马跑着去了，活像是身后有饿狼在追，徒留下原地孤零零的上帝。
是的，在游戏本质大白之后，那两个跟班就不见了踪影。
上帝也不再冷着脸，感受到慕明晓无声的视线后，他露出了和画中一样温和的表情，这使得他看上去终于像一个创世神了:“所以，关于我让你思考的那个问题，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降下考验的意义是什么？
慕明晓不言。他本来已经给出了回答，但在局势翻转的现在，他又不确定了起来。
“没关系，以后会明白的。”上帝安慰道，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有任何触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作为长辈在关怀喜爱的小辈。
末了，他放下手说:
“我看错了，你不是亚当，你是诺亚才对。”
于是青年笑笑。上帝大概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称赞，觉得他是个当之无愧的义人。
可实际上，曾由造物主亲自指定的诺亚最后也堕落了，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就诅咒他的孙子迦南，不过如此而已。
该说他看中的人下场都不是很好的样子，被其派出的天使亲自保下的罗得还落得个事业家庭双双失败的结局呢。
“感谢您的肯定，但我不是亚当，也不是诺亚，我没他们那样复杂的背景和故事，圣经创世纪里的东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对应的人生。”
然后，最大的惊喜来了。
“检测到关键词，圣经创世纪。”
是另一个好听的女音，还是从那个叫号器里传来的。
“恭喜你，猜书游戏回答正确，所有答案全部正确，成功通关！”
“我去……”
跑得最快，已经把一只手放到卷帘门下的吐槽哥惊呆了。
他死死按住自己的手，回头发出灵魂质问:
“感情没结束的啊？！！！”
“嗯？我从来没有说结束了啊，我只说你们可以出去了啊。”
“……”他们大学生居然被玩了文字游戏？
“难道没发现，我一直在说我们吗？”
莉莉说完这句立刻切回后一个声音，同样笑嘻嘻的:“肯定不能只有她们画中有魂啊，我们这些藏书也很寂寞的啊。所以我们就约定好一起玩这个游戏了。一张画一本书为一个组合，是不是很赞？”
“真会玩。”
得到的只有白眼和毫不走心的赞美。
“所以如果我早一点说出全名我们就能知晓真相了吗？”
慕明晓都想为自己点一根蜡烛了。
吐槽哥想了一想，反正事情发展到现在逻辑早就稀碎了，他干脆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道:
“敢问没答对的话会怎么样？”
莉莉贴心地回答:
“不会怎么样的啦，不能引起混乱是我们的行为准则。就是被关在这里继续猜呀，我这不是留了充足的时间给你们嘛，在这里也不缺吃喝。”
“艹。”
背包男除了这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了，也只有这个字能表达他们的心情。
然而对面的人……或者说魂是完全感受不到的，画中魂愉悦地做了总结:
“总之我们玩的很开心，你们所有人的行为我都看在眼里，特别是你们领头的那位穿的有点多的帅哥，又高又帅又聪明，非常合我们的眼缘哦～期待与你下一次会面～”
“嗯……”慕明晓想说自己并不期待。
“那么拜拜啦，下次见吧～我会嘱咐其他的兄弟姐妹，不会再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啦～”
“你还想有下次？！”
格子衫拔高的声调像一只被踩了脚的鸭子。
银铃般的笑声代替了赞同。
“完了，洗了算了。”
吐槽哥直挺挺地倒在他室友身上。背包男推也推不动，干脆放弃了。
他单手将那卷帘门往上一推，伴随着刷的一声。
璀璨的金光撒了他们满头满身，是自由的味道。
＊
上帝已经消失不见，那些被和谐掉的员工也全部回归。
一点炒饭的档口，戴着口罩的女生正在招呼慕明晓:“同学！你的饭好了！”
“嗯？时间线不对吧，我们可是待了快两个小时……”
见此情景的吐槽哥把自己那只剩血皮子的手机掏出来:“三分钟？她们还能掌控时间的？”
“都能把食堂整个清空，你居然还在意这些细节吗。”
背包男扶额，那边慕明晓默默把自己扔到地上的餐牌捡起来递过去。
“我改主意了，打包吧。”
女生答应一声，等慕明晓拿着打包盒转身，却发现门口，吐槽哥一众依旧站在那没有离开。
他不解:“你们？”
“就算真相令人无语，也不能否定你所做出的贡献啊。”
吐槽哥拍上他的肩，笑容明亮又真诚:“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挺身与上帝周旋，最后又猜对了那两个答案，我们现在还在里面窝着呢。”
“认识一下吧，我叫宋正谊，这位是我室友应照，都是隔壁视觉传达的。来来加个好友，等下班一起出去吃饭！”
他一面说着，某信已经跳转到了扫一扫界面，摆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慕明晓只得把手机掏出来，吐槽哥一边对准二维码，一边肘击应照:“你快点的！”
“我只是帮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忙，不必……”
“哎呀你不懂，他是不好意思啦。”宋正谊冲他眨眨眼，“这饭就是他说要请的。他就是这样的，上小学做我同桌的时候三棍子憋不出一个屁，现在你看看，都快成第二个我了。”
“被你影响的你还很得意啊。”应照对他怒目切齿，手上还是很利索的发了申请。
向宇非常自然地点开手机:“晚上带我一个？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火锅店，还有券，我们好好吃一顿？”
“那就不客气了哥！”宋正谊眼睛瞬间亮起来，得到应照“你到底是请人还是想自己填饱肚子”的吐槽。
这轮过后换两个女生拿着手机迎上来，马尾女孩说:“我和她聊过了，晚上有事就不加入你们了，但是感谢还是不可少的。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请千万不要客气。”
言纪自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应该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和其他人站得泾渭分明，中间隔着的，大概是银河。
最后的三人组上前。
透明人一个猛鞠躬说了声谢谢就跑了，而格子衫背带裤对视一眼，也是一个鞠躬做了前菜，前者顶着个通红的脸说:“实在不好意思，当时我太着急了就想赶紧离开这……”
那时的蠢行光想想就足够窒息，他决定不再自己社死自己，郑重道:
“给你带来的麻烦，我们深感抱歉。”
慕明晓轻笑一声:“没有关系，我那会说话同样不客气。你们不用谢我，是我得感谢大家，一直相信我的判断，支持我的决定。”
“同样要谢谢你，刚刚的配合很不错。嗯……言纪。”
美术生有些愣神，这是对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在学校，别人提起他多是以代号带过，就算少有的要叫全名也是一副嫌弃的架势。
但不同于马尾女孩的咬牙切齿，班长点名时的敷衍了事。青年的口吻淡然幽静，如同一壶清茶，嗯，里头搁着松竹和新雪的味道。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可以被念得那么好听。
“都是小事。”
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掩饰过去，背身疯狂戳开摄像头看自己脸红了没有。
“不管怎么说已经解决了，回宿舍躺着吧。”
“话说，以后怎么办啊。”
众人都准备散开了，却听见背带裤的声音。
他刚刚一声把嗓子吼破了，现在无论是样子还是声调都像只被阉了的鸭子:“哪怕我们现在脱困也改变不了学校里多了一堆要玩猜猜我是谁的幼稚鬼的事实，以后岂不是乱了套？睁眼一堆名画闭眼一堆藏书？”
“能不提这事不。”
马尾女孩满脸晦气，她好不容易才催眠自己先不想这件事喝杯奶茶再说:“你很希望过那样的生活？”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大概背带裤在抓内鬼那会把一年份的勇气都献出去了，现在怯怯的跟只小鼠一样。
左右环顾后，他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言纪在确认自己形象依旧无懈可击后就看见那飞速逃离的身影，其他人在互相道别后也三三两两的散去。
待慕明晓路过他时，美术生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帮你说话了。”
无论是最开始还是抓内鬼那会，我都帮你说话了。
这句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听着就有点像邀功。
但他很快就发现那句话说没说不要紧，是他这时候的语气，软的跟棉花糖一样。
这不还是在撒娇求夸奖吗！
他被自己恶心到，又不好意思把话撤回去，纠结时看到了慕明晓茫然的脸:“什么？”
他才想起来，人家压根不知道。
“没事。”言纪把脸别过去，感觉自己脸这会是真红了。
但不是热的，是被自己气的。
慕明晓奇怪的看了看他，最终没说什么，想着大概这人又犯病了。
“那么我要回宿舍了，再见。”
声音很平常，言纪却对末尾那两个字莫名不爽了起来。
他想你这就和我再见了？你咋知道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
他竭力想要再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吧，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座城的故事。”
还真让他想到了。
“圣经是我们鉴赏课的常客了，所以我记得。看你的表情，你也是清楚的，当时怎么不接我的话？”
他本来还想多和他演一会双簧的，那默契真的是没谁了。
于是慕明晓转身，与他面对而站。
两人所看不同。
“亚伯拉罕知道这两座城里的大多数人都犯了无可赦的罪，所以他可以很轻易地把人分做黑白两类。但在这个场合不合适。”
“我不会说那些，人是不能单用义与恶去分辨的，更遑论他们都没和恶沾上边。”
“我就知道，也就你会在那时候还把那些人的感受考虑进去。所以这样的话只有我才能说，我从来不顾及这些。”
尽管相处不到两个小时，但已经足够言纪了解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
外表乖巧，性子看着冷淡，怼起人来字字珠玑，有隐藏的热血和中二属性。
但实际上，就是个知事明理，表里如一，心地琉璃般透净的好好学生。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问了太多问题。
可是他忍不住，就是忍不住他的好奇心和对慕明晓的探索欲。
“那如果让你来说你会说什么？”
他以为慕明晓不会回答，何况事实证明，那个节骨眼说什么都不如轮回二字有用。
然而慕明晓沉吟片刻。
“不要为作恶的，心怀不平；也不要向那行不义的，生出嫉妒。因为他们如草快被割下，又如青菜快要枯干。”
“你当倚靠耶和华而行善，住在地上，以祂的信实为粮；又要以耶和华为乐，祂就将你心里所求的赐给你。当将你的事交托耶和华，并倚靠祂……”
“祂就必成全。”①
【第一卷·神的杰作·轮回·圣经创世纪】
【完】
①出自《圣经·诗篇》37:1至37:5。
这里的《轮回》构思与象征含义参考了博斯的作品《人间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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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神的伊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