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漾死后,张皇后扶持愚笨的大皇子刘泗为帝,实为把持朝政。
当时朝廷几乎沦为张氏天下。
太师张鲁一为张皇后之父,苍国太师,居功至伟,乃国之梁柱,深得民心与威望。
若张鲁一与张皇后同步,改朝换代便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就是先帝的高明的之处,扶张皇后嫡子为帝,表我为君清明,不妄宠移储,又在临死前将皇子刘荡托孤给张鲁一,只求善待遗子,在君正臣忠的大义面前,张太师忠心不二,与亲女张皇后展开朝权博弈,史称“凤栖党争”。
党争长达八年,直到傀儡帝刘泗突然猝死,皇室再无其他合适继承人,张太师扶持刘荡继位,设年号吉庆。
刘荡继位那天,张皇后自缢,带着对父亲无限的怨恨,对刘荡兄弟的憎恨,以及失去骨肉的无尽的痛苦……
自刘漾死后,楚云江就离开苍国回了青泽峰,直到他哥哥做皇帝,中间相隔八|九年,基本是与世隔绝,不知其中发了什么,也不了解他哥是如何坐上皇位。
唯一的感受就是他哥一直对他特别好,尤其当了皇帝,还专门在擎天峰修一条栈道给他运送宫廷物资。
为此他偶尔去苍国看看,每次刘荡都招待得极尽奢华,有求必应,推杯换盏间的笑颜欢愉,真真切切的天伦之乐。
现在听陶宴讲诉这么一段历史,他忽然觉得刘荡似乎经历了许多,在张皇后的强势逼人下,在那些岁月里,是否是不能安然入睡,是否胆战心惊……
相比较而言,楚云江成长到上一世死为止,都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除了刘漾带给他的恶梦,几乎没什么坎坷。
如果不是被人提起,他连刘漾也快忘记了。
“师兄……你打算怎么做?”陶宴问他。
举目望着那片秋海棠,楚云江有些茫然,道:“让我想想。”
陶宴微微蹙眉,似有急躁:“师兄,尽早决定,毕竟是人命关天。”
“知道了……”楚云江回眸看着他。
总觉得这人对这件事过于上心,他向来听话,安静,还有有些寡冷,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也不是什么见人就扶的烂好人,慈悲之心更是可有可无,怎么这一回如此想要他救下那一群难民。
“嗯。”陶宴稳下情绪,搀着他离开凉亭:“先回仙宫吧。”
一座金瓦红墙的宫殿修在宫苑南面的最高处,奢华而与众不同,是刘荡专门给楚云江修建的宫殿,前殿供奉三清,服侍的宫人都是道士打扮,活似一处人间仙殿,取名:锦上仙宫。
收拾完,陶宴就依着窗棂看书,方才的急躁仿佛一下烟消云散了,反而弄得楚云江有些心神不宁。
左思右想后,他盘坐在软榻上打坐,入定画了一指幻术,从体内分出一道幻影,飞出了仙宫,寻着刘荡的方向而去。
仙法幻影凡人无法察觉,穿过重重楼阁,只见那华丽的殿宇前跪倒一片大臣,领头的正是托孤的太师张鲁一,这位历经三朝的大元老已经苍老垂危,却还一身凌然正气地跪在那里,以头磕地道:“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后面的几十个臣子跟着高呼,头磕得震天动地。
张鲁一连楚云江都有些印象,大儒大忠的三朝元老,面对张皇后专权能做到大义灭亲挽救刘氏江山,这种人物居然还要这样磕头请命。
要是写在史书上,刘荡定是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骂名。
啪……
殿内传出瓶子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刘荡气急的骂道:“张鲁一,我不是刘泗那个白痴,不会受你牵制,敬你是三朝元老,才对你恩待有加,别不知分寸,苍国姓刘不姓张,给我带着这群蠹虫滚蛋。”
张鲁一身坚毅,大拜一礼,老重的声音铿锵道:“老臣绝无僭越之心,只为刘氏江山肝脑涂地,求一生忠魂留世,而今大旱之灾,流民爆增,应以举国之力来安抚,方为治国之道……
现下百姓受苦之际,皇上整日莺歌燕舞,还要大摆生辰宴,又为楚江皇大收珍馐,导致国库空虚,如此积贫积弱的情况下,还下旨屠杀城外上万流民,实在是昏庸之举,老臣拼死也要劝皇上收回御指。”
这张鲁一好比商朝比干,若真被杀了,难以想象苍国会沸腾成什么样。
刘荡却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性,又摔了几件东西,气得眼睛血丝满布,朝身边跪着的李金元吩咐道:“把那个老匹夫绑了,关进大牢,看谁还敢抗旨。”
李金元颤巍巍道:“陛下……这……”
“你也要忤逆朕?”刘荡恐怖地瞪着他。
“是。”李金元双腿发软,忙下去叫侍卫。
刘荡气得满殿跺脚。
那帮流民摆明了要造反,这群匹夫却要他施粮救助,明知国库不足,拿什么去救这帮反民,而今年秋税只收了三成上来,这帮匹夫,只知道往外支出,拿进来的就那么一点,却要他爱民如子,勤俭节约,别以为他不知道,拨下去的粮都被这帮蠹虫中饱私囊了,这国朝的体系庞杂无比,抓又无处抓,还都个个想骑他头上,都去死吧。
赈了粮也无济于事,该饿的人还是饿,反正都难活,迟早会死的一群人,他只能先下手为强,以除后患,到明年丰收,自然就恢复了。
那些满口道义的治国之道,都特么是屁,江山是他的,怎么治理轮不到谁来指点。
一排士兵上来捆绑殿外的张鲁一,那后面的群臣们都哭成一片。
这还真是让人头疼。
他哥怎么这样暴虐?
看样子这场屠杀无法避免,可这事一旦发生,后面的全国大/暴/乱就会重复上一世的惨剧,情急之下,楚云江以幻影之灵,如一缕烟雾闪进了刘荡的身体,控制了他的神经和思维。
“皇上,张太师赤胆忠心,为苍国鞠躬尽瘁,万不可下狱,求皇上开恩……”
殿外哭喊声不绝。
适应刘荡的身体后,楚云江叫人打开殿门,走出去及时喊住:“住手。”
侍卫立刻下跪领旨,群臣也都重新跪得端正。
李金元追出来扶在左右。
被放开的张鲁一面不改色,躬身施了一礼,依旧道:“求陛下收回绞杀流民的御令。”
“好。”楚云江点头道,一点犹豫都没有,回头吩咐李金元给年迈的张鲁一搬来一张椅子:“张太师请坐下说。”
所有人都惊呆了,要说这劝谏有成效,自是两方僵持下,达成另一方的妥协,妥协的一方必然不舒服,可现在的局面是,皇上妥协得毫无痛苦,居然还体恤老臣专门赐座。
当真是有种奇迹发生的错觉。
连阅历深厚的张鲁一都惊了一下,许久才试探性坐下,感恩道:“谢皇上恩典。”
答应不杀是一回事,但要具体怎么治理,还得仰仗这个老太师,术业有专攻嘛,他爹临终前托付的人,怎么都有几把刷子。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改变过来,楚云江朝张鲁一客气道:“张太师,流民怎么治理就交给你了,要用多少银两,就将宫里现有的都拿去用度,不够的你想办法,我相信你。”
即便这份信任来得过于迟缓,张鲁一也激动得老泪纵横,从椅子上起来,重重跪下:“老臣定不辱使命!”
其他大臣跟着磕头感恩,欣慰与惊喜萦绕彼此,一片庆幸。
唯独李金元瑟瑟发抖地站在旁边,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那么简单,从他服侍十几年的经验来看,皇上一旦妥协,必是要做更恐怖的事。
只是他猜不到皇上到底要干什么,才如此恐惧在未知的害怕里。
“李公公拟旨。”楚云江淡道。
李金元恭敬听着:“是。”
“停止禁军调动,赈灾之事全全交与张太师。”
“是。”
“皇上圣明。”群臣伏拜。
这种被万人跪拜的感觉还真是挺爽的,难怪那么多人想当皇帝,楚云江笑了笑,昂起头就朝仙宫走了,既然踏出这一步,他得找陶宴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例如什么时候从他哥哥身体里出来。
因为他一旦离开,他哥就会清醒过来,发现大权落给了张鲁一,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唉……麻烦!
老哥,为了你的小命,我也是不得已!
到时候国泰民安,你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回去告诉陶宴后,陶宴欣喜地朝他微笑,那神色说不出来的感觉,意外?高兴?还是如愿以偿……
而陶宴的建议就是让他一直占据刘荡的身体,冒充君子执政,直到旱情缓解,流民得到安抚。
这一晃就是三个月,楚云江完全不会处理朝政,外靠张鲁一,内靠陶宴,当了三月闲鱼皇帝。
有件事值得称奇。
张鲁一居然认识陶宴。
原来陶宴家族被灭后,随着一对夫妻家仆到人间生活了十年,他们落脚的地方叫青州,是苍国的一个州郡,张鲁一的老家也在青州。
而张鲁一为官清廉,府邸并不算奢华,但极受百姓爱戴,威望极高,常有人免费去张府做工,但张府不收,反而收那些生活有困难的人家,给付银两,全当互相帮助。这是张鲁一定的家规。
当时陶宴跟随的那对夫妇就这样在张府做过一段时间的短工。
一次中秋节,张鲁一回家探亲,见陶宴品貌不凡,便留心教了几句诗书,他的领悟力给张鲁一留下很深的印象,便让他同家里的子弟一起上学。
八岁上下,陶宴就能默写五经六书,堪称神童,爱才的张鲁一便带他在身边培养,唯一不足的是,这孩子从不说话,防备心很重,唯一的乐趣就是拿着一把赤色弹弓发呆,但被院里的其他孩子抢了,为了那东西一向安静的陶宴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抢回来后,更是沉默阴冷,再不轻易显露心爱的东西。
九岁时,陶宴跟随张鲁一到苍国都城,住在宫外不远处的府邸,那是先皇御赐的太师府与御花园毗邻,相隔一片闲置的十里荷塘。
他白天学完功课,到晚上借着月光去那片荷塘,夜深人静处,他才会卸下防备,把玩那唯一的乐趣,学着当年楚云江教他的姿势,用弹弓打荷花里的莲蓬。
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地方,却在某个夏夜,突然被一人闯进来。
“是谁?”
那声音把陶宴喊得惊惶不堪,吓得他转身就跑,脚下却勾住一根藤蔓,将他绊进了荷塘,清凉的水不停往嘴里灌,手指紧抓着那把弹弓不敢松手,脑子却渐渐被灌走了意识。
直到轻易的脚步飞踏而来,紧接着一只手将他拉出水面。
那人温柔而紧张的把他抱到地面,在暗淡不清的光影里,一双温热的手摸在他脸上,手指捏开他的嘴,那人俯下头来,软柔的唇覆在他唇上,一口又一口地给他渡气。
胃里的水找到了宣泄处,全数吐了出来,被淹没的意识渐渐清晰,才能看到那人的半张面孔,只是背着光,看不清明。
即便这样模糊的轮廓,又长了许多年岁,陶宴却认了出来。
心中有无限感慨,只想问:你来教我更厉害的打法了吗?
他酝酿了半天,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喘息间只艰难地道了两个字:“谢……谢……”
对方没有回应,仿佛是放下了什么似的,转身如仙似月的御剑离开了,那光景,仿若梦境一晃而过。
听完这番的复述,楚云江惊得大喊。
“那晚的冒失鬼是你啊!?”
陶宴宛然一笑,耳根微微漾红:“是的,多谢师兄救我一命。”
这么说,在陶宴上擎天峰前,他们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太小完全不记得,一次是太黑没看清。
不过,即便看清楚了,楚云江也认不得那个九岁的陶宴,相隔四年,小孩子的样貌变化会很大。
对此,他很奇怪:“那晚那么黑漆麻乌的,你怎么认得是我?”
陶宴的眸子有醉人的光泽,深执而专注:“你的眉眼变化不大,最重要的是你的味道没变。”
“味道?”楚云江抬起衣袖闻了闻:“什么味道,我没狐臭啊。”
将人拉到怀里,陶宴挑起那白净的下颚,覆唇轻吻了下:“这里的味道没变,从你第一回亲我起,便是深入骨髓的味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也别忘……好吗?答应我。”
“额……”
楚云江很迷糊,为什么要答应你?
还有我第一回亲你是什么时候,难道比荷塘救你更早?不对吧,本仙君第一次亲你不是在太极崖底吗?还特么是被迫的……
不过他感谢那晚的相遇,因为那个“谢谢”,让他走出了愧疚刘漾的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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