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

月色倾墨，安静的街道上连个打更人都没有，烛火在屋檐的灯笼里静默地燃烧。一块破破烂烂的方桌两旁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瞎子，手边却摆上了一面巨大旗帜，上写“算命”二字。

另一人身着夜行衣，白得生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隐没夜色，独留一双试探的眼睛。

“对。”瞎子说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双眼睛就是在‘那里面’——界域瞎的。”

应南枫狐疑地盯住瞎子，试图找到瞎子装瞎的证据。不料瞎子早有所察，直接了当地说道：“公子，你莫不信。我实话同你讲，虽然我眼睛瞎了，但依旧能够看到。这就是神者赐我的神力。我是从界域出来的人，通过界域，你就能获得神力。”瞎子指着公子：“包括你的记忆。”

应南枫一下就愣住了。眼睛睁大的那一刹那，映出的是清澈的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该往哪去。

他是个没有记忆的人。

但偏偏又是一种与生俱有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对此上心。身体本能要他去找回这段缺失的记忆，甚至将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排在性命之前。

他茶饭不思，花了好几年去了各种地方，高原、冰山、大海、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仙门秘地。找了所有线索，还是想不起一星半点。

直到他听说面前这位瞎子先生算命极其厉害，上辈子的事都能手拿把掐地给你缕出来，他立马收拾收拾行囊来潜心请教。

结果就是：这瞎子是个神棍。

神棍坐在他对面，从早上到晚上，最终说了一句“公子，你没有命数”。

当时他非常无语，就想踹飞这桌子，再一刀解决了这神棍的脖子。

但神棍下一句话又把他仅剩的理智拉回来了。

“进过界域的人，我都看不到他们的命数。”

他第一回听说世上还有“界域”这东西。

瞎子显然也对他非常好奇，就把事情往外一咕噜地倒出来。

界域，即为人死后灵魂生存的地方。那里和外界很像，但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人必须通过界域才能够获得神者赐予的神力。而一旦被神者彻底认可，就能直接飞升成神。

相反，若是人在界域中死亡，则被立即投送地下十八层地域，日夜烈火酷刑。

神者赐予的神力会依据人的**改变，瞎子想要重获光明，神者就赐他一双隐形的眼睛。

应南枫想要找回他的记忆，自然可以如法炮制。

毕竟神，无所不能。

应南枫犹豫了会，问道：“怎么进界？”

瞎子一脸认真地回道：“人死头七，必有一日可进界。通过界域，你就还活着，指不定还能成神；失败，就彻底死亡。”

随即，瞎子摊开两只手，示意应南枫看自己。

——他就是例子。

应南枫看着瞎子，慢慢，视线下移。垂着眸，借着月光看见了方桌上的缝隙。

瞎子说的是对的，他想。

没有为什么，直觉告诉他，瞎子没说谎。

除此之外，脑子里突然涌现出细碎的嘈杂声。有个声音似乎在对他说着

——去吧。你想知道的一切，神者会告诉你。

是夜，他身轻云燕地跳上楼台，遥望云边一轮明月。

今日中秋，月亮格外的圆。

一阵风忽然扫来，紧接着，应南枫的身侧出现一把泛着银光的剑。

应南枫侧身一过，返过身去。余光瞥到十几个人将他包围住了。

“贼首，入我青云峰，盗我至尊宝。今日便要了你这条命！”来人横着剑，冲他一哼。

应南枫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手帕被里面的东西撑得显出了褶皱。应南枫便慢条斯理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那是个精致的珠子。

也就是那什么青云峰的宝贝。

“你们这东西无用，还给你便是。”应南枫把东西扔回去。他眼神一凛，视线跟随空中飞跃的珠子。

他盗它的原因，仅仅是听说这珠子能够探人记忆。可他试过，反正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更何况，他本就没打算盗的。

当日还有一人与他同行，那个人才是把这东西偷出来的贼首，自己只是去打个转的。谁知道逃出来的时候那个人被青云峰的弟子杀了，这珠子就莫名成了自己囊中之物了。

既如此，还回去便是。

只是……

“要我的命？”应南枫心道那敢情好，刚好他准备自戕就送来把刀。

不过这也太凑巧了些。

先是得到珠子的妙用，后是突然加入又离奇死亡的贼首，接着是一夜之间声名大噪的算命神棍，而后是这群穷追不舍的青云弟子。

就像是有人在幕后操控，非要他走这一条路一样。

目光下移，方才的方桌空无一人。

看来，他的记忆不止对他重要。

弟子忙接住珠子，眼角一处有光亮起，下一瞬，一把剑抵在他脖颈上，往深一寸，血汩汩流下。

这人的速度太快了！

应南枫收回剑，剑花剜得十分漂亮。整个人站在楼台之上，面对那么多对手，却从容不迫。他漫不经心地甩过剑上的热血，道：“你们要不了。”

“师门有命，偷窃宝物者，格杀勿论！”

下一刻，四周的弟子提剑上来。

应南枫脚尖蓄力，从楼台上一跃而出。衣摆在空中仅留下一瞬黑影。

“不自量力。”应南枫回过头看穷追不舍的弟子们，面无表情地喃喃。

风凛啸剑鸣声而去，弟子白衣似鹤，应南枫一甩衣袖，脸上被剑划过一道伤痕。

血珠子不知觉流了下来，应南枫指腹摸到，扣下，鼻尖闻到铁锈味。

几人追逐到无人的竹林，地势不平，空间受阻。弟子只好翻身下剑，细细搜寻。

应南枫隐匿竹林，时不时晃过影子，宛如怨鬼般，无法捕捉，却如影随形。

“告诉你们师门。”

忽然，竹枝上出现一人，众弟子抬头一看，不是应南枫又是谁！

月色狡黠，他缓缓抬起一手，泛着光的指尖似乎是滴下了一滴黑色的水。暗色袍子隐于枝头，直至月光偏移，他收回了手，那双眼背着月色，目光缓缓下移，居高临下地俯看那群弟子。

一名弟子跌坐在地，他人看去，这弟子竟不知何时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们神情紧张地瞪着空中那人。

“我的名字……”应南枫顿了一下，他把手往前一伸，手掌打开，几片叶子随风而落。

光凭颜色什么也看不清，但观其形状，似是枫叶。

应时，应景。

“应南枫。”

·

天地不知名的角落。

白云缭绕，仙树遍布。一座小方亭坐落其中，古木散发出浓郁的檀香。

方亭四壁紧实，甚至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一扇突兀的铁门。

门内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光景。

这里的一切都极具现代风格，皮质沙发呈圆环状，立在屋子正中间，上面顶着一盏灯。

四面墙被窗帘遮住，无风自动。

吱——

铁门被打开了。

一位青年缓缓走进，头顶的灯似是感应到主人归来，啪嗒一声提高了几个亮度。整个屋子像是活过来了一半般，凭空出现的智能机器人给主人端茶推椅，插着新鲜玫瑰花的花瓶摆在新出现的桌子上，门上的风铃一响，铃铃声中还出现了句“欢迎主人回家”。小手一打，四面墙的窗帘自动上移。

暴露的墙体并不是空无一物，上面被投放着无数个光屏。这些光屏正正方方的，像是在播放小电影，隐约还有点人的声音。

不错，确实有人。

有的光屏会呈现出巍峨高山，有的则是深门宅院，还有的甚至出现在游戏厅。

里面的人神态不一，但能看出，有紧张的情绪在。

机器人在半空中化出实体，举给青年一套崭新的衣服：“主人要换套衣服吗？温馨提示，您已连续闯过七个界域，身上都是血呢，很脏很丑的哦。”

机器人没有温度的目光下，青年脸上挂彩，黑色打底衫罩着的脖颈也落了几道伤。垂到肩头的黑发上面滴落水滴，但落到地上，红色晕染，才知那水滴原来是血滴。

他把黑伞扔在门边，无视机器人的关心，踩着血脚印径直走向沙发。

“叮，新玩家已上线。”墙体开始提示。

机器人对此结果早就司空见惯，它跟随主人脚步，把地上的脚印清扫干净，抬头一看墙体，又把视线投向微微愣神的主人。

“他又出现了啊。”它说。

青年修长的手指抚上屏幕，指尖扫过屏幕里青年的白袍，一路向上，轻柔地摸过他的脸颊。

他记得，就在十分钟之前，他第七个界域里。屏幕里的青年在他眼前化成一片片灰烬，烈火蔓延，骨灰就融进了火星中。

那个人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从第一次见面你好像就一直很伤心，如果是我让你感到痛苦，请尽快忘记我。

他每回都这么对他说。

“是啊。”只有谈到这个人，青年才有闲心和机器人说几句。他收回手，闭上的眼睛微微发颤，颓废地坐在地上，叹了句，“他都死了七回了，在我面前。也许我是时候该听他的劝，忘了他，放下他。毕竟他这个愿望，我从未替他实现过。”

“——应南枫。”

应南枫略带发懵地看向四周，从眼神中能看出，这人并不胆怯。

他周围无物，但伸出双手，又能确切地被东西挡住。像是有四面看不到的墙挡住了。

系统声音跳跃，用着热烈欢迎的口吻叙述。

【玩家姓名：应南枫。】

“玩家是什么？”应南枫问。

没有人出现，声音却无处不在。

这个声音方才说出了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玩家”即为界域试炼者】系统回答。【我是您的专属助理，神域系统。进入界域后，您的一言一行将被神者记录审查，为了提升您在神者面前的好感度，请保持微笑。】

应南枫听到界域，登时一惊。

——那神棍果真没骗他。

七日前他甩开那群弟子，找了个地方就一丈白绫抹脖子上吊，硬是把自己吊死了。

七日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但是……应南枫皱起眉头。

这“系统”的话为什么听不懂？

“助理和系统，是管家的意思吗？”应南枫又问。

【……】

【是的亲，您可以这么理解。系统随着时间线自动更新语言系统，考虑玩家所处时代，我将为您介绍几个界域基本规则。】

应南枫点点头，认真听着，尽力去理解系统说的话。

【一、玩家需要在完成界域中发布的任务才可通关。任务分为必选任务和隐藏任务，请玩家自行探索。

二、NPC为地域之鬼，为推动任务而生。其形态与人相像，请玩家自行分辨，获取真实有效的线索。

三、界域中死亡，玩家将被投送地域或直接成为NPC；界域中存活，玩家将获得神者部分神力。界域全部通关或得到神者认可，即能成神，得到你所想得到的一切。】

“那你们这个挺自由。”应南枫抵着下巴，沉思了会，提问，“时间上会有限制吗？”

空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应南枫察觉到了，他眼神一凛，自己这是问到了什么关键？规定时间内完不成任务也会死？

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系统才再次开口。

【神者对玩家存活时间不做限制。】

像是触及了什么逆鳞，系统不再给应南枫提问的机会，快速说道。

【玩家即将前往界域·生，界域通道准备中……】

【五、四、三、二、一。】

身边突然漫出迷雾，应南枫完全看不见自己伸出的双手。浓厚的白雾混杂着清香冲进他的鼻腔，同时刺激着他的眼睛。

一些嘈杂人声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反倒是系统的声音，愈来愈远。

【恭喜玩家安全着陆。】

【界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