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见君,心相忆

此时阿斯楞恍如一头雄狮屹立于草原之巅,他俯视着柯伦,如同看着那弱小的豺狼。

“阿斯楞,你...”柯伦嘴唇哆嗦着,颤颤巍巍抬起手,到半空撕心的疼痛从关节传来。方才那一拍,如若再重些,怕是有裂骨之险。

“向我死去的额吉、玉儿谢罪。”阿斯楞用枪头指着他,一字一顿,面无表情。一旁的神秘男子双手环前,默默看着他们。

“我偏不呢?”柯伦咬着牙,他不敢信,阿斯楞这个杂种,竟敢忤逆他。他从小到大,这家伙从来都只配给自己提鞋。

天边乌云滚滚,雷声闷在鼓里,蒙蒙作响。不久草原下起了细雨,雨水打在阿斯楞初显英挺的脸上,顺着他的发丝滴在闪着寒光的铁枪上。

“那就去死。”阿斯楞一枪下去,正欲朝着柯伦的心脏刺去。柯伦见阿斯楞动真格,吓得赶忙跪地,连着几个响头下去。

“三弟,我有罪,我有罪!不该亵渎海日姨母、玉儿。我该死,该死,看在亲兄弟面上,绕二哥一命。”柯伦痛哭流涕,一边掌掴自己,一边磕头,额头探进草中,陷进泥里。殊不知,他下面已有黄色的秽液流出,双腿抖得合不拢。

一旁的侍卫不知如何是好,举着刀左顾右盼。两位都是草原的那颜,说到底是他们家事,不可轻举妄动。

阿斯楞过去,揪住柯伦的衣领,额头相撞,砸得柯伦嗷嗷直叫。

“这是你欠她们的,懂吗!如若不留着一半相同的血,我今天必杀你。”阿斯楞如鹰的眼角盯得柯伦发毛,他畏畏缩缩地点头,不敢作响。

阿斯楞紧皱眉头,看着柯伦那狼狈的模样,又见其他人畏畏缩缩,便大吼:

“还不带着他快滚!”

侍卫们见状,赶忙扶起柯伦。柯伦哆哆嗦嗦站起,侍卫碰到他的手臂,便嚎啕大叫。扶上马后,一溜烟跑走了。

雨势渐大,暴雨击弯长长的青草,在水洼处砸出一个个坑。

阿斯楞见他们走远,忽的一下,双膝跪地,仰着脸,任凭雨水灌满全身,接着他将手里的长枪举过头顶。

“额吉,玉儿,我让那畜生给你们谢罪了。”他轻声说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他如炬的眼。雨水打在他额顶的碎发,顺着下颌流到呜咽的喉结处。

“哈哈...哈哈哈哈...”过了一会儿阿斯楞又苦笑,嘴角抽搐着,自顾自地摇头。

“可你们也回不来了。”他低下头,看到水洼处倒映着自己的脸。那已不似从前那般清澈,而是充满忧伤与愤恨。

此时,一人走到他身边,阿斯楞感觉不到雨水的侵扰,抬头,神秘男子举着伞,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那般云淡风轻。

“我好生羡慕你这般从容,自在没烦恼。”阿斯楞微笑着,指着男子,空空的眼眸,任凭雨水灌入,却已如干涸沙漠,在屋生机。

“都过去了,小子。”男子说着,雨渐渐停了,乌云消散,隐约一道彩虹悬挂在地平线的边缘。

男子将阿斯楞扶起,只见他刷地跪下。

“我想学方才那些招数,可否当我的师父,愿给你草原最好的牛羊,马驹,金刀。”

神秘男子见状,摇摇头,转动手中的剑。

“我从不收徒,赏赐不过身外之物。小子,方才不过是救你,现在你无性命之虞,我也该走了。”

男子正欲转身,瞧见阿斯楞眼里瞬时没了光,他迈出的脚停在半空,扶额低眼,

“为何?”

“我未能保护所爱之人,全因弱小。去日不可追,如今只想强大起来,不再当受人摆布的羔羊。”阿斯楞抬眼,眼眸里的光回来了。

“我曾许诺过,只要找到她,千军万马在所不惜。”他的眼神突然柔和,仿若草原的一湾清泉。

“你口中的她可是方才提到的玉儿?”男子问道。

阿斯楞点点头。神秘男子看着眼前介于男孩和青年的他,眼睛眯成一条缝。

记忆深处的裂隙,一匹黑骏马飞驰而过,拖出十七年前的往事。

暴雨的箭矢穿透铠甲,飞溅的血肉滑过士卒们惊恐的眼。黑压压一片如洪水袭来,旌旗十万雷动,战鼓发出远古的神鸣。

他一身金鳞铠甲,暗红风氅鼓起,长刀破地,杀穿一片。

他横刀立马,冲破玄武门,带着大军直捣神武殿,最后冲到昭阳殿。

缓缓走如殿内,那女子端坐在正殿,凤冠旁的鎏金步摇纹丝未动,金丝绫锦凤袍垂在猩红的毯上。

他伸手,眼里倒映着那张冷若冽泉的脸。她从头上拿下珠钗,尖头扎进白皙的皮肤,渗出血。

琉璃灯碎,珠玉落盘,浓烟烈火中两行血泪从她眼角滴落。

千军万马又如何,找到梦中人又如何?

十七年前他试过了,若那人心已死,摧枯拉朽之力也无力挽回。

可如今他看着阿斯楞,内心却有一团火隐隐跳动,那火沉寂了十七年。

“小子,败给你了。”男人苦笑道。

阿斯楞听此话,一脸疑惑,只见男子一掌下去,那有力的大手死死按住他的头。

“还不拜师!在我那地界,可要连磕三个响头。”

阿斯楞先是一怔,接着脸上迸发出莫大的喜悦。他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男子仰天大笑,击股连连。

“师父,我以后有师父了!师父,您可是从中原而来?”阿斯楞磕过头,下意识问起。

他注意到,师父探瞧高云,用的是中原的医术。以前海日额吉提过,中原的郎中都会这把脉之术,再仔细些,叫什么“望闻问切”。他说的一口流利的安珂砂语,但方才伸手露出刺绣内衬,且长相不似他们这边人。

“小子,我确为中原人士。”

“怪不得。师父若愿教我功夫,我必竭尽所能报答。”

“我可不在意那些虚的。话说,功夫只是拳脚,你可愿学那帝王术?”

阿斯楞又被问住了,帝王术...

做阿布那样的大君吗?

从小到大,只有那晚,漫天繁星,他看着那女孩,深怕她离去。那时他想过做大君,唯此才能保护她;只有做了大君,她想要哪的胭脂花,不对,就算是中原皇宫里的牡丹,他也拼尽全力,采给她。

他的玉儿走了,他把她弄丢了。

经历种种,他也不是过去的阿斯楞了。

以前只想保护那一二人,如今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

“师父,如若做大君,就要跟大哥和柯伦争。大哥待我很好,十分有才干,他做大君也是一样的,甚至比我好上千倍万倍。”

“小子莫要妄自菲薄,自己争的怕什么?你大哥不见得这番好心肠。”

男子扯了一把青草,衔在嘴里。他看阿斯楞一脸懵懂,想来必要历练一番,才懂得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师父,尊姓大名?”他们认识许久,也拜了师,却还不知师父姓名。

“公孙玄策。”男子语罢,周围便被一众兵矢围了起来。

数百里外,大郢盛京,萧府。

满月清辉,照着窗后那少女的影子。

兰格玉神思恍惚,心若百草春生,飘到远方的安珂砂草原,想着阿斯楞。罗萤见状,用毛笔敲着她的头,连敲三下,才将其拉回来。

“玉儿,你好似丢了魂。”罗莹嗤笑着,突然双眼放空,嘴巴一张一合,模仿兰格玉方才痴傻的模样。

“罗姐姐,你好坏。我才不似那样。”兰格玉刷的一下脸涨得通红,赶忙用手捂住。罗莹见状,笑得愈发猖狂。

“好啦,玉儿,不同你玩笑了。今日功课便到此结束。”

“我们接下去做些什么?”兰格玉只觉时间溜得飞快,还未学几句汉文。

“我一教功课,你便胡思乱想,不如做些有趣之事。”罗莹起身,在兰格玉身边游走,说到“有趣二字”,鸦睫忽闪,眸光溢彩。

“这盛京有何有趣的?”

“你想知道伊雪姐姐的过往吗?”兰格玉听到“伊雪”,一下子支楞起来。

“萧冥远调查伊姐姐的案子,我们如何插手?难道去找他吗?他在那什么理什么寺庙中,怎么找?话说寺庙的和尚怎能查案呢?”

兰格玉抓着头,她着实疑惑,这中原的判案官,怎么是和尚。

和尚之于兰格玉也是遥远的概念,她只记得曾有什么巴莱特的僧人,那瘦削的身形从天边来到安珂砂,带着佛经,说是要传什么大小乘佛法。

“好妹妹,你可逗坏我了。那叫大理寺,掌大郢折狱详刑之地,可不是寺庙。大理寺中,卿为大,掌邦国刑狱纠察之政令,少卿次之。萧哥哥是少卿,并非出家之人。”

罗莹用安珂砂语解释道,兰格玉听得一知半解。

“像安珂砂的神判官吗?”

在安柯砂,神判官则是掌握律法的群体,按老人说法,是借助神的力量判定罪罚,判官大多也由王公贵族担任。

“可能还复杂地多。妹妹不急,我会慢慢教你。”罗萤拉着兰格玉的手,轻声安抚。

“多谢罗姐姐,话说我们要去大理寺找他吗?”

“大理寺可不是随便进的,况且那地方若森罗地狱,甚是无趣。”罗萤嘟囔着嘴,接着做了呕吐的表情。

“罗姐姐,那我们去哪?”

“怡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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