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到这一年六月,夏日渐显端倪。
白芍的短发长长了,可以在发尾用皮筋扎起来一个小揪揪。她也确实没有例行自己的剪发日历,任其这样留着。
和沈杉之的室友日常变得很习惯——两人都很有边界感,相处和睦。
和苏以御的同桌日常也遵循着一种打闹和嬉皮继续下去,甚至,两人成为高一三班的一道风景。有人写出同人文:《落魄少年爱上平平无奇的我》、《少爷偏偏宠爱》;有人给他们编出谐音梗:
苏白CP,苏堤白堤,都是好滴!
芍御CP,少年择此一只看,御前白芍四座惊。
最开始白芍假装听不见这些流言蜚语,后来她加入进去玩得不亦乐乎——因为苏以御,她在高一三班受欢迎起来,这在少年时代算得上一种值得庆幸的殊荣。
但怎么可能都是好言爽语呢?深入进去,听得多了,便知道那故事里多藏着些对她的不屑和厌恶——她白芍成了一个能够把玩的意象,谁都可以笑着将此作为谈资聊一聊。某个早晨,她去接水房打水,队伍前面两个女孩正讲到苏以御的名字,不必凝神,那声音很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听说三班的苏以御和他们班一个女生关系很好,感觉XXX这次表白可能不太行。”
“没事,我听他们班人说,那女生不好看,平平无奇好吧,XXX肯定输不了。就是输,也不是输给他。”
“她那么平常,苏以御怎么会喜欢她啊?”
“就玩玩吧,帅的男生不就这样吗?真要认真谈起来还是要选XXX那样的。”
“你讲的也对,不过还是小点声吧。”她们互相推搡着,偶尔回头看看,仿佛是害怕遇见三班的人——她们不知道的是:白芍就站在距离他们不到三寸的位置,眼神暗下去。
这样的事情,往常在小说中,白芍不是没有看过的。她曾不理解青春疼痛文学,这会却感同身受,原来只言片语也可以作利器用。
原来最深最深的恶可以在寻常岁月里安居。
她只是因为不够漂亮,所以要被“不配”圈住吗?
这个问题,她此刻回答不了。但此刻的她,已然被“漂亮”禁锢住了。
拿着装满冷水的水杯走回书桌,女孩脑海里想的是:“我不漂亮。我是因此不值得吗?”
——有没有可能,不漂亮也值得呢?
——为什么他们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语?
啊,脑袋要坏掉了,不愿意再思考这个问题了,回避好了。躲一躲,就会好了吧——只要像初中那样,再躲避三年,安稳地到大学里,一切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一定会的。她不愿意再经历这样的时刻了。
“白芍,你又接冷水啊?”
“啊?为什么你会知道?”
“刚刚碰到了。”
“你干嘛管我?”这是句质问。人总是这样,被外人伤害,处理不好难过,就把委屈往爱自己的身边人洒过去。
话音刚落,她就悔了,脑子反应过来了,有种惊醒的意味。再看苏以御的眼睛,亦是错愕着的,“对不起。”
“没有。”他摇头。
白芍眼睛低垂下去了,放在往常她会解释,可今日,她没有关心别人的力气了。她像只深受重伤的狐狸,往小世界里蜷缩着。
苏以御没有继续搭话了,两人沉默了一上午。
到了下午,白芍回到座位上时,看见抽屉里的一盒糖,上面用纸条贴着:“草莓、水蜜桃、哈密瓜、西瓜、柚子、菠萝、蓝莓、番茄,这么多味道的糖,我每个选了两个,上面没有标注,你可以当盲盒吃。”
是苏以御的字,她认得的。
心沉下来,都怪她,怪她长得不漂亮,怪她不够好,怪她不够强大,所以被别人伤害了,竟然将那伤害传递出去。
打开盒子,拿出一颗浅绿色的,拆开包装,放进嘴里,是哈密瓜味的,初夏的感觉。时男孩从教室走进来,两人视线相遇,白芍咬着糖对他尬尬地笑。等到他在座位上坐下,说:“也给我一颗。”
“什么味道的?”
“你可以拿到吗?”
“看颜色猜。”
“那我要菠萝味的。”
“那这个。”她在圆圆的铁盒子里翻了一下,挑出一个浅黄色的,递过去,“肯定是这个,柚子应该是橙色的,其他的也不对。”
“嗯”,男孩把糖放进嘴里,尝了一阵,说,“不对,这个应该是柚子味的。”
“啊?”白芍皱眉,又从盒子里挑出橙色的那个递过去,“那你吃这个。”
“不要,是送给你的,你吃吧,我吃一颗就好了。”
“干嘛送给我?”这话有点傲娇的意味了,声音低低的,且避开男孩的目光。
可苏以御笑了,如往常一样,“我喜欢你啊白芍。”
“还是我吃。”
男孩还是笑,比起早晨她不知为何突然来的怒火,这样的白芍更像她本来的样子:骄傲。
“那就你吃。”
“……谢谢。”
“不客气,下次请我吃就可以了。”
“你干嘛这样?”
“哪样?”
“你……对我很好,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为什么这样?”
“我只要你知道就好,白芍,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你好。”
“……你从前是不是认识我?”
“没有,我今年四月份才第一次见到你。”
“这根本解释不通。”
“那是用你的逻辑解释不通。”
“那你和我说你的逻辑。”
“有人说你了,是不是?”
“……”
“你因此不开心了,是不是?”
“……”
“觉得自己不好,是不是?”
“你……”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好不是有条件的,你是这样的白芍,就很好。”
“为什么对我?你对别人不这样的。”她还在寻找,让自己的逻辑着地的地方。
“你没有,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过吗?”
“……嗯”,白芍点头,“有的”。
“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呢?”
“因为……我从没想过……那个人有一天会是我。”她一字一顿,嘴巴里还含着哈密瓜味的糖果。
“可是,就是了。白芍。”
“嗯,也行。”
“好,不要客气。”
“反正我会谢谢你。”
“那以后等你赚大钱了,给我一百万就好。”
“太多了。”
“扑哧”,苏以御再一次笑出声,“你破坏气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答应下来吗?”
“十万还差不多。”
“那就十万吧,等你有车有房之后,给我你拿得出手的十万就好。当然,如果你过得不好,那钱我是不要的。”
“我知道。”
“为什么?”
“你是好人。”这话斩钉截铁,男孩听了,眯着眼笑得很温和。
——“白芍,你受伤之后,会变得聪明一点,那些年,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呢”,这话是说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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