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负荆倚在墙壁上, 一脸闲适,并不知道眼前一人一鹅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们对他的双脚虎视眈眈。jiujiuzuowen他翘着二郎腿, 一下一下地晃着。
和光的眼神直勾勾地黏在上面, 随着脚腕一上一下,心痒极了。
王负剑扫了和光一眼,抬手指了指脚链,满不在乎地问道:“怎么?想到法子了?”
和光轻轻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自然。”说着, 她走近王负荆,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柄长刀,刀身厚重,刀刃锋利, 在阳光下泛起一缕冷涔涔的黑光,俨然不是刚才碎掉的刀可比。
她长长地吸入一口气, 举起刀, 作势就要砍下, 倏地停住, 压低眉头,认真地看向王负荆,道:“前辈放心,我这一刀下去, 您就解脱了。”
“哦?”
王负荆挑眉一笑,讶异地瞥了她一眼,伸直双腿,方便她下手,“解脱?那我拭目以待。”
江在鹅听着两人的对话, 一声卧槽梗在喉咙。
你们说的“解脱”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他看了看王负荆悠闲自在的样子,头顶青筋直跳。她这一刀下去,你就真的解脱了,一命呜呼、一了百了。
眼见刀刃将要挥下,江在鹅心头一跳,连忙跳到王负荆身前,张开双翅,拦住和光,传音道:“道友,使不得,使不得。”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压了下去。
“怎么使不得?”
“他可是王负荆。”
“王负荆?要是真正的王负荆,我还会犹豫一会儿。但他不过是菩提秘境中的历史人物,就算在这一次的轮回中断了双脚,也不会遗留到下一次秘境,下一次轮回中依旧活蹦乱跳。何况,真正的王负荆两万前就死了,我们这么做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她似是不解地蹙眉,语气里带着劝诫和急迫,“江在棠,你在犹豫什么?”
江在鹅顿了顿,他明白她说得都对,可是,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就算他只是菩提秘境的历史人物,可以无数次重来。但是,王负荆是拯救过坤舆界的七权之一,是抗魔大战的英雄。”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为了一己私利砍断他的腿,与在他的坟前撒野有什么区别?”
她嗤笑一声,传音道:“妇人之仁,这里不过是菩提秘境。”
听到“妇人之仁”四字,江在鹅心底划过一丝不悦,忍不住反驳。
“既然你知道这里不过是可以无数次重来的菩提秘境,那么刚才在宗门外,你看见万佛宗境内升起魔气时,为何想也不想就冲进来了?难道不是出于对万佛宗的担忧?哪怕它不过是一个可以无数次重来的秘境。”
她的眉眼压低下来,眯起眸子,神情中带着公事公办的严穆和决绝。
“万佛宗内发生骚乱,会影响到前线的战况。后方大本营出了问题,毫无疑问会严重挫伤抗魔修士的斗志。如果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前线会加速溃败,万佛宗与天魔之战会提前到来,菩提秘境也会提前结束。作为领队,我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么几天前你放下王负荆,胖瘦修士阻止不成结果走火入魔,你为何要救走火入魔的胖瘦修士?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会对战况造成任何影响。既然已经走火入魔,又主动挑衅你,杀掉他们不是更快?你好心救下他们,难道不是你口中的‘妇人之仁’?”
她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他会翻出这件事来。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和好好掰扯掰扯。救下那两人,是人族基本的善心。哪怕他们不是真正的人,就连一抹神识也算不上。对和自己长得相像的生物生出怜悯,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同理心。”
她提起剑尖,反手一转,指向脚链。
“砍断王负荆的腿,不是没有同理心,是当断则断。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有善心,什么时候不该有善心。至于你说的在王负荆的坟头撒野,撒野又如何?要是有必要,我还能在他坟头撒尿。”
“你……”猝不及防之下听到她的粗话,江在鹅不禁生出火气。
“英雄又如何?坟墓又如何?死者为大又如何?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这些是重要。对于你,大衍宗的未来堂主,四大宗门未来的掌舵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面临抉择时,你甚至必须下令炸了王负荆的坟头。妇人之仁,就是你不仅没有下令的勇气,甚至没有砍断他的腿的决心。”
江在鹅觉得,她的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指教。两人年龄相近,修为相仿,地位对等,他不由得感受到一丝不平衡。
虽然她只是执法堂的三把手、堂主候选人,但是堂主西瓜在盛京小报上的话语表明,她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
他从筑基期开始便称为下任堂主,宗门上下的所有人对他寄予厚望,论速度,比她快,论地位,比她还要高一大截。然而剑尊的一走了之,让他突然从云端跌落。
到现在,他在宗内前后受敌,手里几乎没有掌握多少权力,也没有几个能够完全托付的亲信。俩人之间的差别,好像隔着一层天堑。
当年,他在上面,她在下面。如今,他在下面,她在上面。
想到前后的变化,江在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和排斥,他咬紧后槽牙,“不,我……”
她倏地一笑,打断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江在棠,你没有真正下过决定吧?”
江在鹅错愕了一瞬,“什么?”
“你体会过这种感觉吗?在不到手掌大的一本文案上,签下你的名字。文案上的政策公布后,千万人一落千丈,千万人一步登天。几千几万个家族改天换地的背后,不过是你小小的一个签名,随手的一个决定。千万人唾骂你,咒怨你的决定。但是那又如何,你知道这个决定是有益于坤舆界,最终会取得更大的成效。”
她摊开手,“这些年来,我的手下流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决定。感恩戴德的人只会记得这个决定,不会记得我的名字。而怨恨滔天的人会顺着政策,一直查到我身上,并且把我的名字深深刻入心底、每日唾骂。江在棠,你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吧。”
她深深地看着他,那个仿佛略微带着讽意的眼神深深刺入他的心底。
“或者说,你下决定时,文案上签下的不止有你的名字,两个、三个或更多。更多的名字意味着分担更多的责任,到最后,没有人需要负任何责任。你只是签下你的名字,但你的心里却没有压下任何包袱,你的身上没有担下任何责任。”
“妇人之仁,就是你承受不了那些人的不解和仇恨。就像现在,你甚至接受不了区区一个历史人物的愤怒和憎恶。”
“江在棠,你承担不起责任,现在的你还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江在鹅听完她的话,胸膛不住地起伏,心中不断地冒火。
她的话,恍若一柄柄利剑,直直扎入他的心脏,扎入他的软肋,扎入他刻意无视、却被她随口挑起的阴暗角落。
他没有权力,他挑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他知道他可能受了魔气的影响,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可是,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现在这幅弱小的鹅的姿态,还是英姿勃发的剑修模样。她站在他面前,还敢这么大义凛然地说出现在这番话吗?
他仰起头,正准备辩解几句,就见长刀急急压下来,他心头一跳,看清了她的动作,却身体僵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身贴着它的翅膀劈下,深深插入土中。
一阵强风刮过,几片羽毛随风远去,又被浓郁的魔气拦住,啪的一下落入泥地,被四周涌来的黑泥吞噬。
江在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到了嘴边的话,一鼓作气的气势,被这一刀,生生逼了回去。
她随手扔下那把剑,一直严肃的神态消失了,气势一变,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一般。
“当初你找上我,拜托我帮你找无双剑。看在莫长庚的份上,我答应了。现在,无双剑,我帮你找到了,拿到无双剑的方法,我也告诉你了。莫长庚的人情,我还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她拍了拍手,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她最后瞥了他一眼,眼神不再带着怒其不争与谆谆教诲,而是宛如深潭一般地平静淡然。
她放弃了。
江在鹅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他知道她说得是对的,不管是对他能力的评价,还是获得无双剑的方法,全都是对的。进入菩提秘境以来,他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
她从王负荆手里救下他,她帮他分析无双剑的下落,她豁出性命陪他去盛京,她帮他找到无双剑,最后告诉了他拿到无双剑的方法。
而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待在她肩上,看着她帮他完成所有事情。
就差最后一步,他们就成功了。
可是,他怯懦了。
她放弃了。
她认为,现在的他担不起昆仑剑宗的大梁。
她和当年的剑尊一样,一走了之,徒留他在原地。
他知道他该拉住他,可是他张开嘴,脑海里却没能吐出一句话。迈动脚步,身体却沉甸甸的,所谓的自尊心压在头上,不允许他迈出这一步。
他忍不住想,剑尊当年是不是和她一样,对他失望了,才离开。
另一边,王负荆眉眼一挑,看着一人一鹅大眼对小眼,摸不着头脑。
过了许久,他看着小和尚轻松地拍拍手离开,被留在原地的白鹅垂头丧气。
王负荆皱眉,啧了一声,“你这是被抛弃了?”
他咧嘴一笑,一把提起白鹅的脖颈,掂了掂,“正好,晚上加餐。”
江在鹅猛地扭头,长长地嘎了一声。
不是吧?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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