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野。”
恶魔的声音贴在耳畔响起, 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他的名字。这一瞬间,季子野脑混乱得像团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和光是怎么看出他的身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会死, 他会死在这儿。
她按在他脑门的那只手倏地往下滑去, 冷硬的指甲刮过眼睛和面庞, 在下巴留下尖锐的刺痛感,接着喉咙一紧,呼吸不过来。
她掐住他的脖子。
季子野低头, 睁大眼睛看向她, “你......”还没看清她的表情,膝盖一疼,又被压着跪了下去。
哗——
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一层层堆积叠加起来,像波澜一样朝四面八方传散出去。
透过起了褶皱的倒影,季子野看见她垂眸俯视着自己。
她面无表情,就像这深湖一般, 没有好不容易抓住敌人的激动和雀跃,也没有面对敌人的厌恶和憎恨。她看向他的神色,和她看向大多数邪修的神色一模一样。这种感觉, 就好像对她来说 ,他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应当平息下来的涟漪又动荡起来。
季子野握紧拳头, 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甘,不是对他被抓住的现状,而是她的他的不甚在意。
对他来说,她是一生之敌,是害得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然而对她来说, 他不过是个寻常过客,是她通往权力巅峰路上的一块微不足道的踏脚石。
两者之间的差距对比如此明显,令他心里越发愤恨。
他曾尝试看淡她的存在,不再那么在意这个私仇的事实,把心思挪到别的地方,使两者的比重降到平衡的位置。但是一想到被中断的飞升之路,难以控制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是了,凭什么?明明被伤害的是他,他却要去看淡仇恨、去迁就她。
他对她的恨意,和她对他的重视不平衡的话,拉回平衡不就好了。
她遇见的邪修里,他要做最凶恶的那一个。她人生路上的踏脚石里,他要做最大最硬的那一块,大到完全挡住她的路,把她狠狠压下去。
这个不合时宜的危机时刻,季子野突然醒悟过来。
为什么每次撞见她的时候,他都要冒着被戳穿的危险,失去理智地冲她叫嚣,不顾后果地拉她下水。
原来他潜意识里想被她发现,甚至期待着被她发现。
对啊,这些事情全是我做的,鬼樊楼的魔修是我杀的,给虞世南提供情报的是我,给涅槃楼办事的是我,处理贺拔家族禁地的是我,进入天问碑秘境的也是我,全都是我。
好事做折,坏事做绝。
只要能给你添堵,使你陷入麻烦,他什么事都能做。
从困扰许久的问题中幡然醒悟,季子野忍不住笑了出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被逼到这个程度,他才真正看清自己不甘扭曲的心思。
咔——
下巴传来剧痛,她一脚踢脱臼了。
“笑什么?”
季子野吐出一口血水,笑意止都止不住,胸膛快呼吸不过来。
【蠢货,你在干什么?】脑海里响起虞世南的斥责。
季子野笑声没停,在脑海里讥讽道,【我还能干什么?孤身一人在疏狂界,佛力不过筑基期修为,魔气一使出来就会被九霄玄雷劈死。前有和光死死盯住,后有一个渡劫期虎视眈眈。】
季子野脑海里的语气愈加讽刺,【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对面的虞世南沉默不语。
季子野清楚,那人也无计可施。他是异界来魂,来不了疏狂界。就算是渡劫期的涂字辈手下,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赶来天枢阁,更别说对付后面那个高深莫测的艮目。
放肆的笑声变成猛烈的咳嗽,喉咙的手越掐越紧,她是真想杀了他。
“你后悔吗?落到这般地步”
冷淡的话语从她嘴里吐出来。
季子野抬起头,直直地盯住她,他的眼里只有她的脸,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我倒想问你,大师姐,你后悔吗?”
她的眉峰微微皱了皱,哪怕是疑惑语气依旧那般冷漠,“我后悔什么?”
季子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把我害到这个地步,大师姐,你不后悔?”
他本是天之骄子,是同她一样的万佛宗禅子,宗内万人敬仰,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成了一切尽失的无名小卒。
她眉峰松了一点,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片刻过后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用一股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他。
“季子野,你......当真这么想?柳幽幽一事过了这么久,你还没看清?”
厌恶、轻视的情绪覆盖住冷漠,一点点漫上她的脸庞,这一刻,她眼里终于有了他。
季子野心里涌上强烈的兴奋,这就对了。哪怕是鄙夷恶心的情绪也好,他在她心里的比重会压过其他众多敌人和邪修,越上最高的位置。
她突然松开他的脖颈,冷硬的指甲死死按在他的手臂上,“我不会杀了你,我会把你带回坤舆界审问。就这么让你死了太浪费了,你得吐出涅槃楼的情报,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对于他的在意,比起他这个人,她更在乎涅槃楼,更在乎幕后之人。
她的眼睛还是看着他,她的眼里却没有他,她在透过他看藏在脑子里的那个人。
这一刻,季子野觉得自己不过是连接她和虞世南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媒介,这个媒介可以是他,也可以任何人。
咔嚓——
骨头扎进肉里,左臂向外扭曲,她一把拗折了他的手臂。
“现在,我会扭断你的四肢,把你打成没法活动的残废后,再带你回去。”
冷硬的指甲又刺进另一只手臂上。
季子野狠狠地吸了口凉气,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他不要被抓回坤舆界,不想被当作犯人审问。
柳幽幽临死前的留影球,虞世南曾给他看过,所有记忆,光荣的不堪的,全都**裸地展现在人前,不剩一点余地。他知道自己的阴私和扭曲,宁可就此死在这儿也不想......
啊——
季子野忍不住叫了出来,另一只手也朝外扭曲。
膝盖被她一脚踩住,骨头紧贴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颤栗,咔咔咔,碎裂的声音传入心里。
就在被踩碎的前一刻,一阵强风冲了过来,分开了她们。
“就此为止。”
艮目冷淡的声音回荡在湖上。
季子野重重地喘了口气,没去看艮目,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神色透出些许不赞同。
“前辈,此人是个魔修,还为异界来魂做事。”
艮目面色不变,“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背后之人是谁,任何人不得在天问碑的地盘闹事。”
她的唇角紧抿了一会儿,又开口了,语气还是不甚赞同,“【世界的终极】,被异界来魂知晓了,没问题吗?谁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诸天万界的本地灵魂来说,异界来魂是不知从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季子野清楚这点,看过虞世南的前世片段之后,他更肯定这一点。异界来魂和涅槃楼,压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就算季子野因为共同利益而为涅槃楼做事,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一份子。
艮目抬眸看了他一眼,准确地来说是看了他的脑门一眼。
“天问碑规定,任何生灵都有参悟的权力,都有得知世界真相的权力。”
她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讽意,“异界来魂,也算生灵?”
“诸天万界,除了天魔,全都是生灵。你还没看清真相,万界的视野都被局限了,所有生灵都在为那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代价。”
“那个错误的决定是什么?”她追问道。
艮目没说话了,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季子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中生出逃过一劫的轻松。最厉害的艮目不出手,又阻止纷争,她奈何不了他。
天问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逃出疏狂界。
这时,艮目又出声了。
“天问碑的规则如此,我无能为力。不过,疏狂界禁止所有魔修进入,出了湖心岛,自会有疏狂界的巡守去抓捕他。废了他一身魔气修为,是杀是留,不在疏狂界的职责范围内。”
听完这话,季子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疏狂界的追捕?他要怎么躲得过去?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体谅。”
艮目点点头,饮完壶里最后一口酒,轻轻地放下酒壶,往湖面一点。手心手掌的黑色纹路脱离出来,伴随着一道道涟漪扩散开来。
白色的微光横在涟漪上方的边缘,渐渐弥漫开来,直至盈满整个湖面。
一个错综复杂的大阵,悄无声息地绘成。
阵法中央,恰好是他和她。
白光骤然亮起,充满整个视野,刺得他快睁不开眼来,眼睛一闭一睁过后,环境悄然转换。
脚下是细软的沙滩,几只破旧的木舟搁置在一旁,萤火虫一丛丛在远方亮起。
强风呼啸而过,乌云缓缓散开,四下亮了起来。
月辉洒下来,随之洒下来的还有那一点点冷光。平静下来的湖面,映出一点点白光。
万千星辰!
季子野愣在原地,仿佛一瞬之间又回到了那无边夜幕。天魔狰狞的面孔和无可抗争的绝望再次漫上心头。
他甚至不敢抬头。
就在这个时候,不亚于天魔的可怕声音再次贴在耳畔响起。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他不敢回头看,越过一望无际的碧湖,只看得见湖心岛隐隐约约的轮廓。
艮目是故意的!把他们两个扔在这边,隔开了他和贺拔家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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