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想起书境中那一幕,闻人初杀死赫连天的动作是那么果断、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但她却从未怀疑过闻人初,她下意识觉得闻人初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救她出境。
可万一他就是那个写下《黑暗道主修炼日记》的主人呢?
他能那么快就知道她入了境,并那么准确地在幽冥之岸找到她,除非他就是境主。
他对金不换的事迹知道得比赫连天还要多,他甚至还曾说过他的灵魂去过黑暗道……只可惜她却当成了玩笑话!
一个人在写境里只能有一个影子,所以他才以真身入境。
他当然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影子,才非要在境中杀死赫连天。
甚至,出境后他还要讥讽赫连天愚蠢至极,言语中带着浓烈的恨意。
鹿饮溪越想,越是浑身发冷。
若闻人初才是杀死赫连天的幕后真凶,那这件事,远远比他用赫连天的亡魂、赫连玉的性命来逼迫她要可怕得很!
闻人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目看她,“若我说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鹿饮溪晃了晃身子,整个人发起抖来。
不止是因为闻人初那句话,更因为即使已有那么多理由去怀疑闻人初,即使亲耳听到他承认自己就是幕后真凶,可鹿饮溪打心底里还是不相信。
这简直太可怕了!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停地摇着头,鹿饮溪啊鹿饮溪,你为何要对他毫无来由地信任?
“我不信……”鹿饮溪喃喃道,“闻人初,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赫连天死的那年,闻人初失魂症都还没好。
“耍你?方才你也瞧见了,赫连玉的命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在这儿杀了你。”闻人初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鹿饮溪绝望地瞧着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上一刻还不择手段地逼着你嫁给他,好像他心中有多喜欢你似的,下一瞬就能冷冰冰地说杀了你,仿佛你的命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卑贱的蝼蚁。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鹿饮溪倔强地仰着头,狠狠盯着他。
闻人初被她眼中强烈的恨意灼伤,别开眼道:“我对碾死一只蚂蚁没兴趣!”
鹿饮溪恨极反笑,“若真是你,那你说,你为何要杀死赫连天?你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闻人初转过身,走向屏风,抬手轻触,屏风上的一朵金色夙寐花便成了真,飞了出来,落入闻人初掌心。
他五指收拢,轻轻一握,夙寐花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我说过,赫连天此人,愚蠢至极,狂妄自大,死不足惜!”
鹿饮溪瞧着被焚烧殆尽的夙寐花,就好似瞧见赫连天的性命被闻人初焚毁一般,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双目愤恨地盯着他的后背,“好,好,你真是,好得很!”
她掏出早早备好的、云川写好的“利刃穿心”符篆,一股脑儿全都朝闻人初身上丢去。这是她以免碰上要对她下杀手的敌人所准备的,却没想到竟会用在闻人初身上。
那些符篆碰到闻人初的衣裳,刺啦一下着了火。
可也就着了一下火而已,什么都没发生。
鹿饮溪的心坠入谷底,闻人初的境界到底有多高?
闻人初掸了掸飞落在衣袖上的符篆烟灰,转过身来。
“鹿饮溪,你想不想知道,赫连天是怎么死的?”
鹿饮溪恨恨地瞪着他。
闻人初缓步朝她走过来,每走一步,便说一句话,句句都像淬毒的刀子一般。
“他是个蠢货、傻瓜!至死都不相信,那人竟会杀了他!”
“我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看着他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不甘心与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他会死!他太狂妄、太无知、太骄傲了!自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可他看不见隐匿的刀光、看不见躲藏的剑影!更看不见暗处露出獠牙、要将他一口吞噬的怪物!”
“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庆幸,他死得很快,快得几乎没来得及感受死亡的滋味。”
最后一句话说完,闻人初已离鹿饮溪十分近,鹿饮溪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她愤怒地挥起双拳,朝闻人初身上胡乱砸着。她不想像个泼妇,可她实在失去了理智。
“我要杀了你!”她双目赤红,朝他嘶吼,“我要杀了你!”
闻人初抬手攥着她的拳头,目光幽冷,“那你也得先有能力来杀我。”
鹿饮溪拼命挣扎着,她只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愤恨,除了恨他杀了赫连天更之外,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就好像她原以为看到一副封面精美的书卷,并对此满怀欣赏、期待以及探索的**,可她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书卷就自己摔落在地,朝她露出极黑暗的、险恶的内在。
这种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却来势汹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它。
她恨,却不知该如何消除这种恨。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是一个灵力超强的术士,能把闻人初傲慢、阴冷、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那张脸,踩在脚底下,叫他也尝一下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的滋味!
“恨不得我死对不对?恨自己弱小无力是不是?恨不得一瞬之间就能入写境、造境、化境甚至长生?”闻人初逼视着她,“鹿饮溪,记住这种感觉,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因为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怕、更强大的存在!好好珍惜你这条小命,不要轻易就被人给捏死了!”
鹿饮溪凶狠地瞪着他,她讨厌他这幅说教的语气,更讨厌他这幅把一切都看穿的模样。
闻人初松开她,淡淡道:“我很会尽快筹办我们的婚礼,待你嫁入闻氏,可以每天都想法子怎么才能干掉我、替你的心上人报仇!”
我才不要嫁给你!
鹿饮溪心中怒叫着,我宁愿死也不嫁给你!
“我知道赫连天的尸体就藏在幽冥洞。”闻人初突然道。
鹿饮溪脸色唰地一白,几乎惊恐地看着他,彷佛怕他下一瞬就会将赫连天的尸体毁掉。
若之前她只是全身冷得发抖,此刻她就如同坠入冰窖。
“所以鹿饮溪,乖乖地嫁入闻氏!”闻人初的声音彷佛来地狱恶魔,“也不要妄想去找云川或者灵台宫任何人来帮你转移尸体,否则,我能叫赫连天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剩下!”
鹿饮溪几乎僵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闻人初却依旧不肯放过她,冰冷的话语还在继续。
“你也不用白费心思折腾赫连天亡魂的事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死了,死得透透的!就算尸体尚在,也绝不可能再复活了!
“没有灵力?与我结魂契,你的灵力只会比以前更多!”
“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而不是一个傻瓜,你知道该怎么做。”
……
闻人初走了,剩下鹿饮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待了许久。
她突然意识到,这曾经是赫连天的房间!如今却了闻人初的!
他夺走了他的命,而他却还在这里拿赫连天来威胁她嫁给他!
一个想法浮上心头:难道他娶她,只因为她曾经嫁过赫连天?
就好像胜利者的一枚奖章?
这实在太荒唐、太可笑了!
鹿饮溪失魂落魄地回到学舍时,天都已经黑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鹿鹿!你怎么了?”关月月被她可怕的脸色吓到,连忙去倒一杯茶,见鹿饮溪一脸木呆呆的,双目死寂,干脆掰着脸给她灌了进去。
鹿饮溪被水呛到,咳嗽了几声,眼神才微微转动,“我没事,月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她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关月月才不放心丢下她一个人。
“笃笃!”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关月月去开门一瞧,见是闻人杰,不由得蹙起眉,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闻人杰有几分紧张,清了清嗓子道:“鹿饮溪在不在?我去她房间没找到人,听说她一直住在你这儿。”
关月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你稍等。”
鹿饮溪坐在床上,紧紧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目空洞,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掉了魂儿的样子。
“鹿鹿,闻人杰来了,你见不见?”
鹿饮溪听到闻字,脸色一寒,空洞的双目瞬间凝聚出锐利的剑刃。她冷冷道:“让他滚!”
关月月愣了愣,她从未见过鹿饮溪有这般凌厉的神色。
就在关月月起身,要去赶走闻人杰时,鹿饮溪却突然抬头,改口道:“叫他进来。”
关月月诧异地点点头,可鹿饮溪却又摇头,“不,我出去见他。”
鹿饮溪下了床,穿上鞋子,起身朝门口走去。
关月月发现她走动的时候双手下垂在身侧,连摆动都没有,好似个一具行尸走肉!
总不能是……真被赫连天给附体了吧?
关月月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又啐自己一口,呸呸呸!胡乱想什么!
鹿饮溪走出门外,眼神不善地盯着闻人杰。
闻人杰被他盯得发毛,结结巴巴道:“你……你此刻到底是谁?是鹿饮溪……还是赫连天?”
鹿饮溪继续高深莫测地盯着他,心中划过猜测,莫非闻人杰是为她之前散步的谣言而来?他竟真怀疑她被赫连天附体了?
看来,闻人初并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这个胸无城府的弟弟。
她抱起双臂,不答反问,“是鹿饮溪如何?是赫连天又如何?”
闻人杰紧张地抠了抠手指,小声道:“我……我想同赫连天说几句话……”
鹿饮溪:……
她知道闻人杰崇拜赫连天,没想到竟崇拜得这般无脑。
“他现在不在。不过,我知道怎么让他出来。”
“真的?”闻人杰既兴奋又紧张,“那你快叫他出来!”
“你要先替我办一件事。”鹿饮溪道。
“什么事?”
鹿饮溪左右瞧了瞧,见走廊无人,才凑过去,在闻人杰耳边悄声道:“你想办法接近姜沫儿,打听一下当年她的金丝细雨是从哪儿来的。”
姜沫儿?闻人杰皱了皱眉头,摸了摸发痒的耳朵,有些烦躁。
他挠挠头,忽然想到什么,又欢欣雀跃道:“是赫连天叫你打听的?”
鹿饮溪微微颔首。
“那成!你等我消息!”
闻人杰风一般地离去。
鹿饮溪一个人靠在走廊上,又陷入了沉思,神情中时不时溢出痛苦之色。
你在求证什么呢,鹿饮溪?
你不信一个失魂症的人能在幕后将术法高强的赫连天害死,是不是?
她愈发疲惫,正要转身回房,拐角处忽然转出一个人。
“鹿饮溪。”
鹿饮溪回头,只见云海潮穿一身凝夜紫衣衫,墨发半扎,腰悬长剑,大步朝她走来。
明明是剑侍的装扮,却透出一股文生的品格。
他的身后,又拐出一人,是金无介。
金无介二话不说,将关月月拽走了。
“海潮师兄,可是天灵团有任务?”鹿饮溪收回盯着金无介的目光。
云海潮先是微微一笑,才摇摇头,“近来云川忙得不见人影,天灵团都很久没有出任务了。是我有事找你。”
说完,便又微微一笑。
在鹿饮溪的印象里,云海潮是个不苟言笑的学子,文秀的五官常常是紧绷的、严肃的。此刻他突然对鹿饮溪这么一笑,倒是叫人有些不自在。
“何事?”
“写境大会在即,我想邀你与我结对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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