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天……”
鹿饮溪的秀美蹙起,缓缓睁开双眼。
一个俊美少年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
他一身银白丝制中衣,半倚着绣工精美的靠枕,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修长的手指,手中拿着一卷大红封皮的书,正看得入神。
阳光被窗格与窗纱镂成一片片浮动的星光,落在少年身上,晃荡出一副良辰美景,闲逸静好,又褶褶生辉。
鹿饮溪愣愣出神,那神态与气质,竟与她梦中的人影重合。
“醒了?”闻人初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鹿饮溪从怔愣中回神。
不对,等等!
他们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
鹿饮溪噌地一下起身,掀开锦被,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无耻!你竟对我下药!”
闻人初轻笑一声,“我犯不着。富贵人家的衣柜里往往都设有术法禁制,就是以防有不轨之人潜藏。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也亏得闻人杰的衣柜只设了简单的入眠术,否则你的小命可能已经没了。”
鹿饮溪环顾四周,这里根本不是闻人杰的卧室!
房间的布置很是简约,空空荡荡的,除了木质的红,就是一片青灰色,就连一些装饰的植物,都是些既没有花也没有叶的干枯树枝,光秃秃的,沉寂荒凉。
想必是闻人初的居所。
“那你……那你也不用带我来你的卧室!”
“我可没那闲工夫送你回灵台宫,难道你想睡闻人杰的卧室?”闻人初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
鹿饮溪气得脸红,“就算……,那你也不能让我睡你床榻!更何况……”
更何况他还趁她昏迷,与她一同睡!
“我房间只有一张床,”闻人初指了指地板,“我可不愿意睡地板上,你要是喜欢睡地板,现在就下去躺着呗!”
那是喜不喜欢睡地板的事儿吗?!
简直不可理喻!
鹿饮溪气得推他,“你让开!我要下去!”
闻人初打了个哈欠,翻开下一页继续看,“我乏得很,要下自己下,别折腾我。”
鹿饮溪干瞪着眼,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他在外面堵着,她怎么下去?
她狠狠推了闻人初一把,闻人初手中的书掉落下来,砸在锦被上。
咦,等等,不对?
那是什么书?
又是那种书!!!
闻人初捡起书,似笑非笑道:“怎么?又想撕碎我的书?要不等成婚后,你与我也试一试书里的画面……”
“你!”鹿饮溪气得冲上去,双手掐住他的脖颈,狠狠用力。
这人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
就是仗着她没有灵力,打不过他!更杀不了他!
那她就拼死试一试!
鹿饮溪从未杀过人,但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松手!
她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倾覆过去,挤掉了靠枕,将闻人初压得歪倒在床上,拼劲一切去掐他。
闻人初没有挣扎,就那么瞧着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琥珀色的双眸倒映出一片深海,苍凉、寂寥,一眼望不见底,而鹿饮溪却在深海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狰狞,可怕。
她愣了愣,手上便卸了力。
闻人初抬起双手,手掌心覆在她依旧搁在他脖颈的手背上,“怎么不继续?叫我瞧瞧你有多大力气和决心。”
可鹿饮溪却失去了方才的勇气。
闻人初压着她的手背,盯着她道:“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来教教你,该怎么掐死一个人。”
他的力道一点点加深,拇指按在她的拇指上,扣在自己脆弱的喉咙处,深深陷了进去。
鹿饮溪吃惊地瞧着他,这人是疯了吗?竟然逼着她掐他!
闻人初的力道比她要大许多,他的双目甚至开始充血。
鹿饮溪突然尖叫一声,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那双手却如同铁钳,牢牢地箍住她的手。
“我不想杀你!你放开我!”鹿饮溪突然哭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手背上的力道突然松了,鹿饮溪嗖一下收回手,坐起身,心有余悸地双手捂住脸,低低啜泣起来。
“为什么?”闻人初低声问她,嗓音多了几分温柔,“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你不是想替赫连天报仇吗?”
鹿饮溪的双肩一耸一耸的,她没有移开双手,不想叫他瞧见她满是泪水的、狼狈的脸。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是你杀了他!”鹿饮溪啜泣道,“你别逼我!”
她这些日子,想的就是如何证明杀死赫连天的人不是闻人初,所以才叫闻人杰去接近姜沫儿。
而方才闻人初被掐得喘不上气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她,像是有人在用火烤她的心。
闻人初愣了愣,盯着她的目光变成了自责、愧疚与疼惜。
他支起上半身,双手轻轻搁在鹿饮溪的肩上,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鹿饮溪还在啜泣着。
“我不该逼你做选择,你先认识了赫连天,后认识的我,你喜欢他多过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是我不对,我有失魂症,我是个病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闻人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鹿饮溪的后背,安抚她。
“我的确没杀他,你别难过了。”闻人初张开双臂抱着她,不敢抱得太紧,“那日你说得对,我是嫉妒他,所以才故意激怒你、刺痛你,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他,真要了我的命。是我错了,对不起。”
鹿饮溪埋进双手的头终于抬起,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说真的?没骗我?”
闻人初回望着她,诚恳、坚定地点头,“我发誓,我以我的生命、灵魂以及永世的自由发誓,赫连天不是我杀的。”
鹿饮溪呆愣愣地瞧着他,好一会儿后,突然抬手猛地推开他。
闻人初再次被推到在床上,非但没有生气,嘴角还露出微笑。
鹿饮溪却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她就知道,他又耍了她!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先前你还斩钉截铁地说就你呢!我怎么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鹿饮溪忐忑又警惕地瞧着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现在才是骗她的呢!
闻人初抬起一手枕在脑后,嘴角噙着笑意,神态带着慵懒,眼神里含着诱哄,“你不用现在相信我,等成亲后,我和你一起去查赫连天死亡的真相,带你去找赫连天的尸体,怎么样?我知道怎么进入幽冥洞。”
鹿饮溪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心底有一些动摇。
闻人初的神色与语气实在太温柔了,与往日判若两人。他原本就生得俊美,此刻褪去了凌厉与肃杀,笼罩了一层柔光与温情,又含情脉脉地望着鹿饮溪,叫人禁不住生出心慌意乱的感觉。
鹿饮溪别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枕边,闻人初的黑色长发散落,发尾却露出一截半灰半白。
鹿饮溪怔了怔,不禁问道:“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闻人初拿起发梢在眼前看了一眼,淡淡道:“失魂症后就变白了,近来染着玩儿,时间仓促,药水没弄好。”
鹿饮溪腹诽,他不会真为了模仿赫连天才把头发染黑吧?
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幼稚的人啊!
“哦,对了!”闻人初拾起掉落在枕边的大红封皮书,含笑递给鹿饮溪,“我虽染发不太行,但在某些方面的功夫,我也不比赫连天差。”
鹿饮溪愣了愣,脸腾地一下着了火。
闻人初笑容更深,“要不要我提醒你,从你醒来抢我的书,到现在,你可一直都压在我腰上。”
鹿饮溪神色一怔,缓缓低头去瞧。
她竟然!真的!一直压着!
而且,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非常的……硬……
鹿饮溪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扯开身子,连带着那本香艳的书也坠落在地,翻开了其中一页,描绘的正是方才他们那个姿势……
“你……你不要胡思乱想!”鹿饮溪面红耳赤,凶凶地瞪着他,“赫连天他……他才不是书中描写的那种人。”
“哪种人?”闻人初含笑盯着她问。
“他是个君子!更何况,我嫁给他时,他都已经……已经……不行了,怎么可能还做那种事。”鹿饮溪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闻人初听了,蹙眉不悦,“你说他不行?”
鹿饮溪心道:是啊!人都死了!命都没了!还怎么行!
闻人初冷笑一声,坐起身,朝鹿饮溪倾过去。
“阿娘?”
床榻另一头,锦被下窸窸窣窣地钻出一个金衣傀儡人,揉着眼睛,疑惑地朝鹿饮溪发出询问。
鹿饮溪诧异道:“小灿?”
小灿发出一声欢呼,朝鹿饮溪身上扑过去,一把抱住她,“阿娘!小灿好想好想你!阿爹也好想好想你!你终于回家了!”
鹿饮溪神情一滞,心中一痛。
小灿是她照着赫连天的模样雕刻的,可如今它却整日与闻人初在一起,还唤他“阿爹”。
她抬手抚摸着小灿的额头,转头盯着闻人初,低声道:“闻人初,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曾害过赫连天?”
闻人初深深地望着她,“以前有句话我没有骗你,我的灵魂曾去过黑暗道。”
鹿饮溪瞬间怔住,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嗓音道:“那你……你有没有……有没有见过他?”
闻人初微微点头,“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回来。”
鹿饮溪的双目一下子亮起,期待着闻人初告诉他更多。
闻人初瞧着她突然多出的神采,果然一旦提及赫连天,她就会变了一个人。
“鹿饮溪,嫁给我!我会一点点告诉你一切,关于他、关于黑暗道的所有。”
闻人初的眼神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甚至给鹿饮溪一种深情的错觉。
她望进他的眼底,心底竟有一丝动摇,仿佛只要她嫁给他,这个少年身上的神秘面纱就会被揭开。
“不行!我不同意!”
闻人杰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一脸焦急,待见到房内情形时,顿时呆住了。
只见鹿饮溪与闻人初两人坐在床榻上,一个里一个外,对目而视,近得几乎插不进第三个人。
闻人杰顿时愤怒不已,对鹿饮溪吼道,“鹿饮溪,我警告你!你最好离闻人初远点!”
他回房后没发现鹿饮溪的人影,想着估计那丫头自己想法子回去了,便来找闻人初确认一下八角木盒有没有还回去,还特意支开了府中下人们。
谁料,一进来就见到这幅暧昧不堪的场面!
作为赫连天的迷弟,闻人初的亲弟弟,闻人杰当然不能忍了!
鹿饮溪这个女人竟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勾引他大哥!简直过分!
闻人初眉头皱起,下了床,不悦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敲门吗?出去!”
“我……”闻人杰有些不服,“闻人初!就算你现在病好了!也只能给我一个人欺负!”
他抬手指着跳下床的鹿饮溪,“她不能欺负你!”
闻人初凉凉道:“你哪只眼瞧见我能被她欺负了?”
“可是……”闻人杰别扭道,“你不能娶她!你的失魂症好不容易才好,我可不想看你变成赫连天一样的大冤种!”
鹿饮溪闻言脸色十分难看。赫连天那样的天之骄子,被人这样忌讳着,她的心很是隐隐作痛。
闻人初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咬牙道:“闻人杰!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你骂我打我我也要说!”闻人杰却大跨一步挡在鹿饮溪面前,“你!以后不许缠着闻人初!”
鹿饮溪一双秀美微蹙,“我对他没兴趣!”
闻人杰可不信,“哼!还不承认!我都碰见你们在一块好几回了!如今都被我捉奸在床了!更何况……”
“闻人杰!”闻人初终于听不下去了,“小灿,把他赶出去!”
小灿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遁空符点燃,正要丢向闻人杰,将这个煞风景的人弄走,却听鹿饮溪道:“让他说!”
小灿又连忙将火熄灭。
鹿饮溪盯着闻人杰,“更何况什么?”
说就说!
闻人杰仰头,不去看鹿饮溪,对着闻人初理直气壮道:“更何况,现在鹿饮溪身上还时不时被赫连天附体!你要真娶了她,你们岂不是……岂不是三人行了!”
鹿饮溪:……!!!
闻人初:……???
小灿:……,……
小灿懵懂地抬头,摇晃着鹿饮溪的手臂,“阿娘,什么叫三人行?”
鹿饮溪摸了摸小灿的脑袋,挤出笑容,“三人行就是……嗯……额……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个人一起走,必然有一个人可以当老师,为你解惑。”
闻人初在一旁听了,嘴角溢出笑容,不过很快便被他压下去。
“哇!这样啊!”小灿兴奋地眨巴这大眼睛,摇着鹿饮溪的手臂,“那我要和阿娘、阿爹一起三人行!”
鹿饮溪顿时满头黑线。
教坏小孩子实在不能忍,鹿饮溪阴沉着脸,怒瞪着闻人杰,“谁说我要嫁给闻人初了?我的婚姻大事,就不劳闻二公子操心了,我宁可做寡妇,也不嫁给他!”
闻人杰冷哼一声,显然不信鹿饮溪的话。毕竟想嫁给闻人初的女人,可也不比当年肖想赫连天的人少。
小灿在一旁扯住鹿饮溪的衣袖,仰头对闻人杰道:“阿娘本就该嫁给阿爹的!”
鹿饮溪:……
闻人初忍住笑,肃了肃神色道:“鹿饮溪,很快就很会有很多人热情地来向你提亲,云宫主迫于压力,最终也只能帮你选一个。如今你想独善其身,已是不可能了。”
鹿饮溪惊诧于闻人初的料事如神,却扭开头,不满道:“关你何事?”
“我好心提醒你,你要是以为他们都爱上了你,沾沾自喜,那就太愚蠢了。”闻人初懒懒道,“他们想娶你,不过是为了得到长生的秘诀罢了!”
鹿饮溪皱了皱眉,不悦道:“我明白,用不着你提醒。”
想要炼成一名长生,就连天赋、运气、努力等都极为上等的人,都十分艰难,更别说世上还有那么多平庸的人,谁不想要长生呢?
“长生?什么长生?”闻人杰一脸懵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闻人初又劝道:“闻氏是你最好的避难所,而你想要找到赫连天,只有嫁给我,你才有机会。”
“我不需要你的庇护,更不可能嫁给你!”鹿饮溪神色坚定,“哪怕是死。”
闻人初听到死字,盯着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如鬼一般阴冷,“不要轻易说死,也不要忘记你发的誓!”
鹿饮溪心中一梗,闻人初又拿赫连天威胁她。
刹那之间,鹿饮溪想到一个绝妙的、报复闻人初耍弄她的主意。
她笑了笑,“我是发过誓,不过你别忘了,我许诺的是嫁入闻氏,而不是嫁给你闻人初。”
闻人初蹙起眉,“有什么分别?”
鹿饮溪笑道,“闻氏可不止你一个姓闻的人。”
她看向闻人杰,故意道:“我可以嫁给闻人杰。”
闻人杰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变幻了好几种表情,从震惊、嫌弃到沉思、最后竟有几分跃跃欲试。
闻人初嗤笑一声,“借他十条命,他也不敢娶你。”
闻人杰似惊醒一般,立刻附和,“我才不要娶你呢!”
鹿饮溪笑着摇头,抬头想了想,“好吧,就算不嫁给他,还有闻朝弦呢!”
闻人杰神色一愣,表情像是吞了苍蝇,“鹿饮溪,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疯了吧!”
鹿饮溪笑了笑,“闻氏君主正值壮年,相貌俊逸,气质儒雅,待人平易又不失威仪,且家大业大手握实权,比你们兄弟俩可有魅力多了,嫁给他,我还能多两个便宜儿子。”
恶心吧?嘿嘿!就恶心你!恶心死你们!最好夜里做梦都要吐!
叫你们也尝一尝被羞辱的滋味!
闻人杰瞪大双眼:“鹿饮溪你……你不会来真的吧?你这个疯女人!我爹才不会娶你呢!你简直是……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把自己爹比喻为天鹅肉的,鹿饮溪也是闻所未闻。
闻人初盯着她,眼神冷飕飕的,“鹿饮溪,适可而止,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我可没心思与你玩笑,”鹿饮溪摊开双手,笑道,“闻朝弦若是不愿意,那我便等,等到他愿意娶我为止,反正我又没说过何时嫁入闻氏。”
“或者,你有没有堂兄弟什么的?没有?我记得你有个堂姐叫闻英,十分英姿飒爽,我不介意嫁一个女人。”
“反正,只要是闻氏的人就行,”鹿饮溪向前一步,伸出食指点了点闻人初的胸口,得意道,“当然,你除外。”
闻人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