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地看了鹿饮溪一眼,便极快地转开了目光,侧开身子,让出了道路。
“多谢。”鹿饮溪从她身旁经过,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
只见那红衣姑娘走向凭栏处,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鹿饮溪只能看到她从宽大袍袖里伸出的一双纤纤细手,轻轻搭在那红木栏杆上。
远远望去,像一支要出墙的红杏。
出墙?不对!
她好像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鹿饮溪震惊地瞪大双眼,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回转身,猛然朝她冲过去,高声喊道:“你别动!”
她朝那姑娘伸出手,却没能抓到一片衣袖,眼睁睁看着对方从高处跌落。
楼下响起一片欢呼声,夹杂着热闹的起哄与调笑。
鹿饮溪愣了愣,才看到楼下竟然是金不换,他还没走。
而他接住了方才那位从楼上跳下去的红衣姑娘。
金不换似乎笑着说了些什么,而那姑娘则十分嫌恶地推开了他,冷着脸要走。
金不换拉住她的衣袖,似乎又在解释什么。
但那姑娘显然没兴趣听,甩开他走了。
金不换一脸失魂落魄地望着那红衣姑娘的背影,这叫鹿饮溪大为奇怪。
莫非这红衣姑娘与众不同?
鹿饮溪怕金不换也会很快离开,连忙冲下楼去,果然见到金不换已遁空了一半的身影。
“金不换!你等等!”
鹿饮溪高声唤住他。
金不换那半个身子又出来了。他回过头,面露讶然。
“姑娘,你想要今晚约会吗?”
鹿饮溪:……
方才瞧他对那红衣姑娘的模样,鹿饮溪还以为,那姑娘才是他的真爱。
可再瞧他眼下此刻的模样,鹿饮溪又不确定了。
因为他看鹿饮溪的目光,就好像鹿饮溪才是他的真爱一般。
“方才那红衣姑娘是谁?也是你的情人吗?”
“不是,”金不换摇头,遗憾道,“我方才也是第一次遇见她,说实话,我很喜欢她,她掉进我怀里那一刻,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鹿饮溪:“……”
竟然是第一次遇见?竟然是不相识?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热恋中吵架的小情侣呢!
只听金不换又摇头道:“不过,说来奇怪,她既然学着你的法子,从天上掉下来跌入我怀里,好换来一个约会的机会,却又为何同你一样拒绝我?只可惜我把金玲给了你,没有另一只来许给她了。”
“我总觉得,她和你一样,并不是所谓的欲拒还迎,她是真的很讨厌我。”他转头看向鹿饮溪,神情中带着疑惑,“可她为什么讨厌我呢?我并没有得罪过她呀!”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好像在等一个人,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这个人到底是你,还是她呢?”
金不换神情有几丝迷茫,在那里喃喃自语。
毕竟他只是境中的影子,而不是真实的金不换,他会露出这种迷茫,鹿饮溪倒不奇怪。
鹿饮溪望着他,猛然想到一件事,这里是一个写境,名字又是黑暗道主修炼日记,说不定就是金不换亲自写下的,里面金不换第一次接住从高处落下的姑娘,原本也该是那红衣姑娘。
只是她的闯入,打乱了原有的故事。
说不定,这只金玲,此刻应该在那红衣姑娘身上!
鹿饮溪想起闻人初讲过的故事,金不换为红颜一怒、杀死一名长老的故事。
那位红颜到底是谁,最终的结局如何,闻人初却没有提及。
莫非,就是方才那位姑娘?
毕竟那姑娘实在叫人印象深刻,看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
说不定金不换写下这个境,就是为了让他的影子在境里与那姑娘重逢。
鹿饮溪取出金玲,递给金不换,“我并不是要与你约会,不过……我想用你的许诺换另一件事。我想请你带我去天地境十八层,之后,便算作你已经践诺,可好?”
金不换看了一眼金铃,却笑着摇头,“约会就是约会,我从不敷衍。等你哪天想约会了,再找我就是。”
鹿饮溪迟疑一瞬,还是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那就把它当成是一次约会,不行吗?”
“当成?”金不换挑挑眉,含笑道,“约会的时候,我会牵你的手,搂你的腰,甚至亲吻你的额头,可以吗?”
鹿饮溪脸色变了变,立刻拒绝道:“不可以!”
“哈哈哈哈哈!”金不换仰头朗声大笑,似乎觉得这个姑娘蛮有趣的,“那等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话音未落,金不换的身影已消失在空气里。
而他的笑声还在四周回荡,吸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鹿饮溪。
这里是一处热闹的街道,两旁开着许多商铺,十分繁华,鹿饮溪猜测这里很可能是云金城。
看金不换的年纪,此时应还是灵台宫学子。
不过说起来,金不换一直不曾从灵台宫毕业,他在还是学子时就闯下大祸被罚入天星洞,之后又堕入黑暗道,再后来成为光明道主时,没有人提及他还未毕业这件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它,好似生怕金不换回去灵台宫祸害学子一般。
金不换成为道主后,也几乎不曾踏足灵台宫。
鹿饮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四处闲逛,对这里的每一处都觉得十分新奇。
此时的云金城,只有云氏与金氏两大家族,十分显赫。赫连氏多年后才崛起的。至于茶陵氏与姜氏,那更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姑娘,买颗珊瑚珠吧,做耳坠很漂亮的!”
一旁的商铺门口,一个年逾八十的老婆婆推着一辆木车,上面的架子上摆了几只粗糙的木盒,盒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珠子。
听到珊瑚珠,鹿饮溪不仅怔了怔,停下脚步,转头望过来。
那老婆婆见她转头,殷勤道:“姑娘,红色很配你呢!买一颗吧?”
鹿饮溪走近了,瞧了瞧那颗珠子,只一眼便识别出是染了色的石头。
她失望地收回目光。
“买一颗吧?很便宜的!”老婆婆察觉她的失望,连忙道,“只要十文钱!”
鹿饮溪瞧了瞧她身上破烂的衣衫、露脚趾头的草鞋,想来她日子过得窘困,迫于生计,白发苍苍还要出摊卖货。她恍惚想起自己摆摊的那些日子,冬日严寒,夏日酷暑,为了赚那些可怜的钱,她只能苦苦熬着。
鹿饮溪取出十文钱,买下了那颗假的珊瑚珠。
“姑娘,红色会带个你好运的!”老婆婆今日第一次卖出去货,枯萎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诚心地祝福她。
鹿饮溪道了谢,正要离开,就听一个恶声恶气的声音怒骂道:“你个死老太婆!又来这儿摆摊!滚滚滚!别杵在这儿!影响我家生意!”
只见商铺里走出来一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长相十分富态,手中正握着一根珊瑚珠做的手串,走出门前来轰那老婆婆走。
“这就走!这就走!别掀我车!”
老婆婆似乎对这一切早就轻架就熟,张开双手,像老鹰护崽一般遮住她的那些珠子。
好在那中年掌柜也只是想将她吓走,不耐烦地挥手要她到别处去。
鹿饮溪也摆过摊,自然知道在繁华的街市里,哪里摆摊都会被轰走的,只有一些偏僻的、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或许可以。
她正要帮老婆婆推车,身后突然想起一个清脆如铃、却又语气寒凉的声音。
“你的珠子,我全买了。”
鹿饮溪回头,不由得惊讶,竟是那位红衣姑娘。
老婆婆愣了一瞬,立刻激动得语无伦次道:“好,好……姑娘好人……”
那商铺掌柜见到红衣姑娘,却立刻佝偻着腰迎上来,殷勤道:“二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叫下人们知会一声,要是怠慢了您,君主可是要责罚的。再说,那老太婆的珠子全是假的,您买它做什么呢?咱这铺子里珠宝玉器无数,二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二小姐?
鹿饮溪微微惊讶,她望一眼那间商铺上的祥云商标,显然,这是一家云氏旗下的铺子。
这红衣姑娘,竟然是云家二小姐?
史书记载,金不换一生不曾娶妻,但年轻时也曾定过亲。
而他定亲的对象,正是云氏的小姐。
云金城最显赫的两大氏族联姻,实在太正常不过,至于定亲的对象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似乎也不重要,因为云氏的两位小姐,没能在史书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后来金不换杀人闯祸后,这桩婚约也不了了之。
“原来你就是云家二小姐,云绮。”
一个如星似月的人凭空出现,立在鹿饮溪身旁,一双眼却一直盯着那红衣姑娘。
鹿饮溪没想到,金不换竟然又回来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没走。
云绮听了,却连头都不回,只是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我算哪门子的小姐,不过是一个玩物罢了。”
说罢,她冷着脸抬脚向前,进了那家商铺。
而鹿饮溪却是心底一惊,云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并不是云氏血脉,而是被收养的孤女?
玩物,又是什么意思?
她这句话蕴含的信息,深究起来实在叫人惊惧。
鹿饮溪也曾被赫连珠当做玩物,知道那种被折磨被禁锢的痛苦煎熬是如何难捱。她不由得转头去看金不换,只见他的神情先是怔然,紧接着便成了愤怒与不可置信。
金不换想的,与鹿饮溪想的可不一样。
他是一个浪荡子,是一个男人,他还有遁空之能,漫游天下,见识多广。
可以说,他见识过各色各样的男人,和千奇百态的秘事。
玩物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金不换几乎立刻就明白。
他大步上前,去追云绮。
鹿饮溪好奇之下,也跟了过去。
刚一迈入,就听“砰”地一声清脆响,碎裂的玉石飞溅而出,差点砸到鹿饮溪脸上。
只见云绮正冷冰冰地甩东西,几乎是顺手捞起什么就摔什么。
“二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谁惹您生气了?犯不着砸自家的东西泻火啊!”
“砰!”
“唉!二小姐!这个可不能摔,这可是出自雷氏的录影镜,价格高昂……”
“啪!”
“别别别!这个瓷瓶可是古董,是龙道主留下的啊!”
“砰!砰砰砰!”
一件一件宝物碎裂在地上,那掌柜的也心累了,叹息道:“二小姐,您摔坏了东西不要紧,这要是不小心割破了手,叫主君瞧见了,可是会心疼坏的!”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金不换的神情在听到“主君会心疼坏的”几个字时,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怖。
“让她砸!”金不换制止了掌柜的阻挠,厉声道,“她砸坏的所有东西,我金不换来赔!”
金不换这张脸,恐怕整个云金城没有人会认不出来。
那掌柜的自然不敢再多话,整个铺子里只有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一直到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砸完了,地上狼藉一片,云绮才拍了拍手,对那掌柜的道:“去把那一车珠子拉进来,摆上。”
掌柜的:“啊?”
在那掌柜怔愣之际,金不换已用了术法,轻而易举就将那车假的珊瑚珠给弄进来。
只见他抓起一把珠子,含笑道:“云姑娘,你想摆在哪个位置,一个盒子里摆几颗?是横着摆还是竖着摆?
他问得极为认真,就好像这些假珊瑚珠本就应该摆在这些精致漂亮的架子上、盒子里。
云绮淡淡瞟了他一眼,身上的冷意似乎淡了些,“随你。”
说罢,她便抬脚离开了。
鹿饮溪望了一眼她那鲜红的背影,又转头去看金不换。
却见他也不去追云绮,反而认认真真地在那儿一颗一颗地摆起珊瑚珠来。
鹿饮溪不由得奇怪道:“你为何不去追她?”
金不换讶然反问:“我为何要去追她?
鹿饮溪:……,自然是因为她可能是你的一生挚爱啊!
当然,她说不出口。
金不换却读懂了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追她过来,原本就是想见到她开心,既然她已开心了,那我何必还要追呢!”
他将手中的珠子摆成了一个云字,又开始继续摆,“我既对她说了要摆珠子,自然是要一颗都不落下地摆完,否则她因我的出尔反尔不开心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鹿饮溪:“……”
不得不说,不过短短两次面,鹿饮溪已发觉,金不换是个奇妙的人。
她耐心地等着,等着金不换将那些珠子一颗一颗地摆好,摆成他想要的形状。
一直到天快黑了,金不换才停了手。
他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拍拍手道:“完美!”
鹿饮溪抬眼去瞧,只见金不换将那些珠子摆成了一行鲜红的大字:
云绮,我还欠你一个约会,等你。
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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