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父季母刚从医院出来,突然而来的噩耗让两人在车中争吵着。
雨倾盆而下,模糊了车窗。被踩碎的城市倒影,行人匆忙的脚步,万物都消寂于雨声中,水洋洋洒洒倾斜着打在街道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季平生开着车,不禁想起医生的话:“小姐的病情又恶化了,需要尽快找到适合的配型进行骨髓移植,不然很难救回来。”
他重重往车门把手砸了一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从家族里领养一个了。”
蓝兰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不能生。”
“哈?季平生,你现在开始怪我了,要不是为了生那死丫头,我的身体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告诉你,你们季家就是欠我的!”
季父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当初蓝兰在生季听柠时难产,从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生育。如今季家旁支对他们虎视眈眈,知道季听柠如今是这情况必然要大做文章,要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行动实属困难。
突然,季平生紧急刹车,蓝兰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怒吼道:“你干什么!会不会开车!”
他无视妻子的烦躁,说道:“刚来南宜那个宋家,是不是有个孤儿院来着?”
能在南宜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的大家族,大多不太干净,说是孤儿院,但其中的秘密可想而知。
“最近那个宋太太约我出去喝下午茶来着,我本来还打算拒绝呢。”
“约出来问问,他们刚来,也算是卖他们个人情,参与一下生意帮他们站稳脚跟。”
“行。”
宋家主要的产业便是医疗,知道后的动作也非常迅速,立刻派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去了自家孤儿院寻找合适的人选。
“一百三十一号呢!”
少年本沉浸在书海,被这突然而来的呼唤一惊,手上的书掉落在地。
“在这。”
被称呼为一百三十一号的人便是幼年的齐君恒。不过现在的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在这个孤儿院里,小孩子们就像是被打上编号的商品,没有自己的姓名。
穿白大褂的人看到他走来,不太耐烦问:“这是最后一个了?”
院长点头哈腰道:“是是是,麻烦你们了。”
等到他们走后,院长才冷漠看着他们说:“你们可争点气,要是真匹配上了,你们不仅一步登天,我们孤儿院也能有好生活了。”
少年看着身边还在咿呀学语的儿童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
几天后,季家的车风风火火来到孤儿院,齐君恒看着快速驶过去的车,悄然退到人群后。
“请这边来。”
季平生蓝兰被引着进入孤儿院深处。
“让我们先看看孩子吧。”
“是是是,安老师,快去叫人!”
整个孤儿院并不大,一个小的后花园加上一栋楼便蕴含了孩子们的四季生活。走廊上,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玻璃窗,外面的人可以清晰的看见孩子们的一举一动,年纪小的正在玩着玩具,年纪稍大一点的便已经在上课了。简陋的设施与糟糕的环境,仿佛来到了书中的洛伍德学校。
安老师在找到少年时,狠狠的捏了他手臂上的肉,他吃痛“啊!”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安老师讯速捂住口:“害我好找,我警告你,等等别乱说话!”说着,便拉着他穿过玩耍的孩童走到季父母面前。
蓝兰看到他先是一楞,低声道:“这么大了,会不会养不熟?”
季平生无奈道:“这是唯一一个配型成功的了。”
得到回复,她半蹲下,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想了想,回:“阿恒。”
“小阿恒,我们带你回家好不好。”
少年看着两个的衣着,皆价值不菲,心里有了打算,笑道:“好。”
蓝兰打算抱抱他,却在看到他身上破烂的衣服时,讪讪收回了手。
至此,少年有了新的名字—季恒。至于季父母对他是否有多重视,看看他的名字便懂了,他们甚至并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上了属于季家的姓氏。
季家一接到他,就迫不及待的拉着他到了医院。
医院内,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深入鼻腔,季恒默默跟在季父母身后。
他站在门前,看着洁白的门被缓缓推开,脆弱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可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个玻璃杯碎在了他的面前。
“滚出去。”
少女的声音不大,双眼却充满了戾气。幽深的瞳孔一动不动望着他,像在暗夜中捕捉猎物的猫。
蓝兰有些责备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又转而对季恒道:“你别生气哈,听柠就是这样。”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听柠,真好听。”
“快来人收拾收拾啊,有没有眼力见。”
季恒无视蓝兰,全神贯注的看着季听柠。
这个时候的季听柠深受先天性疾病带来的折磨,皮肤因为许久未晒太阳而变得雪白,她紧紧的抓住床边的围栏,一只手放在胸前,手臂上有数不尽的淤青与针眼,连说句话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来听柠,这是你的哥哥,齐恒。”
只是现在的她没有精力去看季恒,头低着,眼神空洞的喘着气。好不容易平缓后,季听柠才终于打量起他。
突然,冷笑道:“我没那么容易死,不用那么迫不及待找下一个继承人。”
“说什么晦气话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这时,医生推开了病房的门:“季先生季夫人,劳烦出来一下。”
季平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不仅没有一丝担心,甚至有点失望。后又对一旁的老人吩咐道:“我们出去一下,孙管家,你带他们两个去花园逛一逛吧。”
“是。”
到这里,季恒才发现一直以来身边都站着一位老人。
中午的阳光是温暖的,可身处医院,这温暖的阳光也冰冷了起来,不像新生之光,更像是落日的余晖。
季听柠坐在轮椅上,孙管家推着她慢慢行动着,她虽看着虚弱,可好看的面容并未改变,甚至因为这份病态让她看着更为可怜,连正是盛开之时的玫瑰花都在她的面前暗淡了姿色,甘愿蛰伏于她的手下。
“我没见过你。”
突然的一句话,让少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
季恒看着她,可她的视线从未从花朵中移开。
“他们告诉你,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了吗?”
“没有。”
她听到回答,笑了笑:“实在可悲。”
季恒疑惑不解,为何季听柠会对她的父母,对他有如此大的恶意。
孙管家看着气氛不对,适时开口:“小姐你看,今年的花开得格外的好。”
她摘下一朵花,却又放任它随风而去:“再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孙管家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可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季恒接了下一句话:“可它至少绚烂过,不是吗?”
季听柠看着他,眼中闪过意外之色,但又立刻恢复了淡漠的神色:“无人欣赏,要这短暂的绚丽有何用?不过都是垂死挣扎罢了。”
“有我。”
他的话音刚落,世界仿佛刹那间静止了。
“你很聪明,不像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你,到底是谁?”
“季恒,只是季恒。”
“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人,不该肖想与自己阶级不同的东西。”
劝离的话,季恒却听出了一些怜悯的语气。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时间并不长久,说的话也并不多,可都在两人的回忆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后来的季听柠也无数次回想起这段记忆,思考两人的相遇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只不过正确答案,她并没有找到。
回去时,季恒刚要上车,蓝兰没忍住嫌弃道:“管家,安排人给他送点衣服过来吧。”说着挥了挥手。
孙管家在季家待了数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刻就带着他下车了。
于是乎,季父母是一个车回去的,而季恒坐的是孙管家的车。
季家家宅是西式建筑,一进庄园的大门便是看不清尽头的森林小路,车窗外不断传来鸟鸣声,季恒的目光被吸引,穿越过飞流直下瀑布上的桥,又跨越时不时出现佣人正在修剪树枝的花园才来到主楼。
车一停止行驶,就立刻有人迎了上来为他们打开车门。
“请。”
与同年龄的孩子不同的是,季恒看到这样奢华的场景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一下跨越阶级而来的自卑,反而更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推开庄严而不失华丽的木门,璀璨的吊灯点亮了屋内的每一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狭长的楼梯通往各个角落,闪烁的烛台,光彩夺目的壁画与华丽的地毯都在诉说着这座宅子童话般的故事。
季平生将他推到佣人的面前:“以后,这便是季家的大少爷,可好好招待了。”
“是!”
整齐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之间。
季家虽并不站在南宜的最顶端,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衣物基本上都是私人订制的。当天晚上便有人上门为他量尺寸定做服饰。
这一夜,季恒睡了自诞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梦中的他闪过少女苍白的面容,面上却也白日不同,她此时此刻正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清晨的微光刚拂过少年的脸颊,他就被庸人急切地拉了起来。
“少爷快起来了,出事了。”
季恒揉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小姐,小姐出事了!”
听到是季听柠,季恒不禁加快了动作,快速洗漱完穿好衣,便被带着前往医院。
医院内有威望的医生们都围在季听柠身边,说话声与机器声融合在一起,世界吵杂起来。季恒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女,那是他一生中最近距离看见人死亡前的挣扎与不甘。
“怎么还不进去!”
“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
季父母看到季恒之后,强硬的把他拉到医生面前。
“快,跟着医生走。”
这时的他才明白季听柠昨日的可怜之色从何而来,他们只是想要他的血液与器官。
医生迟疑了:“你愿意救妹妹吗”
季恒点点头:“愿意。”
医生上前拉住他的手,但身体本能的反应让他后腿了一步,咬咬牙才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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