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知微带着一身寒气回到洞府。

床上人窝在被窝里不露出一点身形，早就睡了过去。

知微从食盒里端出几盒饭菜放于桌面，掀开被窝将人脑袋放出来，静静看着她紧闭红肿的眼睛，施法将其恢复。

天刚黑没多久，烛火莹莹闪烁，知微拿起玉简给她请了一天假，便将人捞起来放在凳子上。

千歌没有胃口，大脑昏昏沉沉的，过去的回忆压得她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知微唤醒。

“吃点东西再睡”知微劝她，除了早上简单吃了几口，她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身子此时肯定不好受。

千歌摇头，重新爬回床上睡觉。

知微眼睁睁看着她掀被入睡，直到完全睡过去，于寂静的洞府立了许久，才在饭菜上施了一道法术上床陪她入睡。

凌晨，千歌再睡不着，外面天还是黑的，大脑放空一会儿，就听到旁边的男人低声询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千歌快要一整天没有进食，侧过身看着夜色里知微姣好的面容，倾诉道:“我做了一个梦，五岁那年娘亲送我去人魔边境见炽阳神”

那是她第一次见炽阳神，当时边境某一处被魔界的煞气冲破了一个口子，魔群黑压压涌出，附近只有几个修为不高的弟子来此查探情况，这么多魔物若被放出了，附近的城池都将受到不小的侵害。

弟子们焦头烂额，奈何魔物数量实在太多，眼看就要挡不住，漫天的火光及时从天而降，将已经逃远的魔物烧了个净。

弟子们一脸惊喜地望向天空，千歌被母亲抱着也学着他们望向天空，由此便看见了红彤彤火云萦绕中，那个笑得灿烂的神君。

弟子们呼唤的声音络绎不绝，那人笑得开怀，挡住魔物的火势将周围的山石地面都渲染的通红，天火勾成网时还不忘打趣道:“这点都挡不住，学艺不精，你们几个，回去通通将群册口诀背上五十遍”

几个弟子一片哀嚎，纷纷抱怨这突来的无妄之灾，却没人生出怨怼，全力配合炽阳神剿灭魔物修复裂缝。

他处世没有神君的架子，处理完魔物后，就被受罚的几个弟子热情的围在中心禀报最近的异动。

许久之后这人才脱身，赶跑不舍得离开的弟子后，抬脚朝着娘亲走过来。

彼时，被天火烧红的云霞还没褪去，天是红的，千歌看着他背着天光走来，五岁的小脑袋没见过世面，便将这一幕深深记在了心底。

从那之后，千歌就跟在炽阳神身侧，断断续续呆了将近十年。

夜凉如水，千歌下了床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知微梳理她散落的头发不曾言语，直到千歌吃完了才将碗筷收起来，提醒道:“顾玄不是炽阳神，莫要对他产生执念”

千歌愣了一瞬，点头应下。

她确实过于激动，想到这里，又看向知微，诚恳道了一声谢，“知微，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

她已经没有可以倾诉的人，若没有知微，心事积压在心里，不知道要缓上多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千歌讲述学堂学习的近况，说认识了几个人，虽然算不上朋友，却能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

“我从没想过其他人对上阳宗的看法”千歌挠挠额角，又道:“知微，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未来对抗妖魔的主力，平遥宗让他们来此学习是对的，现在的妖魔由修仙界的前辈应对就好”

她已经改变初来之时的看法，不再对平遥宗感到排斥。

“你呢？”知微问她。

“我？”千歌指了指自己，她自然想早点除妖，她不打算拜其他人为师，知微既然不收她，待在平遥宗也是没有进益的。

她资质不行，结丹也要23-24岁，不结丹就不能与众多结丹弟子对抗，熬到前五最少也要不眠不休修炼三十年。

三十年太漫长了，千歌睫毛微颤，等熬到前五她就立刻回上阳宗，她还可以守护丹叶城，也算有自己的目标可以追求。

她还要把上阳宗的模样画下，等妖魔哪天退去了，她就回到那片山，按照画里的模样重新建立上阳宗。

“知微，我想离开”千歌坚定道，她没有牵挂，“人间太乱，如果可以，我想早些尽一份力”

知微眸中划过一抹讥讽，稍纵即逝，只因她这句为人间尽力的决心。

千歌不觉，继续道:“知微，如果我取得前五名离开平遥宗，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留在平遥宗教导顾玄？”

她忐忑着心情问，想起那个战斗风格有些像炽阳神的少年，又问:“你要收他为徒吗？”

“你可知何为天命之人？”知微反问。

千歌不再言语，她觉得自己猜到答案了，天道眷顾的宠儿，怪不得知微会教他。

如今神仙两界乏力，妖魔猖狂，不可抗力因素有太多，顾玄天资斐然，以后定会引起妖皇注意，稍有不慎就会丢去性命，青云宗本家神魔战损伤惨重，宗门式微，护不了他。

次日，知微罕见地指导千歌进修功法，当年炽阳神因对自家宗门新生儿的宠爱，便从好友临风神那里搜刮了许多木行属专属修炼功法临摹到书楼供她学习，为此还被好友整整追杀了近一年的时间。

临风神收藏的册子都是天阶功法，修炼难度很大，神魔战之前炽阳神亲自指导时不显，如今千歌自己修行时便成了一个个极难理解的天文，一句一句绊得她心力交瘁。

天下和平万年，谁都想不到炽阳神会陨落，上阳宗也只剩下这么个孤女，无人指导，捧着晦涩难懂的天阶书籍让她本就跟不上的修习进度雪上加霜。

知微将册子里的话一字一句掰开了细细讲解，又将灵力探入千歌体内引导她如何运转，直至其累得大汗淋漓才撤回手轻轻皱眉，道:“经脉太细，进步甚微”

短短八个字的短评说的毫不留情面，千歌推开知微起身，在他陡然变色的表情中走出洞府坐在崖边的巨石上独自运转周天提升修为拓宽经脉。

她灵池容量不足，修为不高，经脉自然不粗，无法大量转换外界灵气为己用，就算以后修为增长让灵池容量变大了，也还会只有87的满度，早就注定修行不会过快。

进步甚微是对比顾玄，她资质本就不如他，又何必拿来做比较？

“你在生气？”知微跟出来，立在千歌身后凝眉看着她的背影。

千歌停止打坐，睫毛轻垂，“知微，我天赋不够，跟不上你的教导”

她本不在乎自己天资非上乘，能除去妖魔，扶起上阳宗，几千年后魂归地府投胎做个普通人是她最大的心愿。

只是如今被知微明晃晃告知不行，即使早就满足身体的现状心里仍会不舒服。

“你可知慧根是何？”知微又问她。

千歌听炽阳神说过，没有慧根，即使灵池满溢也是成不了仙的，悟不出来修行路上的道就会卡在最后一个大境界到死不得飞升。

多数年轻时被羡艳的天之骄子最终败在成仙最后一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像奉德寺的无尘......

然而修行前期着重修为的提升，功法普遍不难，灵池是修仙人最大的依仗，资质不佳根本走不到成仙前一境界，慧根不过是神仙两界才会看中的东西，于修士而言是最无用的。

千歌慧根很强，否则也不会在前几世后期抢了顾玄风头，只是眼前这具身体的资质实在太差了。知微无时无刻不觉得千歌这具身体的资质差，天阶功法中一个简单的周天运行都能如让她如此大费周章。

“知微，我修行到不了合体期，慧根有没有都是无关紧要的”千歌不想和知微讨论慧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沉下心努力修炼。

知微话说的不错，她经脉太细了，天阶功法只能跟随经脉的扩增循序渐进的修炼，即使理解了功法的内容，灵气跟不上，一切都是无用功。

千歌前段时间为了恶补其他基础功法，早就断了修炼，加上之前的赶路疏于修为的提升，算了下，已经停滞两月时间。

清冽气息从身后凑过来，千歌练功被打断，知微语气带了点无奈，“谁会像你这般，明明被教导的一方，还能理直气壮地和老师置气”

这短短一句话就把千歌委屈勾了出来，如果不是顾玄天资在前，她根本不会和知微置气，她和顾玄差距太大了，她怕知微失望，如果以后知微忽略自己，将注意都放在顾玄身上，她该怎么办？

“心里活动那么多？”

千歌委屈更重。

知微轻轻呼气，聚拢周围灵气，围在两人周围，灵气仿佛被压在方寸之间，浓郁得几乎迫不及待地要往体内钻。

千歌一时间被如此骇人的灵气逼得不敢呼吸，“你做了什么？！”

“浓郁的灵气可以让修行速度提升不少”知微指尖点在她的丹田处，霎时间周遭的灵气仿佛突破了禁制，齐刷刷朝千歌身体里涌进。

强烈的眩晕感席卷全身，千歌还不待做出其他反应，就听身后的男人指引道，“平心静气，引导灵气绕经脉顺行，汇入灵池”

千歌指尖止不住痉挛，顾不得其他跟着知微的话照做，不多时就在他守护下渐入佳境。

天色黑下来，凉气被隔绝在屏障外，知微抱着怀里入定的人整整坐了一天，直到屏障内灵气恢复如常才换了一个姿势，等待怀里的人醒来。

千歌刚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知微温和的询问，“晚上想吃什么？”

肚子不合时宜地跟着响起来，千歌刚想跟着张口，又强忍着闭嘴，先内视经脉。

短短一天时间进步颇深，千歌心里雀跃，恰在此时身后问话的声音凑到耳边，不悦道：“难道要我去食堂给你打份菜回来？”

千歌：“......”

千歌不想吃食堂的饭，急忙道:“想吃鱼”

知微去山下的池子里抓鱼，千歌一个人在洞府，又将早上的功法练了一遍，发觉灵力提升后，功法运行竟比早上流畅了许多，惊喜得又练了几遍用以巩固。

知微是提着饭盒回来的，唤千歌吃过饭后，就拉着她在峰里的林子里漫步。

今夜有圆月，天渐渐入冬，冷风吹来时带着丝丝的凉，看了一眼旁边不住往自己身边凑的人，想了想才知道，该加衣裳了。

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现在的自己在养孩子，前世和千歌真正开始同行时她已经二十二岁，修为早就可以抵御饥饿和寒冷，也学会了御剑飞行，当时唯一能考虑的不过是如何让她不甩开自己而已。

“想什么呢？”千歌凑过来问。

知微侧头，“想起那个死了的仙侣”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千歌：“她说什么了？”

知微静静看着她，忽而一笑，“她让我滚”

千歌：“......”

她不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