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去

大概凌晨四五点,严冠羽感觉到点什么,似乎是,他哥拨开被子往他脚腕上扣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

但是经年累月懒惰和享乐的生活习惯让他即使在危急当头或是重来一次时,也没办法立即树起防御。

像小说情节似的“英雄”爆炸改变,他还不如指望下辈子投胎。

“哥……”

严冠羽下意识叫了一声严子贤,脸全埋在枕头里寻找餍足。

“嗯。”

严冠羽好像记得他哥应了他一声。

咚咚咚——

门被叩响,阿姨隔着一道门板:“小羽?醒了吗?”

“……”严冠羽动弹了一下,不知道是回答谁的唔了声。

“饭已经做好了,我在下面等您。”阿姨说。

“……嗯。”

严冠羽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望着枕头,直到踝上传来压感。

是电子脚环。

严子贤真够可以的,严冠羽见惯不惯地挑眉,光脚踩地毯上,走进他哥衣橱随便扯了件衣服。

没擦干的湿脚印跟着严冠羽的步子留下,走到餐桌前边老实坐下等饭。

“我做了豆腐汤。”阿姨笑眯眯地说,“昨儿不是说要喝嘛,今天给您做了。”

“唔。”严冠羽挠挠头发,盯着热气腾腾的汤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房间里的人呢?”

“您说那个姑娘吗?哎呦,”阿姨捂嘴笑得褶子都泛滥成灾,“是小羽的女朋友吗?挺漂亮的,严总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顺便帮您捎走了,这女孩还是个学生呢是吧?”

“学生?”严冠羽搅了搅汤,呵一声笑了笑。

“严总吩咐我收拾一个房间,是有什么客人要来吗?”阿姨问。

“没。”严冠羽眼皮垂下,睫毛细微地颤了颤,像是冷了一瑟,“给你住的,我以后不能出门了……家里也不会来客人……以后都不会。”

怎么办?

他玩脱了。

“哥。”

严冠羽趴在他哥床上昏昏欲睡,黑色脚环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灯,昏黄的灯光底下,像只大猫。

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那只。

“哥。”

严冠羽眼睛黏在严子贤身上,叫了也不说事,一遍一遍,非要等严子贤回他。

“嗯。”严子贤脱下西装外套,指头压在领节结松了松,没往严冠羽那看。

“哥。”严冠羽加重了点语气。

“……嗯,什么事?”严子贤总算看向他,朝严冠羽走去,居高临下地看跪在床上的严冠羽。

“你打算关我多久?”严冠羽说,“我无聊死了。”

“等你学乖。”严子贤摸了摸严冠羽头顶。

“乖?”严冠羽牵起嘴角笑了笑,“我难道不乖?从小到大,我什么不听你的。”

“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严子言扔下一句,转身进了浴室,不打算和严冠羽拉锯。

严冠羽一愣。

那怎么才算乖?

“那我该怎么做?”严冠羽赤脚下床,走进浴室随地坐下,看着他哥脱衣服。

“你不是小孩了,自己想想。”严子贤说。

“想?”严冠羽终于泄露出一丝丝不满意,还有生气,和他哥永远冷静冷漠的性格永远不同,“你教我玩,教我反抗爸妈,教我做人,现在告诉我要自己想了,严子贤,你什么意思?”

胸口中充满怒气,这是上辈子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即使他哥赶走他时,有的也只是不可置信,不甘心,觉得凭什么。

兴许是浴室密闭,严冠羽猝然一窒,眼前晕眩一阵,接着是莫名涌上来冲昏头脑的茫然。

严子贤没有回话,裸露的胸口肌肉紧实细腻,从严冠羽的仰视角度去看,他哥挡住了光线,他甚至看不清他哥的神情,只有轮廓被描概出来。

他看不清他哥,就像黑线杂乱缠绕紧实,他去触摸,除了被吞掉,一无所获。

严子贤不说也毫无表情,严冠羽却从心底无端升上来一股冷意。

他哥不要他了吗?

要抛弃他了。

“对……”严冠羽低下头嗓间嘶哑,掩饰住迅速蔓延的眼眶酸意,“对不起哥……”

“去睡觉吧。”

严冠羽背对严子贤躺的方向,扯被子蒙住头,好像能够给他温暖的东西,只有切实贴住他的物品。

身侧凹下一片,随之灯被闭,除了感官给予他的黑暗,外界也陷入昏迷之中。

“哥……”

严冠羽翻腾回去,指尖摸索至严子贤的温热体表,却猛然一僵,换而攥住了严子贤的睡衣。

严冠羽听见严子贤极细微地叹了一声。

“过来。”

严冠羽蓄了又忍了的热乎液体全部洇在他哥的睡衣上,死死搂紧他哥的腰,像是玩具,只不过要加上一个特别的前缀。

在纯真又残忍的孩童世界中,他们不懂得分享和分辨对错,被搂在怀里的,那是他们的奖励,奖励告诉他们—你真棒,你做对了。

小孩抱着心爱的玩具,纯真的笑容既如阳光一般温温暖暖,又像不知道如何握刀的天真。

那是他们对抗敌人的底气。

“哥,亲亲我吧……”严冠羽朦胧间低语,“我好疼……”

严冠羽果真变得乖了,除去终日提不起的精神。

“哎呀,您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阿姨似乎变得关心他起来,“您这样不行的啊,每天也不出去。要不我替您和严总说说,去外面放松放松?”

严冠羽瞥了一眼阿姨,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我吃得下睡得着,不用看医生。”

“哎呀,您……”阿姨欲言又止,终究一叹,询问严冠羽,“要不我给您做个果盘,还是您想吃清口的点心?”

“嗯。”严冠羽点点头。

——今日,铁舟计划成功启动,技业市人民政府与重承集团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协议,将于上午九点正式在明光音乐剧院进行隆重开幕仪式,据悉,重承集团严董事长与省副书记、省长林昆明,□□张嘉纲……进行见证……签署……是贯彻国家……互利互惠……

电视新闻上播放着这则,严冠羽从八百年前不看电视,从小听话的奖励少之又少,绝大部分是从他哥那里得到的肯定,类似于:嗯,做得不错;很听话;哥哥最爱小羽等等所类,这能满足他绝大部分的虚荣心。

严冠羽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和其他家小孩的虚荣心不同,或者异曲同工,只有他一直是哥哥怎么样,哥哥这样,来涨大自己的巨人之脚,肆无忌惮地踩踏所有和他不对付的小孩,等到更大,同学,同龄人,反正他哥也会帮他瞒得好好的,甚至牵手,抱抱,一起睡觉,他哥开心了,还会亲亲他,至少在他需要他哥的时候,哥可没有放纵自己被任何人分享掉,只独属于他的。

他的哥哥。

海洋公园那次其实是“惩罚”,才不是什么奖励,来自大人的自以为是,严冠羽压根不稀罕。

阿姨放下果盘,却忘了拿走水果刀。

严冠羽摩挲脚踝上的脚镣,好像灵感迸发似的突然笑了起来。

阿姨说他也许要看医生,可他却觉得不。

他今天晚上想给他哥一个巨大的惊喜。

因为工作,严子贤又晚归了,甚至忙到没有空格时间看一眼监控。

阿姨估计是去睡了,房子里静悄悄的,反而静悄悄的却绝不对劲,严子贤下意识地去找严冠羽,果然,厨房灯亮着,严冠羽只套了一件他的衬衫,在和他抱怨脚镣的碍事所以不乐意穿裤子,黑色的四角内裤却好好地穿着。

“这么晚怎么不去睡?”严子贤说。

“睡不着。”严冠羽好像在咕哝,自言自语地说,“哥,我给你做了面,你吃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

这甚至都不是问给他哥听的。

严冠羽用锅铲搅动小口锅里的生面条,看翻腾着白色汤面的时候却疑惑不解,不顾严子贤的继续问声,执拗地自上而下朝锅底打,发出锅铲与锅底的撞击声。

严子贤眼皮狠狠一抽,无奈之下只能起身去了厨房,来严冠羽身边,几乎十多厘米的身高差让严子贤轻而易举地握住严冠羽手臂,阻止他发神经地打击。

“睡不着有手机,游戏机,还有电脑。”严子贤今天似乎格外没有耐心,说话急迫而且趋于迅速解决问题,“大晚上在干什么。”

带着呵斥,责备。

严冠羽一怔,仰头想看他哥,手里的锅铲也被无所谓扔掉,溅起的滚水有星点刺痛到了严冠羽的皮肤上,他却浑然不知。

“哥?”严冠羽不解地问,“我又哪里做错了?我都没有出去,我也没有给你找麻烦,你希望我找麻烦吗?”

严子贤没有继续听下去,无论严冠羽有没有继续听从他,目前为止,他已经不需要严冠羽像小时候那样“照样的听话”。

他不需要严冠羽向谁再刷存在感。

“早点睡觉。”严子贤说,“从明天开始,你搬回自己的房间。”

这句话像审判,本来该盛情展示给他哥看到惊喜,严冠羽突然也没有那个心思了,水果刀很锋利,严冠羽陡然想清楚了,如果他哥真的在乎他,为什么不收起家里的尖锐物品呢?如果他哥在乎他,为什么要赶他走呢?严家又不是容不下一个他,只是不是亲生的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他不想再感受一次被刀插进脖子里的感受了,很凉,血是滚烫的,却逐渐会变凉。

严冠羽仿佛毫无知觉,水果刀在喉结下找了一个不错,又不那么坎坷不平的地方,用上不知道该多大的力气,反正他已经感知不到力气了,眼花的时候,严冠羽还在尽力扶着台子,直到脚软,嗵的一声倒在地上,似乎太阳穴撞到了。

他看见他哥正在走到楼梯上。

严冠羽清晰又朦胧地感知着这个现实世界。

他不知道他哥会不会救他,他也不知道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后会不会回到路灯底下,黑茫茫的天底下,有细得像针的雨的轨道底下。

一切都好像假的,包括他的重生,虚幻又卑劣,好像是有意,存心,再一次玩弄他。

重新醒来,严冠羽迷迷糊糊地想,他是第三次重生了吧?

而等到视线清晰以后,严冠羽却绽放开无比又极致的笑容。

“护士姐姐。”严冠羽几乎嘶哑,声不成声的也要说话,“我想找我哥。”

严子贤没有来,可是严冠羽享受阿姨每天送来的营养餐,倒特别悠闲。

某种意义上,他自由了。

某种意义上,他哥不那么自由了。

严子贤来的那天,严冠羽正在睡觉,是半夜十二点,严子贤一声不吭地站在床边。

严冠羽就如同在严子贤身上装了感应器,一会就醒了,小灯照的他哥看上去很憔悴,也许是最近联合的工程让他忙大了。

“哥,”严冠羽躺着,眼神里面充满喜欢的笑,“要不要一起睡?”

可严子贤却捂住他的口鼻,甚至连微笑都是一丝不苟着。

“小羽,你是真的想死了是吗?”

严冠羽听见严子贤这么问自己,笑意越深,手上给他的封闭就越多,逐渐严冠羽真的感觉到,严子贤会闷死他。

仿佛他哥救他是因为他哥想要他亲自死在他的手里。

玩大了。

严冠羽那么想,已经开始皱眉回气,能供他保持挑衅的氧气一点一点流失,他真的慌了。

“唔!”

严冠羽抓住严子贤的手腕,开始往外挣,朝外拔,可是严子贤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要稳定,和山一样逶迤不动。

严冠羽开始挣动,脚乱踢,试图往严子贤身体上招呼,可是无济于事,空涨的感受在肺部炸开,严子贤却让严冠羽感觉他冷静到可怕。

“唔!”严冠羽试图求饶他哥。

严子贤岿然不动。

指甲在严子贤手背上留下破了的痕迹,一道一道,都是严冠羽的向他哥的求救,即使施暴的对象来源自求救的对象。

直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严冠羽即将力竭之时,严子贤猛然撤了手。

脖子上的伤口让严冠羽无法去寻找安慰的支撑,只能一瞬间像虾似的弓背起来去咳嗽换气,虽然弓背的虾是被煮熟了的。

“妈的你这个疯子!”

严冠羽缓过力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他哥攻击。

“你要杀了我啊!”本以为要爆发战争的瞬间,严冠羽又跟抱怨似的转了语气,“让你松手的时候就应该松手,我差点死了严子贤。”

“什么?”严子贤看着他弟弟问。

“……哥。”严冠羽就知道,什么事都可以妥协唯独不叫哥不行。

“你不是想寻死吗?”严子贤仿佛没事发生一样坐到严冠羽床边,因为严冠羽的脖子受伤了所以他没动脖子。

“我帮帮你怎么了?”严子贤说。

“没什么,差点死了,体验不太好。”严冠羽说。

“那在家还敢割喉?”严子贤摸摸严冠羽的脖子,但是缠着纱布,严冠羽感受不到他哥的触碰。

“吓吓你嘛。”严冠羽又说出亲昵的话,朝严子贤笑一笑,“我想看看你遇到什么事情会慌张。”

“没有。”严子贤说。

“怎么可能。”严冠羽压根不信,“你是个人,怎么可能遇不到让你慌的事。”

他们似乎又重新回到那个胡言乱语地对话模式,他哥对他又耐心起来。

严冠羽顿了一下。

“除非是没遇到能让你慌的人。”严冠羽果真跟若有所思的模样思考了一番,“难不成是你未来的爱人?”

“不会。”严子贤立即回了话,“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是吗?”严冠羽笑眯眯地问,“如果是我死了呢?”

“没有的假设没必要去做。”严子贤拍拍严冠羽的头顶,“好了,休息吧。”

“真的会遇见的。”严冠羽即使躺倒了都不碍着他继续抓着严子贤的裤骨,揪着晃了晃,“我说真的啊,某一天就发生了呢。”

“不会。”严子贤说,“我不会让它发生,松开。”

“一起睡。”严冠羽说。

“我明天还有班。”严子贤说,“只是过来看一眼。”

“哦。”严冠羽居然妥协了,这令他自己都惊讶,“明天也来吗?”

“嗯。”严子贤说。

“后天呢?”严冠羽继续问。

“也来。”严子贤似乎放松了对他的包容。

“后后天呢?”

“每天都会来,”严子贤说,“一直到你出院。”

“那之前为什么不来?”严冠羽问。

“来过。”严子贤说,“你睡着了。”

“哦。”严冠羽开心了,“谢谢哥,回家之后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可以。”严子贤垂下眼睛。

“那亲亲呢?”严冠羽逐渐得寸进尺。

严子贤却点头。

“那,”严冠羽皱起两条眉毛,委屈溢满情绪之间,“哥,我好疼……”

“……”

“没事了。”严子贤弯下腰,在严冠羽唇上印下一个奖励,像从前那样哄着他的弟弟,“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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